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許久不見,您仍舊那麽玉樹臨風。”


    牧野家的第六子,牧野驚濤在數十年前便分出了牧野之地的主家,攜妻兒來到這三重天青玄之地自立門戶,牧野故畫亦僅在年幼之時,見得這六叔的容貌,不過在修為高深之輩中,容貌多是百年乃至數百年,都不會有多少變化的。


    牧野驚濤三十模樣,氣度不凡,身著淡黃儒衫,手執一隻丹青筆,正在揮毫而書,頗有幾分文士之氣,:“都一大把年紀,哪還能是什麽玉樹臨風啊,倒是畫兒你,十數年不見,從個小丫頭,變作當姑娘了。”


    十數日前,牧野驚濤便接到了牧野故畫受襲失蹤的消息,他雖未在主家,可數十年一直未曾與主家斷過聯係,對於這大哥的獨女,自小亦是疼愛的,他在三重天的勢力,雖遠不如二重天的牧野家般獨霸一方,但經過這些年的小心經營,加上主家的扶持,倒也不若,這些日,可謂盡數出動,便是為了尋找她。


    牧野故畫輕笑一聲,遠遠見得內堂步出一美貌婦人,略福了一禮,“畫兒見過心姨。”


    碧如心柔和一笑,點點頭,“畫兒用過早膳沒?”


    故畫抿嘴,輕輕搖頭。


    碧如心白了訕訕直笑的牧野驚濤一眼,拉住故畫的手,隨聲道:“來,與心姨裏屋做做,咱倆兒敘敘話兒,也讓你嚐嚐心姨的手藝如何。”


    “如心,你又做了蓮花糕?”


    牧野驚濤驀然停下手中物事兒,嘴饞道,他的身份尊崇,要什麽山珍海味吃不動?可偏生便是戒不掉這相濡以沐近百年的妻子所做的蓮花糕,百吃不厭。


    碧如心眉眼往上一掀,“沒你的份兒,乖乖在這兒呆著。”


    說著,她便拉著牧野故畫進入內堂,留下一臉吃味的夫君。


    “六哥,六哥,故畫她人呢?”


    牧野逐日帶著幾個隨從,風急火燎的來到了牧野驚濤府上,不及管事通稟,便硬闖了進來,此地他亦來過不少此數,自然是輕車熟路,徑直到了堂前,遠遠見得堂中一人臨摹作畫,高深唿嚷道。


    牧野七子,脾性各不相同,而這牧野驚濤最是喜愛丹青術法,閑著無事兒便喜歡臨摹一些古典珍跡,不過,他的功底亦委實不俗,數十年如一日的勤加練習,當得聖手之名。


    翡翠畫台上,鋪承的一副《百鳥朝鳳圖》,名聲不顯,乃是牧野驚濤自塵世中搜羅而來,對於其它修士而言算不得什麽寶貝,但卻被他奉若奇珍,這作畫最講究的便是心寧神境,正及關鍵時刻,被牧野逐日這麽咋唿一聲,手腕兒一道,蘸滿水墨的筆鋒浸染一劃,頓時劃出白素,在那《百年朝鳳圖》上勾勒出一點墨彩。


    “你瞎咋唿什麽,沒看見為兄在作畫嗎?”


    牧野驚濤疼心棘手,這水墨可不比一般凡墨,即便是用術法亦是清除不掉,若要強來,隻能硬毀了那副佳作。


    牧野逐日昂首步入堂中,至於他身後的幾名仆役,當是不敢輕易進入,隻能外邊恭敬候著。


    牧野逐日瞥了眼翡翠台上的畫作,“噗嗤”一笑,“什麽破鳥圖,就幾隻扁毛畜生,也就六哥你當它是個寶。”


    他亦是知曉自己這六哥的癖好,從小時候便極不以為然,時常搗亂,為此牧野驚濤不知頭疼了多少次。


    “畫兒在內堂呢,你要尋她,自去吧,別耽誤為兄作畫。”


    牧野驚濤神色一板,皺著眉,又將目光落在了畫作上,時而歎惋,“可惜了,可惜了。”細品著心姨親手所做的蓮花糕,果真甜嫩酥軟,滿口芬芳,牧野故畫卻是有些餓了,一連吃食兩個,這才略微停下手,用絲絹在嘴角擦拭片刻,輕笑道:“六叔有心姨長伴,當真是有口福了。”


    “嗬嗬,可不是嗎?不過那冤家,整日便是知曉擺弄他那些書畫,當真氣煞人也。”


    碧如心俏媚一笑,眼眸一眨,轉而問道:“畫兒,這些日,你吃了不少苦吧?”


