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兒卻也言未有虛,得知青蠻尚不知去處,便就將他留下,青蠻本是婉拒,但奈何不過,加上卻有一絲心灰意懶的感覺,茫然之下,也就應了。


    “啊咻,啊咻...!”


    黃道城中,一間泥鑄屋舍上,邋遢老頭兒連連打了兩個噴嚏,或是風沙太大的緣故,揉了揉有些發紅的大鼻子,嘀咕道:“又是何人在念叨我老人家啦?”


    在他身旁,有個手持泛黃卷冊的弱冠男子,青衣束發,卻是青蠻,每日未時與申時兩個時辰,他都會隨老道兒一同在城隍廟附近擺下卦攤,做些糊口營生,他雖是幾日不近水食亦無大礙,但老道卻是不行。


    出於感激的念想,青蠻隻得硬著頭皮在這兩個時辰內迎合老道兒做些騙人的小勾當,好在無傷大義,加上老道兒這占卜的道行,亦是五分真,五分假,倒也不算純粹的唬人把戲。


    今日的營生不錯,老道兒連卜三卦,倒也從幾個肥頭大耳的富紳之家尋來了近十兩銀錢,不單夠他二人半旬溫飽,還剩餘了些許,為青蠻在古籍小鋪淘了數冊打發時景的小冊子,而今青蠻翻閱的此冊叫做《東遊七十二經》並非佛經道義,隻是記載了一個講述仙魔鬼怪的小故事,青蠻雖是此道中人,知曉這書中所言多為遐想,但看得精彩處卻也不禁莞爾,淒苦處亦是隨之皺眉。


    一個時辰後,夕陽漸下,二人去城中一座名為“鳳來樓”的客棧飽餐一頓,這間酒樓,在這黃道城中亦是聲名不菲,要價更是不低,來往之人多是些富紳商賈,亦不乏修門世家子弟,短短一會兒工夫,青蠻便已察覺這酒樓中至少有十數修途之輩,心中暗暗警惕,好在這些人大都看著眼生,亦未有何人對青蠻表現出什麽好奇之意,畢竟他坐在那兒,便好似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


    一頓不算豐盛的晚飯下來,老道兒抖了抖幹癟的荷包,亦是空無一文,青蠻見他一臉愁苦的模樣,不由笑道:“老人家,我二人不必如此鋪張的。”


    他本意隻想一個幹膜外加些口糧便可對付過去,是老道兒執意來此,他們那數兩銀錢,那經得起在此地花銷。


    老道兒愁眉一展,頗為豪氣的一擺手,“這算啥!放心,青小哥兒,跟著老兒我,何處不愁吃喝。”吃飯時,憑他二人手中的銀子,隻能喚了一壇尋常老酒,比之昔日桃花塢所飲的桃花酒有著雲泥之別,青蠻隻是小飲淺酌,一壇酒多數被老道兒喝了去,此刻他容光煥發,麵色有些紅潤,意猶未盡的打了個酒嗝,訕笑道:“青小哥兒,咱們何時再去桃花塢走一圈兒?”


    他眼珠一溜,見青蠻不答,亦不再言說,轉而對這城中夜色品頭論足起來,時不時還用那雙小小的眼珠在經過二人身旁的婦人,女子嬌軀上掃上兩眼兒,笑容愈發曖昧,偶爾在青蠻耳畔低語兩聲渾燥話,使得青蠻苦笑不已。


    夜靜,紅粉青樓,卻是燈火通明,青兒二人暫居的屋舍與一座青樓相隔不遠,便是在院中亦可聽聞那高樓之上傳來的陣陣琴瑟之音。


    觸景傷情,遙望著高樓簾帳內翩然而動的舞景,青蠻黯然垂眉,眼中有著陰戾之氣。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寂寥哀怨之聲,若似有無的從高樓之上傳來,青蠻心中一疼,乍聽耳畔響起一道嘶吼之音:“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這是誰家這麽晦氣,去了那紅燭暖香的地境兒還點這般哀怨之曲。”


    卻是老道兒不知何時走來,扯著嗓子一聲吼,撇嘴嘟嚷道,顯然是對高樓上依紅偎綠之輩頗為氣岔。”


    這一曲《鳳棲梧》乃是早時勾欄之地爭相傳唱的小曲兒,曲調哀婉,寂寂生悲,詞是極好的,但意境卻過悲涼,因此,前往勾欄尋樂之人,亦甚少點出這首曲子。


    “老人家也聽過這曲子?”


