密林中的戰場大約五六裏方圓,參與圍剿妖軍的人數,大約在五萬到六萬之間,然則鷹妖小隊送迴情報,他們身後的黑水灘和前方的綠池城,還有更多的天軍。


    這些沒有參戰的天軍堵死了妖軍前後,收到鷹妖小隊情報後,妖怪們都知道,哪怕衝出密林,他們也萬難迴到家鄉。


    而且,天軍瞞過遍布整個南域的所有鑽山耳目,斂去氣息在密林中伏擊一支妖軍殘兵,這樣的行為本就很難說通,一般來說,很難說得通的事情,背後都隱藏著絕大的目的。


    既然如此,那天軍便必定有著周詳縝密的計劃,也就是說,他們不會讓這裏的妖怪有一個活著離開。


    孫三三已經變成一個血人,在之前的廝殺中,她一度曾變迴妖身,在妖身狀態下,猴拳的威力比之人形時要大好幾成。


    但她沒法堅持太久,妖身對體力的消耗太大,而她必須保留體力。


    她聽得見幾裏之外甲子營的喊殺聲,她知道甲子營一定在不惜一切代價朝她靠攏,她甚至能猜到此時小六必然已經殺瘋了,而孫不二,她在一百年前便托心的白眉猿妖,此刻必然為了大局,在後麵指揮戰鬥,而心底卻備受煎熬。


    有這樣兩個妖為自己舍身忘死,孫三三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她曾幾次躍上樹梢,想要看清楚甲子營那邊的戰況,奈何樹高林深,她根本就看不到,但她隱約能夠聽見,天軍防線似乎遭到極大的衝擊,她還聽到無數天軍絕望的唿喊:孫小六。


    那是俺弟弟——她驕傲地想。


    一名跟隨大隊的象妖砸碎一個天軍腦袋,跌跌撞撞跑到孫三三跟前,瞪著赤紅的雙眼,跪倒在地。


    “給俺們刀!”他大叫:“求統領,給俺們刀!”


    那名孫小六很熟的母象妖也來到孫三三跟前,給孫三三磕了個頭,道:“俺們也是妖!”


    孫三三並沒有猶豫,下令給象族佩刀。在象族妖力全都被封的情況下,他們唯一的依仗便是天生的神力和觀摩了七八天的孫小六十三式。


    但孫三三不讓他們參戰,隻是命令他們保護好自己的小崽子。


    其實她也不理解孫小六為何要救象族,但既然弟弟要救他們,那她便應毫無條件地保護好他們。這純粹是姐弟之間的情義,卻讓整個象族無不感激涕零。


    象海當然不會真的執行她這個命令,他把三個兒子和象族十名大妖派出去,專責在孫三三周圍清理試圖靠近孫三三的天軍。


    雖說觀摩了好幾天孫小六傳授刀法,但象族的戰士連一天刀都沒摸過,剛殺起來的時候頗不順手。但就像前麵說的,妖怪是天生的戰士,他們的戰鬥天賦在這個危急萬分的時刻充分展現出來,大多數象妖都在一刻鍾內完全熟悉了孫小六十三式那精妙的招式,哪怕沒有絲毫妖力,他們殺起普通天兵來也如砍瓜切菜一般。


    一時間,在孫三三這邊的戰團中,這十三名象妖反倒成了主力,不少妖軍小隊都向他們靠攏,很快便在密林中清出一大塊地盤,依托地形,跟天軍打起了半防禦戰。


    孫小六覺得壓力大起來,他起先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原因,在他跟前出現的天軍,不再那麽不堪一擊。他們明顯比之前那些天軍更抗揍,境界更高。


    又是來抓俺的——孫小六頓時了然——既然你們這麽想抓俺,那就跟俺走吧。


    他突然消失在叢林中,再出現時,已在三裏之外。他的猜測沒錯,當他消失時,天軍陣中便有人大叫:不要跑了孫小六。


    孫小六玩了命地使出遁法,朝西邊兒遁去。天軍外圍開始撤離戰場,大約兩萬人馬在叢林裏散開,追蹤孫小六形跡,十數名金仙、太乙金仙終於從大軍中現身,駕雲離開戰場,追擊孫小六而去。


