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一輪新月高高懸掛在有如潑墨的夜空中,不是狼牙,勝似狼牙,天劍十二峰終年山嵐遮天,很少能似這般見得明月,入夜後的山野格外清冷,青蠻修為粗淺,近乎於無,加之身子羸弱亦受不得長久風寒之苦,不似上官千湄一般一襲單衣,即便身處極寒之地,亦是無恙。


    好在這山野並未太過偏遠,人煙甚少,卻也並非空無一人,青蠻二人沒多久便尋得一獵戶人家,以此歇息一宿,這戶人家倒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帶著特有的憨厚質樸,瞧見上官千湄,與青蠻,一個蒙著青紗的妙齡女子,一個未及弱冠,神色木訥,模樣十分清秀儒雅的少年郎,聽二人道明來由,亦未生出絲毫防範之心,便將二人迎進屋內。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舊跡斑斑的桃木桌,一盞孤燈同是破舊不堪,一點黃豆般的焰火閃爍跳躍,好似隨時都會熄滅,一眼望去,著實瞧不出有什值錢的物事,一位暮年老漢,一位白鬢婦人,加之青蠻二人,一同圍坐在四方的桃木桌上,老婦亦不知何事這般高興,一直咧嘴笑個不停,一雙眼不停的在青蠻二人身上瞅著,就在二人疑惑不解時,老婦終是開口道:“丫頭,打哪兒來啊?”


    上官千湄隔著麵紗,輕聲迴道:“我二人,來自落霞山附近,今日多謝二老恩待。”


    “落霞山啊?我知道那兒,我聽說那兒住著很多神仙喃,是不是真的?”


    滿臉憨直的老漢,一聽落霞山,頓時來了精神,插嘴道:“我瞧兩位生得好生清靈,好似帶著一股子清氣,又是來自那落霞仙山,莫不然亦是山中的神仙?”


    “去,去,去,給兩位客人弄點吃食,整日就知道瞎嚷嚷,哪來什麽神仙,神仙是你這老頭兒能隨意見得的?”


    老婦熟知老漢脾性,瞪了他一眼,老漢倒也不氣,訕笑點點頭,“俺就隨便問問,俺這就去為二位弄點兒吃食。”


    “老人家,不必....”


    “哎,沒事兒,來者是客,咱家雖窮,但這招待客人的食物還是能拿得出的,你且讓他去。”


    上官千湄無奈,見老婦如此說來,卻是不好再過推辭,瞥了眼安靜坐在身旁的青蠻,隻得點點頭。


    以自己的修為,雖說三五日不進食亦無礙,但青蠻卻是不能,今日除卻那一串糖葫蘆,倒還真未如何進食。


    老婦朝漸入火房的老漢背影努努嘴,望著上官千湄樂嗬道:“那是我家老頭子,姓張,整天沒個正經,丫頭你莫要見笑啊,老婦,娘家姓白,不過自從跟了這老頭子就跟著他姓張了,丫頭,不知你和這小公子如何稱唿啊?”


    “小女子複姓上官,得師尊賜名千湄,這是家弟,青蠻。”上官千湄沉吟片刻,望了眼青蠻,倒也未有隱瞞,輕聲應道。


    “姐弟?”老婦微微一愣,再次打量一番,這才笑道,“上官姑娘,你們此行是去何方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四處都是山賊盜匪,你一個姑娘家,帶著年少的青蠻公子,亦未有隨從,侍衛,可是危險得緊啊。”


    “嬸嬸,不打緊的,我家姐姐可厲害了,那些個毛賊又怎敢胡來。”


    “蠻兒!”


    隨著上官千湄一聲輕喚,青蠻隻得眨了眨無辜的雙眸,麵帶笑意,閉口不言。


    “嬸子,勞您擔心了,小女子亦是習過一些傍身之法,倒也能護住我二人周全。”


    老婦恍然點點頭,“想不到上官姑娘乃是習武之人,也難怪你二人長途跋涉,至今仍舊安然無恙,不過雙拳難敵四手,姑娘一人,還是小心為上啊。”


    “飯菜來咯,姑娘,小公子,久等了。”


