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修魔尊自聽了青蠻那番言語,真就未拿他二人怎樣,不過也沒有放他二人離去之意,青蠻暗自焦急,卻又不敢表現出不耐之色,隻能耐著性子,陪在這雲修魔尊身邊。


    這一日,風和日麗,青蠻從入定中醒轉,此地乃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茅屋寒舍足有數十間,位於半山腰上,隻是奇怪,這偌大一個村落卻僅是空有屋舍,青蠻二人被雲修魔尊帶至此地,兩日來,未曾見得一個人影。


    聽著數道破空之聲,青蠻循著望去,隻見一塊空地上,換上一襲簡裝的雲修魔尊正自顧比劃招式,行雲流水,絲毫沒有停滯。


    青蠻皺眉打量片刻,卻是瞧不出其中有何玄妙。


    “小子,看夠了沒有,快去與本尊提桶溪泉來。”


    青蠻一怔,點點頭,旋即返身而去,來到這兒後,雲修魔尊便時常吩咐他去後山的泉眼為其打水,用來衝洗身子。


    青蠻返迴屋內,用劍身將兩隻大桶一挑,迅速的向著後山而去,他也不是沒想過逃跑,隻是暗地裏觀察一番,卻發現這村落四處都布置有極為高深的結界,最遠處,便是能夠去得後山那口泉眼。


    他亦隻得打消偷逃此地的念頭,就連兩名三虛境修士聯手都非是這雲修魔尊的對手,青蠻還沒有自信到能在不驚動這魔尊的情形下,破開禁製,所以也隻得老老實實的待著,隻是想不明白,這雲修魔尊既沒有殺害自己二人之心,卻又為何不願放自己二人離去,難不成他還真缺兩個手下人使喚。


    青蠻苦笑搖搖頭,自己除卻幫他跑跑腿,挑下這溪泉之外,好似便並無其它用處,倒是牧野故畫這幾日的表現讓青蠻略微詫異,非但不思如何逃離此處,反是有些喜歡這世外的清淨之地,當然,前提是沒有受到那魔尊的挾製。


    “青蠻,那老魔又讓你去打那墨泉?”


    青蠻頓住腳步,迴首一望,卻是早已換下一襲彩妝豔服的牧野故畫,她黛眉輕皺,手中拿捏著一塊不大的木頭,好似經過雕琢一般,卻是瞧不出雕琢的是何物。


    不知怎的,牧野故畫雖是修為高深,但從小便不喜這天道修行,除卻已成習慣的每日打坐調息外,幾乎沒有再怎麽涉獵武道。


    今日,她一襲素雅衣衫,上邊還有些許異色的補丁,自然不會是她自己的衣衫,那日從畫舫墜落之後,原本那身衣衫已是又髒又破,雖亦算是一件防禦異寶,但卻仍舊沒能抵擋得住雲修魔尊的魔功,女子皆是有愛潔之心,來到這兒後,在她居住的茅屋中發現了許多幹淨的女子衣衫,雖說不過是粗麻碎布所製,但比起那髒亂的衣衫亦是讓她歡心不少,遑論,她從小深居宮中,對於這般麻衣布褲更是甚少見得,心中亦是有著一絲好奇,要知曉,浮羅宮中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廝所著衣衫,也比這個好上許多。


    簡約的衣衫,挽上一個百花鬢,斜插一支不起眼的木釵,或是不能稱之為釵,隻是一頭略尖銳一些的小木棍,但僅是這樣,卻讓牧野故畫極為喜愛,因為這是她親手所製,前日隨青蠻同去後山泉眼時,隨意拾來的一截枝木,稍加雕琢便成。


    青蠻莞爾輕笑,故畫小姐這般打扮,倒真是與一重天的世俗女子有幾分相像,不過,在世俗中可是尋不到她這般姿容的人兒。


    見得青蠻不語,隻是盯著自己打量,牧野故畫微一撅嘴,輕哼一聲,“小女子這般作扮,可是好看?”


