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很是寬敞,四處包裹著柔順的灰白絨毛,正中有一張短腳案台,上邊擺放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香爐,透過緩緩上升的香煙,青蠻看清了眼前的女子的容顏,約莫十六七的模樣,柔順的青絲披肩從一側而落,淡紅唇,不算太大的一雙眼眸泛起柔和神采,鼻頭浮現一抹光澤,很是小巧。


    她身子端坐,白皙纖細的十指拿捏針線,在一塊緋紅錦帕上來迴穿補,巧笑嫣然的看了青蠻一眼,稍許欠一下身,柔聲道。


    在將青蠻送入其中後,權叔便向小姐道了一聲,旋即彎出身去,青蠻抿嘴一笑,拱手輕言,“小子青蠻,見過曲小姐,承蒙小姐搭救,青蠻感恩於心。”


    二人言語之間,車架亦是開始緩緩移動,“青公子不必太過拘謹,隨意坐吧。”相比之下,卻是曲昔亭這小女子顯得落落大方,饒是含有一絲少女特有的羞澀,再怎麽菩薩心腸,她畢竟還隻是一個待字閨中的良家女兒,平日裏見得陌生男子一麵的可能都是極小,更遑論似今日一般同乘一車了。


    好歹亦是見過世麵的人物,拘促片刻後,二人皆是放下心中忐忑,車中暖閣足夠寬敞,莫說相對而坐,即便臥榻酣睡亦是斷不會擾得了對方。


    二人年歲相仿,加之路途遙遠,無人相伴,便也三言兩語的閑聊起來,曲昔亭自幼久居深閨院閣,哪怕是前往離家不遠的佛寺添些香火,亦會有至少十數人隨同,加之她心性本就柔弱,知曉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使得其見識極為有限。


    青蠻亦是感其搭救之恩,絲毫不吝的與她言語起世外仙山,劍修遊俠之事,多是他從一些閑書典籍上瞅了,再混合融入一些自己的所見所聞,一個個生動的故事,便從他口中緩緩道出,言辭雖是平樸,但聽在曲昔亭耳中卻是頗多趣味兒,以她矜持的性子,偶爾聽到有趣處,亦是不禁掩嘴輕笑,膚緋若花。


    “青公子果真見多識廣,小女子聽得好生暢快。”


    聽得青蠻言罷又一個故事,曲昔亭抿嘴一笑,繼而有些神往道:“青公子,這世上當真有你方才所言的神仙麽?禦劍行空,飄渺逍遙,談笑間便能另天地變色。”


    她一雙美眸直直的望著青蠻,略帶一絲期待。


    青蠻莞爾,心中暗忖:“世上能夠禦劍飛行,談笑間使得風雲突變的修士倒是真不少,至於這神仙麽。卻是沒有。”不過這番話他也隻是暗地想想,神仙之說,自古流傳,世俗間的人們,早便將那些個騰雲駕霧,移山填海的修士當做了主宰天地的神仙,然而真正的神仙在哪裏,究竟有沒有,青蠻卻是不知曉,既然沒見到,那便是沒有,若往後當真見到了,那才能相信是有的。


    他想了想,笑道:“這個小子亦不知曉,不過曾今確是見得過禦空而行的人物,隻是不明了,他們是不是神仙。”


    曲昔亭眼中露出一絲羨慕,詫異一下,輕笑道:“青公子真是好福緣,既然能飛,那不是神仙又是什麽,以前曾聽爹爹言起過,本來還不盡信的,今日聽得公子一番言語,卻是信了。”


    青蠻訕訕笑了笑,心中卻是有些擔心起蒼雲山脈此刻的情形,他雖未以正門修士自居,但從小的耳濡墨染,哪能真就得自在逍遙,明知曉天下即將大變而不管不顧,想起那蒼雲之門的魔頭現身後,諸多仙林宿老及魔道尊者四下逃竄的模樣,心中又是一凜,暗道:“此魔隻怕是有了寂滅境的實力,若它禍亂蒼生,可真就生靈塗炭。”


    曲昔亭漫拖著香腮,透過珠簾,怔怔望著窗外,不多時又迴過頭來,見得青蠻微微皺眉,兀自出神兒的模樣,不由得愣了愣,暗道:“青公子這般年少,便離家遠行,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吧?”她躊躇片刻,輕聲詢問道:“青公子,你可是想家了?”


    “家?”