    青蠻倒是有些詫異,腦中不由得浮現一副老道兒逛青樓的煙花圖景兒。


    老道兒見青蠻言語奇怪,老臉破天荒的紅了半響,估計在夜色的遮掩下,青蠻亦是看不明了,幹笑一聲。


    “青小友,你可別想岔了,老夫我卻是從未去過那等地方的,隻是曾今在婆羅鎮盤桓之時,偶然在一處勾欄外聽得的,也是記性不差,有些印象,哦,那處地境兒,青小哥你定然也知曉,就叫做‘煙雨樓’。”


    “煙雨樓!”


    青蠻悵然念叨。


    “青小哥兒,你可別怪老兒我太過好奇,隻是昔日見得你與那弱水姑娘,著實相配得緊,老兒我亦是親自為你二人卜上一卦大好良緣,怎的今日,卻是...。”


    三言兩語之後,老道兒卻是又將言語轉到了弱水身上,嘿然輕笑。


    “死了。”


    一陣靜默後,青蠻木然道:“因我而死!”


    老道兒一個哆嗦,似乎覺著有些涼了,緊了緊破敗道袍,詫異道:“怎會,青小哥兒,你可莫要誆騙老兒我,老兒可是看過她的麵向,絕非早夭之人。”


    “你當我是何人?會用這般事,與你開玩笑?”


    青蠻眸光一寒,轉瞬又輕吸一口前,悵然一歎,帶著些許歉意,作揖道:“老人家,恕小子魯莽了,小子有些乏了,便不與你言說了。”


    一言落罷,不待老道兒出言,青蠻便要折身迴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嗬嗬,在老兒看來,有時,即便是親眼見到的,亦未必是真的。”


    青蠻驀地腳步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來,一顆心不自主的緊張跳動起來。


    “罷了,罷了,青小哥兒,既然有些乏了,那老兒亦不叨擾你了,你迴房歇息吧。”


    老道兒卻是扯了扯腮幫,雙手向外一伸,懶洋洋道。


    “前輩,小子知曉前輩不凡,若前輩知曉什麽,還請定要告知小子。”


    青蠻陡然轉身,連忙彎身一個長揖,見老道兒神色如常,咬牙繼續道:“前輩雖是隱匿修為,但定非凡夫俗子,小子走到哪兒,前輩便跟到哪兒,這般能耐,青蠻望塵莫及。”


    實則,青蠻早便對這老道兒留心上了,他二人非親非故,卻能在茫茫人海,不同之地,相見數麵,若說僅是緣分,青蠻當真不信的,更遑論,有一點擺在明麵兒上,從南離來到漠北,對一個毫無修為的遊方術士而言,可能嗎?


    即便真是運道齊聲,知曉路途,且其間並未遇得災害,少說亦需數十年,方可到達,隻是一直以來,老道兒沒有明言,青蠻亦就故作不知,兩人卻都是相互知曉,也不點破,不過今夜老道兒說出這番模棱兩可的言辭,青蠻再也沉不住氣了。


    “唉,是高手,無論再怎麽掩藏,再怎麽淡然俗世,終究是會被人發現的,老夫亦是無奈啊!”


    月華下,邋遢老道一臉肅然,雙眸明澈,不過這般言辭從他口中說出,卻讓青蠻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老夫若是告訴你了,你豈不是立刻便要棄老夫而去,留下老夫這個孤寡老人遊離於世,饑寒交迫,無人相伴!”


    老道兒神色一變,連連哀歎,青蠻默然不語,如若弱水當真還存活於世,那不必多說,在得知她消息後,定然是立刻就去尋她。


    老道兒:“你也不必為難,亦不必著急,隨老夫多看看這世俗周遭,亦是不錯的,待得時機成熟,老夫自會為你指條明路。”


    青蠻躊躇,長揖道:“多謝前輩。”


    “嘿嘿!”