    或是因為在這兒,僅有青蠻這一個相識之人,牧野故畫的言語,亦在不知覺間親近了幾分,加之數十年來,幾乎沒有過這般全然不受宮中規矩束縛的時候,雖然受製於雲修魔尊,但心情卻並不太差,反倒多了些許往日沒有的活潑,靈巧之感。


    這些悄然的變化,牧野故畫自己或是不知曉的,正所謂旁觀者清,青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她的變化,區區數日,便仿佛換了一個人般,心中不禁想到:“若是澹台家的修士知曉了小姐此刻這寧做魔頭手下歡愉人,不願委身嫁澹台的想法,不知會是怎辦模樣。”


    不過青蠻亦是知曉,這樣的日子不過是暫時的,隻要有朝一日魔尊放走小姐,或是她被澹台家,牧野家子弟尋到,終究是擺不脫不了嫁入澹台的命運。


    “問你話呢,怎的不言不語。”


    牧野故畫見青蠻時而皺起眉頭,還道他是不喜自己這身素雅打扮,輕哼道:“就知明裳豔飾,俗!”


    青蠻訝然失笑,不禁用手在腦勺擾了擾,“小子本就是一介俗人,怎能不俗。”


    牧野故畫撇撇嘴,不與他爭辯,“你要去後山麽?我與你同去。”


    她一個亦是閑著憋悶,在天香別院時,還有幾名侍女或是盈姨能夠說說話,再不濟還要小七叔,經常來看看她,但在這兒,除卻青蠻,便隻有那雲修老魔,牧野故畫自然是不願與那雲修老魔幹瞪眼的,身在牧野家,見多了殺伐,對別人的性命多是有些淡薄之感,不似青蠻那般,認為人命關天,所以,雲修老魔毀壞三艘畫舫,害了近百修士的行徑,在牧野故畫看來,並沒有多麽十惡不赦,加之這些人皆是與她非親非故,更談不上什麽交情,被魔頭害了,那亦隻是命數。


    隻是她那艘畫舫上,還是有著牧野家修士,雖說身份低微,可畢竟亦有過見麵之交,其中,九鬥,小梨花幾人作為她的近侍,被這雲修魔尊所害,才是讓她真正不待見雲修魔尊之故。


    青蠻自是欣然應允,她修為高深當然不懼這山路崎嶇陡峭,這路上有個人說話,亦是頗能打發時間,更重要的是,青蠻知曉她身懷“九玄草”,之前得知九玄草乃是不可多得神物,以雲修魔尊的修為,即便現在沒有察覺,亦不代表小姐與之相處久了,仍不會察覺,若是他心生貪念,那自己二人可就有難了。


    村落處於半山腰上兩峰相夾的窪地,要上山,亦僅有一條蜿蜒陡峭的土陌,從旁全是密林雜木,不時有斑斕蝴蝶花間小憩,雲雀,飛鳥唧唧咋咋。


    “小姐,你這雕刻的什麽?”


    因為整座村落,包括這片山林皆有禁製在,不得禦劍而行,二人徒步,想要登頂,至少亦需一個時辰,這還是在青蠻二人步速不慢的情形下,雖是可施展身法,這樣去來都會快上許多,但二人不會這麽做,消耗元力不說,這般快迴去,便又隻能對著雲修老魔,就連言語亦不大方便。


    牧野故畫跟在青蠻身後,步伐輕快,額前滲出絲絲香汗,嬌笑道:“咯咯,你猜,你若能猜得到,本小姐有賞哦。”


    青蠻愕然一笑,亦是來了一絲誌趣,從牧野故畫手中接過那塊木雕,仔細端詳一陣,著實瞧不出是何物事兒,見得她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苦笑道;“倒是挺像隻小狗的。”


    牧野故畫怔神片刻,旋即掩嘴嬌笑,“對,對,對,是隻小狗,還是隻挺可愛的小狗呢。”


    她見青蠻木訥的模樣,笑得愈發起勁兒,如玉的臉頰上亦隨之浮現一抹嫣紅,看來,當真是歡喜極了。


    青蠻見她笑得這般歡快,亦不自覺的跟著笑了起來,當是明白,恐怕是自己猜錯了,亦不去尋根問底,將木雕還給了她。


    牧野故畫拿捏著木雕,兀自望著笑道:“這隻“小狗”還未雕刻好呢,這會兒當是不易認出,待我完工之時,再予你看。”


    青蠻笑著點頭,“小姐,這木雕用以閑暇之時,消磨片刻便好,不必沉浸其中,還是修行大事要緊。”