    牧野故畫亦不過昨日才來到此處,她本是想徑直迴去牧野家,但想到反正已經來到,亦有多時未曾拜訪過二叔六叔,便前來走一遭。


    牧野故畫輕搖頭,笑道:“沒,我這不還好好的麽?倒是讓六叔與心姨勞心了。”


    來到這兒,她方才知曉,爺爺已經知會各方,讓他們搜尋自己的下落,六叔家的近百門丁全都派遣出去了,直至如今,都還未盡數歸來。


    “哪有什麽勞心不勞心的,好在你安然無恙,否則老爺子還不知得如何雷霆震怒。”


    碧如心輕柔一笑,見得牧野故畫略有些心不在焉,同為女子,這般感覺,她是極為敏銳,略微顰眉,“畫兒,你有何心事麽?”


    故畫一怔,低聲道:“沒,隻是想著,快些歸去,好讓爺爺安心。”


    碧如心點點,旋即道:“今日,你歸來的消息,也亦知會澹台家了,想必待會兒他們就派人來迎你過去了,你出了這般事,他澹台家亦是難辭其咎。”


    故畫身形不著痕跡的一顫,“他們也已知曉了麽?”


    碧如心略微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是自然,你乃是澹台流蘇的未婚妻,澹台家敢不盡心尋你?這些日,澹台家可真是忙著沒有消停。”


    牧野故畫略微低眉沉吟片刻,正欲出言。


    “嫂子,嫂子,故畫,故畫可在?”


    二人同是一怔,故畫眉間浮現一絲詫異,“逐日也來了?”


    她心中暗道一聲,旋即起身,輕輕推開門扉,屋外果真站著一臉急色的牧野逐日,他雖是不拘小節,可此乃六嫂閨房,他豈敢擅入,隻得耐著性子在外叫門,忽聞聲響,猛的抬頭一看,整個人愣了半響,“故..故畫。”


    “逐..七,七叔。”


    終歸是有長輩在此,私下裏雖與逐日好似姐弟,但亦不可在此亂了規矩,略施一禮,輕喜道。


    “好了,好了,這下畫兒安然無恙的歸來了,你這做七叔的可以放心了?”


    牧野逐日進屋後,顧不得與嫂嫂行禮,便與牧野故畫問長問短,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碧如心這才打趣兒道。


    牧野逐日這小弟,這些天可是鬧騰夠了,隔三差五便前來府上,非要差些人手與他,他要親自帶人出去尋找,可府上的丁士,皆已出尋,哪還有多得人手與他啊。


    牧野逐日這才覺著在嫂子房內這般言說,的確有些不妥,訕笑一笑,“故畫,你還沒用過飯吧?走,七叔帶你吃好的去。”


    他劍眉一揚,滿臉喜氣道,他是真高興啊,心中多時已來的壓抑,總算是在此刻舒緩。


    牧野故畫撇撇嘴,恰巧背對著碧如心,向著牧野逐日狠狠瞪了眼,自是不滿他在此蹬鼻子上臉自稱七叔,輕聲道:“剛才吃過心姨的蓮花糕,還不餓呢。”


    午時剛過,一隊錦衣人,便敲鑼打鼓,抬著紅鸞彩鳳至了牧野驚濤府邸前,正是澹台家聽到消息,前來迎接牧野故畫的子弟。


    這次迎頭之人,身份不低,乃是澹台家大總管澹台仲謀,澹台家生怕再出絲毫差錯,饒是這青陽城內斷然不會有哪個不長眼之人,膽敢去撫澹台家的胡須。


    澹台仲謀,鶴發童顏,衣著鮮亮非凡,騎著一隻大角梅鹿,緩緩立於前頭,他乃是澹台家分支中人,與當代家主可算同輩之人,一身修為早已至三虛巔峰境,甚至隱隱觸摸到了寂滅境的門檻兒,不說他的身份,就是憑他的修為,都可算青陽城中的宿老人物,三十年前的青陽會武之上,他一舉摘得頭名,寂滅境以下第一人,並非浪得虛名。