    青蠻一怔,眉宇間浮現一抹黯然,“家在何處?”隻是他這般神色,卻是讓曲昔亭誤認為猜中了,她有幾分理解青蠻此刻的心情,隻是不知如何安慰,緩了緩,道:“青公子無須太過擔憂,想來此處離通州亦是不遠了。”說著,她又輕聲喚了一聲趕馬的權叔,後者隔著車簾,笑著迴了一聲,“不出三日,便可抵達通州。”


    青蠻笑望一眼,抿嘴輕笑的曲昔亭,收斂了鬱結神色,讓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為自己擔心,委實過意不去。


    “還沒有你大師兄的消息?”


    天涯海閣中,景雲魔尊破天荒的浮現出一絲焦躁,他的大弟子鬼泣,至那日蒼雲突襲後,直至如今都還未迴到山門中,那時候景雲魔尊為了擺脫那個忽然殺出,實力強橫的魔修,徑直便遠遁而去了,也沒來得及顧上他那大徒兒是否安好。


    本來,蒼雲之門距離神機營軍陣,因有幻陣,看似咫尺,實則卻是相隔甚遠,以當時的情形,神機營軍陣中廝殺的修士,無論正邪,定然亦是瞧清遠方的情形,自作打算才是,以鬼泣的實力,想要逃離那片是非之地,綽綽有餘。


    景雲魔尊身後,便是恭敬而立的付紅蓮,顰眉冷道:“所有閣中弟子皆已外出探尋消息,但至今尚無大師兄的下落。”


    “找,繼續找,便是掘地三尺,亦要尋到他。”


    景雲魔尊緩緩吐出一口氣,對於隨他最久的大徒兒說是沒有感情,那自是自欺欺人的,就連他不待見的弟子碧如心隕落,他尚且一怒驚天,遑論於此了,他隱隱有些擔心,自己那大徒兒此次隻怕是兇多吉少。


    對於鬼泣的心性,景雲魔尊自是了解不過,發生了這般事,定然會迅速迴到山門,聽侯自己差遣,可如今卻已足足過去數日光景了。


    付紅蓮抿了抿唇,輕輕點頭,正欲離去,景雲魔尊驀地頹然一歎,輕聲道:“你師姐被人所害之事,想必你亦知曉了吧?”


    “弟子知曉。”


    付紅蓮平靜迴道,不過亦是近日才聽到風聲,對於碧如心,她無甚好感,甚至有些許厭惡,她的死,付紅蓮亦是感覺不到絲毫悲痛,因此,她亦知道一聲“知曉”便再無其它言語。


    景雲魔尊迴過身來,看了付紅蓮一聲,淡淡道:“為師知曉,你與你師姐素不和睦,不過終究是同門一場,亦不必再介懷什麽,人死如燈滅,她的屍骨魂魄皆是化為虛無,為師為她在後院立了一處衣冠塚,你無事,便去祭拜一下吧。”


    付紅蓮躊躇片刻,迴道:“是。”


    “去吧,去吧,若是有了你大師兄的消息,即刻通知為師。”


    景雲魔尊的神色,破天荒顯出一絲倦怠,輕輕揚了揚手,忽然,他眉目一寒,四處氣機亦是陡然一滯,“還有,吩咐門下打聽青蠻的下落,為師要他,血債血償。”


    付紅蓮怔了怔,退出閣去。


    蒼雲驚變,隻是數日,便已傳遍諸天,當然這隻是在仙林魔道之中,於世俗卻無多大影響。


    這兒是黑風鎮,與落霞山的天劍宗相去不遠,此刻,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客棧內,卻有三人把酒不語。


    掌櫃的是個身材粗壯的中年漢子,但卻生的一副小女兒的脾性,唯唯諾諾慣了,他開的這間客棧亦是有些年頭,但卻還從未見過似今日這般豪飲的三個年輕人。


    “掌櫃的,他們都坐了一天一夜了,這足足喝下去了近五十壇酒,不會是什麽妖怪所化吧?”


    店麵不大,打雜的小廝隻有一個,便是這掌櫃自家的小侄,因家中供不起讀書,習武亦無天資,不學無術,便來這兒做了個夥計,雖說盡做些低賤的小事兒,但總算還是有不少清閑的時候,每月也能掙點兒銀錢花花,日子倒也過得順心,隻是,自從這麵布寒霜的三人來了後,他便沒個歇息的時候,一直在旁小心侍候著,這一做便是一整天,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心中自然有些怨氣,便向耳根軟的店掌櫃抱怨起來。


    掌櫃的小心向外瞅了瞅,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再等等,再等等。”這一天裏,他也不好過,隻是見著三個年輕公子,衣著脫俗,且個個背負長劍,加之這般酒量,一看便非尋常人物,哪能輕易得罪了去,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他們,砸了自己的店鋪是小,這要是自身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才是大大的造孽喲。


    “什麽仙林宿老,什麽諸天尊者,原來都是些酒囊飯袋。”


    常無忌神色冰冷,低沉一吼,猛的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聲響,將昏昏欲睡的夥計與掌櫃的嚇了一跳,使勁兒揉了揉有些花亂的眼睛,諂媚笑道:“客官,不知有何怠慢之處?”