    老夫總要對得起你的那壇桃花酒不是,老道兒幹笑兩聲,說著,便負手而去。


    “前輩!”


    青蠻又將其喚住,老道兒腳步一頓,“何事?”


    青蠻沉吟半響,“小子隻是想知曉,她如今,是生,是死?”


    饒是老道兒已經言明八分,但青蠻沒有聽得確實言語,還是心神搖曳。


    老道兒苦笑搖頭,不發一語,踏步而去,青蠻一怔,卻是見得他隔空虛劃,自己身前好似被人書寫一般,緩緩出現一個字,“生!”


    漠北,九重極淵。


    這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北風唿嘯,人跡罕至,一塊塊碩大的冰雕漂浮於尚未凝結的湖麵上。


    這時,遠處可見三個小黑點,緩緩移動,片刻之後,方是看清了,是三個行人,二男一女,居住者,中年模樣,頰骨如刀削,身形消瘦,眸色陰沉,臉頰上那道狹長醒目的疤痕平添幾分肅殺之意,左側的是一花枝招展的女子,略有幾分姿色,剩餘的一人,年紀輕淺,僅有弱冠之年,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中,麵色白皙,神色淡然,顯得十分俊秀。


    三人看似走得緩慢,實則極快,乃是縮地成尺之術,不消片刻,已然行到冰崖邊上,再往前,便是一望無垠的冰湖。


    三人站定,神色陰沉的中年男子,輕喝一聲,嘴中不知念叨著什麽言語,隻是數息之間,竟從冰湖之中緩緩升起一塊冰雕,這冰雕與其它的略有不同,裏邊隱隱有華光流動,依稀可辨得四字“天涯海閣!”


    “雲煞小友,待會入閣之時,需得運行術法抵禦寒氣,這下邊可不比外麵,冰冷駭人,以本尊修為,尚不能輕身而進。”


    那黑袍修士亦不言語,隻是略微點了點頭。


    碧如心見這小子這般傲然之氣,便氣不打一處來,真是弄不明白,自己這師兄為何如此看重他,甚至還將其帶迴門中,拜見師尊,不過氣歸氣,鬼泣所做的決定,還不是她能更改的。


    “拜見師尊!”


    九重極淵,一重天中幾個為數不多的禁地之一,這兒被列為禁地,不單是因為它駭人的惡劣冰寒,更因為,一代魔尊景雲的天涯海閣,開辟在此。


    天涯海閣作為景雲魔尊開辟的魔門,其中的魔修卻並不多,除卻鬼泣與碧如心外,其餘子弟,一共亦不過十數人。


    在一個容顏不俗的紅衫女子帶領下,三人進入了深淵底下的一座冰宮,接著,紅衫女子安靜佇立一旁,卻是神色沉凝的打量著跟在大師兄身旁,那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


    “是泣兒和如心迴來了吧。”


    空曠的冰宮中迴蕩起一道平淡的男子聲色,眾人皆是神色一肅,雖是未見其人,鬼泣及碧如心二人亦是向前恭敬拜禮,迴道:“是,師尊。”


    “後生晚輩,大修羅噬魂法?嗬!瓔珞老祖是你何人?”


    碧如心心中一驚,詫異的向那黑袍小子瞥了一眼,心道:“他竟是瓔珞老祖之人?卻是看走眼了。”


    瓔珞老祖也是赫赫有名的魔門宿老,修為已至三虛境,與景雲魔尊相教,雖是還差了不少,但也不妨他的聲名,傳聞他的實力,可在一重天魔門中列入前五。


    不過碧如心卻不是驚異於這魔頭的實力,而是大修羅噬魂法這門魔功,相傳乃是三百年前從洪荒之中流轉而出,被當是僅有破空境的瓔珞老祖所得,才使得他一舉步入魔門頂尖高手之列。


    “師尊!”