    這木雕手藝乃是青蠻曾在天劍宗時,隨一位老修士學會的,閑暇用以打發光景,畢竟,那個時候,他無法修行,每日空閑的光景著實不少,若不尋些樂子,隻怕真會很憋悶。


    而初時青蠻上山,頭上那支原本用以束發的木事兒亦隨畫舫而煙消雲散了,見得這兒的古木質地不錯,便一時興起,削下一截,準備自己做一支,不料卻被牧野故畫見著,當下她便詢問青蠻是何用意,青蠻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她卻是大感興趣,非要讓青蠻將這木雕技藝傳授於她不可。


    這亦非是什麽難事,無非便是用小刀在這木頭上削刻成自己所想的物事兒罷了,對於世俗人而言,想要學會,或許需要個把月的功夫,但於牧野故畫此等化脈巔峰境修士而言,卻是立學便會,沒多久便琢磨出怎麽作弄,會是會了,青蠻再次悄悄瞥了眼她手中的物事兒,要到精通,可真的需要些時日,這委實有些慘不忍睹了。


    “恩,我知曉。”


    牧野故畫輕言一聲,略有些悻悻然,似迴憶道:“小時候,父親,娘親,爺爺,還有各位叔伯,長老,總是時常告訴我需得勤加修行,一個人的修為,乃是立足之本。”


    青蠻點點頭,此言的確沒錯,若是身在世俗倒也罷了,圖個溫飽安康,平安喜樂便行,但身在仙途,卻是必須得努力往上爬,你原地不動,別人便會趕上你,超過你,然後輕視你,鄙夷你,甚至欺負你。


    “後來,因為一些緣故,我的修為突飛猛進,他們便不再催促我修行,而是讓我鞏固根基,固本培元,體悟天道,所說的,不是神兵法器,便是靈丹妙藥,天材地寶,要麽就是何門何派,何家子弟,如何,如何,你與我,或是與牧野家多大幫助。”


    牧野故畫不知覺中打開了話匣子,青蠻亦沒有出言打擾,就這般安靜聽著,“似此次父親讓我嫁入澹台家,無非便是想讓我得到澹台家的資源幫扶,從而讓修為更進一步,亦能夠得到澹台家的支持,讓家族在二重天中更加輝煌,他認為,這是對我最好的,可是,又怎知曉,什麽是我想要的。”


    “九曲前輩他的確是為小姐著想。”


    青蠻亦不知從何說起,見她神色哀婉,輕歎一聲,隻能這般言說一句了。


    牧野故畫輕抿唇,點點頭,“這我自然知曉。”說著,她話語一頓,看向青蠻,輕聲道:“你呢?你天資如此卓絕,就連爺爺都對你如此讚譽呢,這應該便是你想走的路吧?追尋天道,勘破輪迴,求永生。”


    天道行走至極處,可超脫輪迴桎梏,得獲永生,這是所有修士堅信的一點,數如星辰碎裂至塵埃之眾,多是這麽想的,可青蠻當真還從未這般想過,他怔了怔神,輕笑道:“永生啊?是挺誘人的,不過,太過遙遠,小子還從未想過呢。”


    牧野故畫眸中帶著一絲笑意,“那你所追尋的是什麽?難不成真是除魔衛道,匡扶蒼生?”


    這般思想,在二重天,乃至三重天中,固然是不多的,或是說極為罕見,她亦是從一些雜史典籍之中了解些許一重天的修士大道,知曉青蠻乃是不久前才從下界而來的修士,不由揶揄笑道。


    青蠻愣了片刻,隨意撇下一截細小枯枝在手中晃蕩,擾頭道:“這個,曾今想過。”


    這乃是一重天修行大統,但凡名門修士,無比以此誌為榮,他在未踏入修途之時,或是說初入修途的時候,當真存著這樣一絲念想,做拯救蒼生於水火的大英雄,一個似天帝河圖那般受人敬仰的不世劍仙。


    可隨這歲月流逝,又經曆過許多事後,才發現,這絲念想,比之永生不死還要虛無縹緲,天下邪魔,何意數計?是非曲直,未曾親身經曆,又怎能妄斷,難道,真要見著一個修習魔攻妖法的便揮劍斬殺?能殺得了一個,十個,千百個,可又屠戮得盡麽?