    方才常無忌一言,說得含糊不清,加之亦是半夢半醒之間,還道是有什麽怠慢之處,才使得他這般生氣,掌櫃的忙不迭地上前拱禮。


    “沒你的事兒,一邊去。”


    常無忌語氣不善道,掌櫃的一個寒顫,悻悻然退了迴去,見得自家那侄兒怪笑著看著自己的笑話,撇撇嘴,向他瞪了一眼,後者卻是不以為意,笑得更歡了。


    酒桌之上的三人,自然便是常無忌,無痕,無念三人,經過數日,他們已是抵達了距離山門不遠的黑風鎮,眼見著不日便能迴到山門見著心愛的女子,卻是天不從人願,突兀從遠方傳來這般噩耗,蒼雲之門封印失敗,洪荒魔頭血洗蒼雲,仙林十三宿老潰散而去。


    若是以前的常無忌聽聞這般消息,頂多不過便是義憤填膺一會兒,義正言辭的大義凜然一番,而後便該做啥做啥,事不關己嘛,不過經過這半載的磨練,說他是脫胎換骨亦不為過,心中真是怒氣膨脹,不可壓抑,想起往日在蒼雲山脈與妖魔廝殺的日子,百感於心頭,付出了這麽多,到頭來,卻是這般結果。


    “想不到竟會生出這般波折,十三宿老聯手,竟然還壓不過一個洪荒魔頭,看來這魔頭的實力定然驚駭天地,隻怕亦是踏入了寂滅境。”


    無痕老成持重,心中雖然亦很不是滋味,但也沒有太過失態,隻是聲色低沉道,無念瞥了眼神色冷冽的二人,言語道:“師兄,無忌,事不宜遲,咱們還是趕快上山,將此事稟報師門吧。”


    在他看來,在這酒肆中抱怨亦是沒有辦法,連十數位三虛修士聯手都奈何不得的魔頭,隻怕當世之間,亦隻有門中幾位劍仙老祖才能對付了,這已是此時的他們完全不能觸及的層次。


    無痕歎了一口氣,點點頭。


    “不行,神機營數千兄弟還在蒼雲之中,此刻定是兇多吉少,即便咱們對付不了那魔頭,亦應該想辦法,將他們救出來。”


    仔細思量一夜的常無忌,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無痕二人同是一怔,苦澀道:“無忌,如今的蒼雲定然被那魔頭所清洗,處處危機四伏,咱們若此時折返,無異於羊入虎口。”說著,無痕又搖搖頭,“罷了,罷了,咱們亦在此耽擱一日了,事不宜遲,還是速速返迴山門,再做籌謀吧。”


    無痕隻道常無忌是一時氣話,勸說一言,便就站起身來,無念伸出手去,拍了拍常無忌的肩膀,有些悲沉道:“無忌,我們亦知曉你與黃統領,王統領他們的關係,隻是,已成定局,還是從長計議吧。”


    常無忌猛的站起身來,又是“嘩啦”一聲響,竟是撞翻了幾個身旁的空酒壇,他神色冰冷,握著昆吾劍柄的手,微微顫抖,略低著眉,輕緩,卻又堅定到不容拒絕道:“本尊不信,數千神機營軍士便沒有一個能夠堅持住的,從長計議?若真如此,那才是已成定局,而今尚還有一線生機,你們不去,我去。”


    掌櫃的望著碎了一地的酒壇,苦笑不已,隻是搖搖頭,卻又不敢上前言語,此時的三人皆是起身,滿麵怒容,雖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見其神色亦是知曉發生了爭執,此時上去觸其眉頭,那不是自討苦吃嘛。


    一覺醒來,青蠻朝著早已蘇醒,正用銀針輕繡著錦帕的曲昔亭歉然一笑,轉眼,便是已過去了三日,這幾日不知怎麽的,他亦無心入定修行,或許是因為這曲小姐近在咫尺之故,轉而變得有些嗜睡起來,從昨夜開始,便至如今日上三竿才蘇醒,以前還不覺著有什麽,今日方才發覺,原來,熟睡竟是這般安逸的一件事。


    此時車隊停下歇息,青蠻簡單的梳洗一番,複而迴到車上,在曲昔亭的邀請下,用過一下香甜糕點,一行人這才緩緩啟程。


    車輪碾壓在細碎的石子道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透過珠簾,亦是能夠漸漸見得人跡,初時稀少,沒多久,便多了起來,行差的車馬亦是時而經過,發出陣陣嗬斥之聲。


    青蠻收迴目光,心中一忖,“這便是快到了通州吧?”