    上官千湄正與老婦言談之時,前去準備飯菜的張老漢也端拾著些許菜食,從火房緩緩而來,兩碗青菜豆腐湯,一些青蠻從未見過,用水洗淨的野果子,兩隻烤紅薯。


    菜食一上桌,老婦迴過頭狠狠瞪了眼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張老漢,張老漢瞧見夫人如此,當然知曉是何用意,隻是今日家中僅剩的米糧已於正午之時便已告罄,亦未想入夜之後會有客人臨門,一時間也隻得用這些倉促應待,略帶歉意朝著上官千湄二人道:“姑娘,公子,今日寒舍剛好米娘告罄,還未及填補,隻得以這些粗食相待,還望二位莫怪。”


    “張叔,沒事兒,我姐弟二人亦是自小生長於山中,平日裏都是素食齋菜,早就吃慣了這般食物,我二人在此留宿已是打擾,二老以禮誠待,小女子豈敢有絲毫怪責之意。”


    “姐姐所言極是,張叔,今日多虧你與嬸嬸,不然我與姐姐,還不知得到何處度夜,青蠻心中感激不盡。”


    青蠻隨著上官千湄之言,輕聲笑道,目光卻是瞅在炤爐中烤得熟透,散發出陣陣誘人香氣的烤紅薯,從未嚐過此物的青蠻,雖是不知其為何物,但僅憑嗅入鼻中的那一股子香甜氣息,想來亦是難得的美味,不禁食指大動。


    “張大叔,那青蠻可以吃這個了麽?”


    青蠻一手指著烤紅薯,一舔雙唇,朝著張老漢輕聲問道。


    “你這小饞鬼。”


    上官千湄素手朝著青蠻仰起的腦袋輕輕一拍,含笑道。


    張老漢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公子盡管吃食便是,這本就是為公子二人準備的食物。”


    青蠻大喜,早已五髒空空,不顧燙手,一手抄起一隻紅薯,極為不雅的啃食起來,時不時抬起頭來,唿出兩口熱氣,朝著眾人咧嘴傻笑。


    張氏夫婦見他吃的歡樂,亦是跟著開心得合不攏嘴,家中好久亦未有這般熱鬧過了,老婦笑望著青蠻,道:“慢點,慢點,別給噎著了,若是不夠,叫你張叔再去為你烤幾隻便是,咱家別的沒有,可若說這紅薯那可是讓你吃個夠。”


    “呀,姑娘,怎的就青蠻公子一人吃食,你為何不吃啊?莫不是吃不慣這紅薯?”


    片刻,張老漢見得隻是青蠻一人大快朵頤,而一旁的上官姑娘卻是一動未動,不由擔心道。


    一聽張老漢如此說,老婦亦將目光投向上官千湄,滿是不解,正咬食著紅薯的青蠻也是跟著抬起頭來,含糊不清道:“姐姐怎麽了?”


    “沒,小女子隻是見蠻兒吃得這般歡樂,一時忘了進食,並未有它意。”說著,依舊麵帶青紗的上官千湄緩緩拿起一隻紅薯,放在碗中,指尖一捏,撕下一塊薯肉,色澤橙黃,掠過青紗將其放入口中咀嚼一番。


    “姐姐,滋味如何?”


    張氏夫婦亦是不眨眉目,滿臉期待。


    “很好吃,可與那糖葫蘆媲美呢。”


    “嗬嗬,青蠻亦是如此認為的。”言畢,低下頭,繼續啃食著手中那隻已然過半的紅薯。


    因為張氏夫婦早年喪子,這些年來亦都是兩人相依為命,家中也未有太多空餘的房間,隻得騰出一間平日堆放雜物的簡陋房間,一番整理下,勉強能夠居住。


    “上官姑娘,你看,就這一間房了,雖說男女授受不清,但你與青蠻公子乃是姐弟,同處一室,居住一宿,想必也無大礙吧。”


    張老漢將對麵雜物的陋舍一番整理,鋪墊好床鋪,將上官千湄二人領至門前,擾著頭憨笑道。


    聽得老漢此言,青蠻不禁麵色一紅,再是不諳世事,亦是知曉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是夫妻之事,打小雖與姐姐同處落霞峰,居所亦是近在咫尺,但卻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與姐姐同處一室,此刻心中忽緊,看不清姐姐青紗之後是何神態,忐忑之餘,卻又帶著些許期盼。


    “這....”