    “曾今想過?”


    牧野故畫嘟嚷一聲,破天荒露出一絲嬌憨神態,不自覺的皺了皺小瓊鼻,讓青蠻生出一絲忍不住想要去捏上一捏的衝動,卻聽她道:“那現在呢?現在是什麽?”


    “她還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不知曉絕不罷休。”


    青蠻苦笑一聲,“還能想什麽,走一步看一步唄。”


    “哼,堂堂男兒,竟是這般沒有誌氣。”


    “嗬,小姐,方才可是你不看好那除魔衛道,匡扶蒼生的大業的,怎的又說起我來了?”


    “我是女子嘛,當然不該與你們這般男兒所想一樣。”


    她笑著辯說道。


    “嗬嗬,那依小姐高見,小子該當有如何想法,才能既有誌氣,又不空泛呢?”


    青蠻將手中的枯枝輕輕向山澗一拋,帶出一絲淩厲的唿嘯之聲。


    牧野故畫卻好似真在認真思索一般,略歪著腦袋,兀自沉吟。


    “唉,總算到了。”


    在不施展身法,亦未禦劍的情形下登上山頂,即便青蠻亦有些氣喘,隨意一抹額前汗漬,輕笑道。


    牧野故畫眉目顧盼,青蠻略有些疑惑的循著望去,不禁一笑,卻是一隻通體雪白的不知名小獸,正縮躲在一個草叢角落,應是方才正在這兒吃食,被小姐一眼瞧見,心中害怕得緊,正瑟瑟發抖,圓不溜秋透著烏光的雙眼正怯生生的望著青蠻二人,它身後便是絕壁,左側亦是石台,想來是退無可退了。


    “哇,這是什麽小東西?”


    牧野故畫怔了半響,輕唿出口,神色間難掩喜意,女子多是心地善良,喜愛小動物的,這隻約莫與兔子一般大小的雪白小獸腦袋憨圓,四足同樣是毛茸茸的,還生有一隻小尾巴,極為短促,好似一個小雪球。


    或是方才牧野故畫的驚喜之聲驚嚇到了它,它竟前足立起,顯現出的卻是一對白裏透紅的肉掌,唿哧的左右掄動著,好似要驅趕這對生人。


    它這般模樣,非但沒有讓人覺著有絲毫危險,在青蠻二人看來反是憨容可掬,牧野故畫心中更是欣喜,輕聲道:“你認識這小東西是何物麽?”


    青蠻笑著搖搖頭,這兒可是三重天啊,三重天的野獸,他哪能夠識得,《山海仙魔誌》中所記載的皆是些聲名赫赫之物,向此等小獸,定然是沒有記載的。


    “你看它好可憐,咱們將它帶走吧?”


    不知曉它是何物也沒關係,牧野故畫憐憫之心泛濫,自顧說著。


    青蠻愕然,這分明便是你將它嚇成了這般模樣吧!不過對於她的提議,青蠻亦沒有否定,這小家夥的確討喜,他心中亦很是喜歡,加之這小獸毫無兇性,亦沒有感受到多少強勁或是古怪的氣息,用來作伴的確不錯。


    “小姐想要將它帶走,它怕是不願呢。”


    青蠻笑道。


    “無妨,我有絕招。”


    牧野故畫緩緩向前挪步,那小獸更是驚慌失措,整個肉球身子都僅僅靠在了石台上,一張小嘴一張一合,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好似在說著什麽。


    青蠻雙手環抱,亦想看看小姐有什麽絕招,接過,牧野故畫在他詫異的目光下,從懷中掏出一塊燒餅,這燒餅極為眼熟,便是午時青蠻用村子裏存儲的大麵所做的,還算可口,小姐還吃得讚不絕口呢,沒想到她竟然隨身懷揣此物。


    牧野故畫一邊將燒餅撕碎成細小的顆粒,見著青蠻目光有異,亦是俏臉一紅,支吾道:“我,我肚子容易餓,所以,所以就”


    青蠻訕然一笑,見得她好似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模樣,不禁打趣兒道:“小子所做的燒餅,能得小姐垂青,隨身相攜,乃是小子的榮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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