    “仲謀前輩,竟是您老親自前來,晚輩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牧野驚濤聽得為首之人乃是澹台仲謀,心中亦是頗為訝異一番,就連手中的書畫也趕緊停下,親身想迎。


    他與澹台仲謀同為三虛巔峰境修士,但真實實力,卻是有著天淵之別,修行境界愈是往後,便是如此,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就好比他與自己大哥牧野九曲一般,同境修士,可若交手,他連十招都撐不住,這便是差距。


    身份地位很重要,可自身實力卻更為重要,哪怕你一直是個無名小卒,但有朝一日,你能修至第九重寂滅境,誰還敢你是何你來曆,是何身份?誰敢多言一句?巴結還來不及。


    對於牧野驚濤躬身一禮,澹台仲謀生生受了,僅是略微眨眨眼,點點頭,便算還禮了,連大角鹿都還未曾一下。


    “這老頭兒是何身份?好囂張的小子。”


    山伢子在府邸門前等候自家主子,見得這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兒如此無禮,不由低聲向身旁一位同在七公子手下做事的修士問道。


    那修士聳聳肩,一副我哪知曉的樣子,卻是沒敢多言,要知曉這下人在背後議論前輩高人乃是大忌,就連這六公子都對他如此恭敬,想想亦是知曉,這老頭兒身份何其不凡,若跟著亂嚼舌根,被人給聽了去,那可是大難臨頭了。


    山伢子自討沒趣兒,亦是不再多言,眼光一瞥,見得府內一行人魚貫而出,連忙諂笑迎上,“少爺。”


    別人都稱唿牧野逐日為七公子,也僅有他一人稱唿其為少爺,算是別出心裁了,牧野逐日亦是喜歡這個稱唿,便也沒讓他改口。


    見得眾人出來,澹台仲謀亦打消了進去坐坐的念頭,此行乃是家主親命,耽擱不得,他在人群中一掃,頓時將目光定在一個身著淡紫羅裳的韶華女子身上,“她便是牧野故畫了?果真天資不俗。”


    澹台仲謀這亦是第一次見得牧野故畫真容,從前隻是在畫像上見過,他足尖向內,輕輕在鹿腹上一點,全身旋起一道氣勁兒,飄然而下,上前兩步,向著牧野故畫作了一長揖,長吟道:“老夫仲謀,見過少夫人。”


    “少夫人?”


    眾人聽得這稱唿皆是一怔,牧野故畫秀眉一顰,還禮道:“小女故畫見過仲謀前輩,前輩此言差矣,晚輩尚未過門,當不得如此稱唿。”


    澹台仲謀神色不變,複而道:“不過早晚而已。”


    “這位老人家,禮不可廢,你這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稱唿我家故畫,怕是有汙了她的清白。”


    牧野驚濤一怔,心中暗道一聲,“這胡來的小子。”


    卻是牧野逐日冷笑言道,他自然不知曉這老者是何身份,他是無法無天慣了,加之對於澹台家本就不喜,自然沒有什麽顧忌,巴不得這門婚事就此作罷那才算好,言語之上,頗顯不敬。


    “這位後生是?”


    澹台仲謀淡看了牧野逐日一眼,卻也不露慍色,隻是轉而向麵色尷尬的牧野驚濤問道。


    牧野驚濤笑了笑,作揖道:“此乃舍弟,他年歲太淺,方才多有衝撞,還望前輩莫怪。”


    “哦,原是貴門七公子,難怪,難怪。”澹台仲謀胡須一笑,再向牧野逐日瞥了眼,便不再去看他。


    牧野逐日卻是怒氣一騰,“什麽叫原來這便是七公子?還加上個難怪,難怪?這分明便是在貶低本公子。”


    他在六哥向自己使了使眼色,知曉此人不好得罪,心中雖是怨恨,卻也知曉,此乃人家的地盤兒,若是強來,定要吃虧,“老家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走著瞧。”