    黑袍修士好似惜字如金,即便麵對景雲魔尊亦是麵不改色,僅緩緩吐出二字,鬼泣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躊躇,雖是知曉這雲煞小友的脾性,不喜言辭,但亦明了,師尊他老人家最是容不得旁人對他不敬,更遑論還是一個後生晚輩。


    卻是那在旁的紅衫女子秀眉一顰,冷斥一聲,“久聞瓔珞老祖的大修羅噬魂法,無人可當,小女子今日卻是想要領教一番。”


    說著,亦不理會旁人,身軀一柔,化作一道紅影向黑袍青年襲來,碧如心二人同是一怔,點足而出,讓出了地方,鬼泣皺著眉,張了張口,卻是沒有說什麽,這師尊新收的小師妹脾性古怪,資質超群,更是深得師尊寵愛,若自己在此時,出言阻攔,難免有些不妥。


    不過他卻也不擔心,雲煞小友的實力他可是親眼見識過的,以小師妹如今的實力,隻怕還非他對手。


    果然,黑袍修士反應迅捷,一雙手影變幻,叫人目不暇接,身法奇快,帶起道道殘影,與那紅衫女子糾纏在一起,初時,紅衫女子還攻勢淩厲,招式術法層出不窮,那黑袍修士亦隻守不攻,可偏偏看似平凡的手法,卻處處將那女子製肘。


    沒多久,情勢發生逆轉,黑袍修士,轉守為攻,這一主動出手,便教人驚出冷汗,無一招不是殺招,紅衫女子神色大變,駭然而退,那黑袍修士卻是不打算放過他,一個瞬身,追了上去,勢如破竹,女子身前,背後各重一掌,“噗”的一下口吐淤血。


    “雲煞小友,住手!”


    鬼泣一聲驚唿,見他竟是將小師妹給傷了,生怕師尊震怒。


    可那黑袍修士卻好似沒聽見一般,身法接連變幻,一連三道虛影卻是凝而不散,一把擒住受傷的紅衫女子手腕,女子神色瞬時煞白。


    “夠了!”


    一道帶著雄渾氣勁兒的威嚴之聲響起,憑空將黑袍修士那幾道殘影震散,卻是景雲魔尊親自出手了,黑袍修士沉吟片刻,一把甩開了紅衫女子的手腕兒,立足站定,神色冰冷的看了眼胸口起伏不定,驚容未散的女子,便又迴過頭來,不發一語。


    此時,碧如心才從震驚中迴過神兒來,心底卻是暗笑:“好大的膽子,敢傷師尊最為疼愛的小師妹,我倒是看看你有沒這性命活著出去。”


    冰宮中一陣靜默,景雲魔尊幽幽出聲道:“你可知,方才你所傷之人是誰?”


    黑袍修士如實迴道:“雖不知曉,卻能猜到!”


    “直接說不知曉不就好了麽。”


    鬼泣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師尊言語之中雖未有怒氣,但他卻是知曉,師尊越是這般,那就是真的動了殺機。


    “既然知曉,你卻還傷她,不單如此,你還想取她性命,剝她修為,你將本尊置於何地,本尊就是在此隻手撚死你,那瓔珞老鬼亦定然不敢來尋本尊說道。”


    果然如鬼泣所料一般,波瀾乍起,雷鳴之音轟然而落,直震得他氣血翻騰,這還並非針對於他便是這般氣勢,可想而知,黑袍修士會是怎般下場,鬼泣一眼望去,卻見那雲煞小友悶哼一聲,身形向後一晃,卻沒有退出一步,繼而穩住身形。


    “好要強的性子!”


    鬼泣暗驚,碧如心亦是心頭一凜,不由向鬼泣看了一眼,此時卻是有些明白,他會將這小子帶來拜見師尊了。


    “他自然不會來尋你說道,因為他會死在我的手中。”


    黑袍修士第一次一口道出這般多的言語,卻是石破天驚,駭人聽聞,鬼泣亦是雙眼一突,腦中浮現了他與這雲煞小友初見時的情形,那是一座陰寒的石府,一個身形單薄,麵容俊秀的小子,隻手按在一人天靈之上,而為他所害之人,亦是全身枯萎,連容貌都看不清了。


    “哈哈,哈哈...!”


    宮中一陣突兀狂笑,道:“你與那瓔珞老兒,有何仇怨?”


    “素無仇怨。”


    “那你為何誓要殺他?”


    “殺了他,我能變得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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