    曲昔亭似乎看出了青蠻所想,抿嘴一笑,輕聲道:“青公子,這便是通州地界了,約莫再過片刻,我們便會入城了。”


    青蠻笑著點點頭,這最後的時刻,最是誰也沒有言語,相對靜默。


    厚厚的城牆亦是觸手可及,交過些許銀兩,輕而易舉的入了城中,頓時便是另一番天地,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便在耳畔,車架亦是放緩了速度,“啪嗒,啪嗒。”隨著權叔一聲長“籲!”車架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


    曲家眾人翻身下馬,整理行裝,經過數日的行程,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皆是緩了緩疲乏的神色,王鍾一抖衣衫,卻見迎麵而來一行穿著不俗的男女,他定了定神,連忙率領一眾丁衛上前,彎身道:“小的見過老爺,夫人。”


    走在前頭的便是曲府的老爺與夫人,這對夫婦皆是生得慈眉目善,或是因為本就心地善良,常年行善積德之故,教人一見得,便能生出好感。


    曲老爺笑了笑,讓王鍾不必多禮,曲夫人陸氏亦是難得的插上一支不算太名貴的珠花釵,笑意盈盈,問寒問暖,使得眾位家丁心頭一暖,紛紛道應盡之事。


    “嗬嗬,曲兄,你這光顧著與自家下人言語,卻是要將自己的女兒給忘了啊?”


    王鍾聞言,神色微微一變,心中略有些不悅,瞧出言之人打量而去,那人約莫與老爺一般年歲,麵色紅潤,身子微微有些發福,翠綠的綢緞衫紋飾著靚麗的圖文,戴著頂褐色的元外帽,卻是朝曲老爺拱了拱手,笑言道。


    “他便是洪家老爺?”


    王鍾心中暗忖一聲,大致猜想到了此人的身份,洪家與曲家一般,乃是世代經商,紮根在這通州之中,頗有些權勢,兩家亦常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可謂門當戶對,他卻是知曉,此次老爺讓自己將小姐護送至此,便是想要將小姐許給這洪老爺的次子,洪西關。


    曲老爺夫婦對待落魄遊僧如自家親人一般,對待自家的下人更是不差,雖說有著下人之實,卻從不將他們看做下人,更遑論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言語了,聽得那洪老爺這大刺刺的一番言語,自是心中有些介懷,不過介懷歸介懷,卻是不敢露出絲毫不悅的,人家畢竟是權貴之家的大老爺,自己這些做小的,當然要為主子看顧這兒點兒,若這番心境兒都沒有,豈不是平白辜負了老爺,夫人平日對自己的愛戴,因此眾人亦是向著那洪老爺點頭哈腰,一臉笑意。


    曲老爺怔了怔,連忙賠笑,攜著洪老爺的手,率著眾人,隨著王鍾等人徑直向著後方的車架去了。


    “唉,小姐,可當心。”


    權叔掀開簾子,曲昔亭緩緩落足而下,她蓮步一路,抬眼望去,見得一行人走來,不禁眼眉一彎,輕唿道:“爹,娘。”


    她自然不知曉此次前來通州所為何事,不過曲老爺與夫人時常在外經營,甚少迴家,她自然亦是想念得緊,得知爹娘召喚,便忙不迭地趕來了。


    洪老爺遠遠望去,便見得一襲倩影緩緩從車幔中鑽出,不禁眼前一亮,心中笑道:“果真是難得女娃,竟生得這般俊俏。”


    隻是這份喜意,僅僅持續了片刻,便被另一道從車幔中走出的身影給打破,一襲青色衣衫,剛及弱冠,麵色白皙,眉目清秀,然而,卻是一實打實的男兒。


    孤男寡女,同處一車,何況其中的女子還尚未出閣,哪怕那男子是其親人,亦是要有所避諱的,包括王鍾在內的眾人皆是一怔。


    “這下糟了。”


    王鍾暗道一聲,卻是忘了,小姐車架中,卻是還有著一個半路搭救的迷途小兄弟,他瞥了眼神色劇變的洪老爺,極其身後,麵色古怪的洪家丁衛,不禁哀歎,“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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