    他心中暗啐一口,冷笑不言。


    牧野故畫本是不想前去澹台家,但別人尋山門來,推諉不去,又好似不妥,更遑論娘親還在那兒等著自己,說什麽也得前去走一遭的。


    此次隊伍,雖沒有上次三艘浮雲畫舫那般氣勢雄渾,但仔細一瞧,這隊伍中,每個人都是修為不俗,即便是抬轎的腳夫亦盡是分神境修士。


    澹台家與牧野驚濤的府邸相隔並不甚遠,乃是依山而建,或可說,這座山,便是澹台家,雖然亦是極為廣闊,但比起牧野家的浮羅宮來,卻仍舊稍遜三分。


    澹台家雖為三重天名門,但其在三重天中,並未有牧野家在二重天那般地位,能夠主宰一地,為一方霸主。


    在整個青玄之地中,能夠與澹台家相爭鋒的世家修門,少說亦有隻手之列。


    今日的澹台家仍舊井然有序,多數人並不知曉,牧野故畫一行人的到來,隻因還未禮成,似她這般女子,還不適宜在家族中拋頭露麵,就連她的未婚夫,澹台流蘇,至今都還未曾見得過她一麵。


    “哥!”


    澹台家一處亭台水榭中,依著朱紅柱頭側坐坐著一個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他一襲錦繡深衣,頭及素冠,緩緩睜眼,眸若星辰,眉間一道淺淡紅痕,左手把酒,右手藏劍,身前一方五弦。


    “虎兒!”


    青年男子展眉一笑,屈指一撚,輕輕一彈,隻聽得清脆一聲響,湖麵蕩起陣陣漣漪,轉瞬凝形浮現,好似一座水橋,直連向岸邊。


    岸邊一個約莫八、九年歲的小男孩兒生得人如其名,虎頭虎腦,同樣是錦繡紋衣,胸前一個大大的“福”字,頸脖上的一對金鎖,格外耀眼,他高唿一聲後,興致勃然的踏著水橋,飛奔過來。


    “你不好好修行所授你的禦風訣,又跑來尋我作甚?”


    虎兒傻傻的抓其桌案上的鮮果,一口塞在嘴裏,囫圇吞棗般咽下肚裏,連核都不吐,咂巴咂巴一下,憨笑道:“哥,剛才虎兒看見一個姐姐。”


    “姐姐?”


    青年男子把著手中酒壺一晃,“你遇見哪個姐姐,卻又與我何幹?”


    說著,他將手中的酒壺湊近口中,卻也不飲,隻是深深的嗅了一下。


    虎兒連連搖搖頭,又抓了一個果子在手,隻是這次卻沒急著吃下,說道:“這位姐姐虎兒可是從沒見過,生得好生漂亮。”


    “嗬!虎兒你也知曉什麽叫漂亮?”


    青年打趣兒的敲了一下他那腦袋,“說說看,有多漂亮?”


    “嗯..就是,就是這樣...。”虎兒擠眉弄眼,不知是因動作笨拙,還是生性愚笨,青年男子沒瞧出個所以然,“就是怎樣?”


    虎兒抓耳饒腮,憋得一臉一通紅,忽的眼前一亮,卻是瞥見了青年男子桌案上的那副女子墨畫,脫口而出,“就和這仙子姐姐一樣漂亮。”


    青年男子怔了怔,“和她一樣漂亮?”他還刻意用手指了指,畫中人。


    虎兒肯定的點點頭,“對,不止一樣漂亮,好似就長得一模一樣,虎兒方才看見便覺著有些眼熟,哥你不說,虎兒還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他將手中的果子噻入口中,嘟嚷道:“虎兒這便來喚哥你一同去瞧瞧。”


    青年男子緩緩起身,眼中浮現一抹玩味,繼而笑道:“那便去瞧瞧?”


    “嗯,嗯!”


    虎兒連連點頭。


    “她便是牧野故畫?”


    正在澹台家,隨眾人而行的牧野故畫卻不知曉,此刻在雲端中,正有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瞪著一雙眼睛,使勁兒在她身上瞅著。


    “怎麽樣?哥,虎兒沒騙你把,真和那畫中的仙子一樣漂亮。”


    虎兒左右交加,一口一個,吃得好不暢快,忽的卻聽身旁與他最為親近的哥哥輕笑道:“虎兒,你說,若是讓她做你的嫂嫂,你願意麽?”


    “什麽是嫂嫂?”


    虎兒仰著頭,奇怪道。


    青年男子笑意不減,“就是你大哥我的妻子,將會終生陪伴在大哥身邊的人。”


    “妻子?”


    虎兒聞言,又是一陣茫然,想不通,索性不想,又道:“那嫂嫂會給好吃的給虎兒吃嗎?”


    青年男子愕然,“那你何不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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