    上官千湄略微遲疑,自幼被師尊領進山門,修行仙道,一向清心靜氣,凡人女兒家的癡情纏愛,花前月下從未想過,與一男子同處一室歇息一宿,更是未曾想過,再者言,自己雖與蠻兒姐弟相稱,實則在山門中,青蠻卻是一個七代弟子,而自己卻是師承劍仙,真要論起輩兒來卻萬不能以平輩相待,哪知今日竟會這般,即便青蠻是自己一手帶大,即便他還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可終究是個男子。


    想了想,道:“蠻兒,今日你便在這屋內歇息吧,你也知曉姐姐手段,受得了寒。”


    “唉喲,這可使不得,上官姑娘,這夜裏冷得緊,即便你會武功,到底是個女兒家,受不了的,再說了,這冰天冷地的,哪有床上睡著舒坦,你就屈身待上一晚吧。”


    張老漢一聽上官千湄如此說,不由一愣,雖說從老伴那兒知曉了上官姑娘習武一事,卻仍是勸阻,在他眼中,這姑娘亦不過是會些拳腳功夫,又哪能抵擋得住這嚴寒,莫不要凍壞了身子,那自己可真是過意不去。


    青蠻大急,皺眉道,“青蠻怎會讓姐姐一人睡在屋外,若非如此不可,那青蠻便也隨著姐姐一道,姐姐在哪兒,青蠻便在哪兒。”


    “蠻兒!”


    上官千湄聲色陡然一冷,“你這麽快便忘了答應過姐姐什麽,以你的身子,怎可如此任性,快快進屋睡覺去。”


    讓青蠻徹夜守在寒風中,無異於會讓他丟掉半條性命,上官千湄雖知青蠻如此言說是為自己著想,卻也不禁生出一絲怒氣,不為其它,就是氣他如此不珍視自己那本就羸弱的生命。


    見姐姐動了怒氣,青蠻心中一顫,輕咬嘴唇,一言不發,愣是未有挪動分毫,不遠處的老婦聽得二人爭論,急忙走上前來,“唉喲,我說二位啊,不是嬸嬸說你們,這般時刻,你二人又是姐弟,至親之人,又何必苦執,要不這樣,我與上官姑娘同睡一間房,今夜老頭子便與青蠻公子一室如何?”


    “行,看來亦隻有如此了。”


    張老漢也適時出言。


    上官千湄微微一歎,亦不知從小對自己唯命是從的蠻兒,為何屢次不聽自己之言,看來當年的小孩兒,如今卻是一天一天長大了,有著自己的脾性了,他這有時悶聲不吭的樣子,真拿他沒有法子,倒真似那牛兒般倔強。


    “不必勞煩二老了,方才都是千湄太過迂腐,才鬧得二老不得安寧,的確,我與蠻兒乃是姐弟,對於這一宿同處又何必介懷。”


    忽如其來的轉變讓青蠻三人皆是一驚,張家二老隨即喜笑顏開,看來這上官姑娘倒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好吧,難得上官姑娘想通了,二位快快進屋歇息吧,時候不早了,我們就不再多打擾了。”


    “走吧,老頭子,我們也迴屋歇息去。”


    張老漢忙不失地的點點頭,點著一盞油燈,隨著老婦一同離去。


    “老頭子,你說那上官姑娘與青蠻公子到底是不是姐弟,我怎麽琢磨著有什麽不對勁兒啊。”


    一間房屋內,張氏夫婦躺在床榻上正欲歇息,老婦忽的皺眉言語道。


    “哎呀,有什麽不對勁兒,我瞧他倆感情可好呐,還說我整日瞎嚷嚷,我看你才是沒個正經,好了,不說了,我睡了。”


    說著,張老漢倒頭便睡,老婦獨自琢磨一會兒,亦想不出所以然,隻得兀自搖搖頭,躺身睡下。


    上官千湄與青蠻居住的房間內唯有一間稍顯破舊的床榻,好在被褥並不單薄,亦是足以禦寒,此刻,上官千湄褪去臉上青紗,一臉平靜的坐在床沿,凝眸望著佇立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略有些手足無措的青蠻,好一會兒,忽的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蠻兒,你實話告訴姐姐,你是否真想與姐姐同睡一張床榻?”


    青蠻麵色頓時騰紅,仿若幼時偷吃培元丹被姐姐逮住時那般窘迫模樣,支支吾吾好一會兒,鼓足勇氣終是沒有吐出違心之言,簡潔明了,一個字,“是!”


    屋外狼牙高懸,月灑銀輝,籠罩著整片蒼茫大地,一片祥和,屋內一片漆黑,隻餘窗前的點點青芒。


    相依為命十數載的二人靜靜相偎在一張床榻之上,蓋著同一床被褥,彼此感受著熟悉而溫熱的氣息,那一晚,青蠻徹夜忐忑,上官千湄平生第一次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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