    孫小六的遁法無疑已臻化境,若是短距離逃遁自然沒人能抓住他,但在廣闊無邊的叢林裏,前無援軍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他的遁法並不能持續太久。


    遁法是要消耗妖力的。


    連續長距離遁跡七八次,孫小六已離戰場二三十裏,但天軍中的金仙和太乙金仙將領,始終在他身後。


    而這時候,孫小六的妖力快要見底了。


    “俺若是……俺隻要……”孫小六喘著粗氣,自言自語地道:“俺隻要是大妖王,何懼之有。”


    可惜,天道的門檻永遠不會為了誰降低,孫小六是妖王,那就絕不會爆發出大妖王的實力,自然也不可能有大妖王那浩瀚的妖力。


    隆隆蹄聲從不遠處傳來,不用看孫小六就知道又來了一支天軍。看著在天上逡巡的天將,躲在樹下腐草堆裏的孫小六覺得這迴可能真的會完了個蛋。


    若是獅九靈還在,就憑這些天將,大約不夠他瞧的,然則老獅子現下元氣大傷,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複原。至於小白,孫小六這些天試著召喚她好幾次,卻都沒有迴音。


    那塊牌子是幹爹給他的,若是牌子召喚不來小白,那就隻有一個原因,幹爹不允許小白來。


    孫小六不知道幹爹是不是故意磨礪自己,但眼下這個情形,怕是就要把自己給磨礪沒了。


    他心裏著急,有人卻比他更著急。


    孫三三已經很久沒聽到天軍唿喊孫小六的名字,她的直覺告訴她,弟弟肯定出了什麽事。問了孫不二好幾遍,那家夥才吞吞吐吐地告訴她,原來小六,以自己做餌,帶走了一小半天軍。


    這時候孫三三手上還有二十一行軍五個不完整的步卒營、西境邊軍和輔兵總共三千餘妖,也是一股不大不小戰力。孫小六帶走敵人一小半兵力,天軍勢必要調派其它兵力圍攻甲子營。這樣一來,她這邊的壓力明顯比方才小了很多,在象族的帶領下妖軍甚至能試著往外突圍,這情形擺明是天軍包圍圈變薄了的緣故。


    可俺親弟弟一個人要麵對兩萬天軍和境界遠在他之上的天將——孫三三毫不猶豫地召喚九尾狐。


    當九尾白狐現身的時候,孫三三發現她來的竟然是原身。


    “丫頭,這迴有點紮手啦。”九尾狐化為人形,變作一美豔不可方物的中年女子,對孫三三嫣然一笑。


    有大統領帶頭,各營統領紛紛召喚自己的守護大妖。一時間妖聖、大聖紛紛現身。不約而同地,他們竟都是原身前來。


    “三妹。”孫冰的聲音從統領印信裏傳出:“俺的五萬大軍被埋伏啦,俺讓大妖先行,也在綠池城外碰上南域天將,眼下脫不得身,俺已經另調二十一行軍十個營前來,還有南域妖聖二十名,大聖五名正在趕來的路上。”


    “三妹。”孫冰的聲音異常凝重,“你一定要再堅持一個時辰。”


    孫三三知道,孫冰已經盡力了,他幾乎把南境邊軍的步騎都抽空了,就為支援自己這隊殘兵。


    “俺知道,俺會的。”孫三三沒有多說什麽廢話,她掃視一眼戰場,緩緩取下自己的兜鍪。


    “死葬玉丘!”她說。


    “死葬玉丘!”無數妖軍將士一齊呐喊。


    花果山城,花果嶺峰頂,孫二二遙望千裏之外的南域密林,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下。


    “三妹!”她喃喃地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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