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由召集門客,帶著一家老小並徒附數百人,慌慌張張地逃離居巢縣城,往大別山方向去了。若非覺得九死一生,秦由怎會舍得放棄經營多年的良田家訾?他逃亡的時候經過縣城街道,被士庶百姓看在眼裏,不少人毫不掩飾地露出歡欣之色,與同伴抱頭而泣。


    此前提過,兩漢乃華夏封建初期,地主豪強對百姓的危害是讓人難以想象的,他們欺男霸女,勾結官府,像是壓在百姓頭上的一座大山,讓良家人喘不過氣。是以秦由的車隊慌不擇路地逃竄後,凡見之人,無不欣喜異常。


    荀彧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他輕輕點頭,淡淡說了句:“我知道了。”便又把目光轉迴到戰戰兢兢的居巢長身上。


    居巢長俯身在地,茫然望著擲在他身前的那卷文牒——上麵記錄著他在任上所犯的諸多不法事,可是語焉不詳,沒有確切的時間、地點、人物在,按律,這是不能作為證詞定罪的。可即便如此,在看到這些罄竹難書的罪行後,他亦後怕不已,看了數遍,急促間想要抬頭辯解什麽。


    荀彧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抬手往下一壓,威嚴道:“是否觸目驚心?”


    居巢長下意識的點點頭,驚覺不對,便又想搖頭,眼角看見荀彧、甘寧兩雙眼睛死死盯著他,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荀彧冷冷道:“足下為居巢長多年,賦斂無度,貪贓枉法,共計多收口算、訾算錢四千多萬,是也不是?”


    居巢長汗流浹背。


    但聽荀彧接著說道:“縣中大姓某氏,賊殺人,強娶人妻,霸占民田,按律當死,足下收受其賄賂,放任不究,是也不是?又有故南部督郵秦由,足下明知其隱瞞家訾,逃避訾算,卻不究其罪,明知故縱......種種惡行,可有錯的麽?”


    居巢長聽到此處,麵色鐵青,顫聲道:“你怎......怎會......”


    荀彧俯下身軀,“我怎會知道這些?你派來迎我車駕的縣吏,早就替你全招了!”


    “啊?”居巢長再也把持不住心神,反駁道:“胡說八道,我何來多收口算、訾算四千多萬?那縣中大姓的不法事,亦非皆經我手......”說到這裏,他幡然醒悟,呐呐道:“荀......荀掾部,你可是在誆我?”


    一旁甘寧恍然大悟,心道:感情這些罪名,全是荀君編排出來的!


    贓吏枉法,無不外乎這幾個路數,荀彧為官多年,對此一清二楚。是以他即興表演,以假亂真,隨口編排罪名扣在居巢長頭上,果然,其終是抵擋不住,慌亂間舉止失措。


    荀彧乘勝追擊,起身按劍嗬斥道:“足下黑綬銅印,堂堂六百石命卿,今與我對談口不擇言,目不敢視,是何意思?足下可知府君命我行縣,早探明爾等多有不法之舉,隻是念君儒生,不忍揭露於眾,故密以手書曉我:豪強必除,濁吏自去。今時今刻,君難道還不明白要如何做?孔子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足下若還印綬自去,或可餐食於後,如若不然,足下所貪錢財,足以葬足下也!”


    這番話一說,居巢長緊繃的心弦登時繃斷。


    “若、若還印綬,或可免死?”


    荀彧道:“言盡於此,足下熟思。”


    居巢長本以為必死無疑,驟然聽說主動去官可苟延殘喘,頓時如獲大赦,荀彧到底有沒有拿到他的罪狀,這時候也拎不清了,“在下願還印綬於郡朝,願還印綬於郡朝!”


    荀彧和甘寧相視一笑,隨即對伏在案上的文吏道:“把紙筆拿給他。”又對居巢長道:“既然足下決定還綬去官,那就自述己罪,奏記府君罷。”


    居巢長伏在地上,撅著屁股寫了起來。洋洋灑灑近千字,寫了半個時辰才寫就,荀彧拿起來粗略一掃,吩咐文吏收好,這時候卻是放緩了語調,溫聲道:“足下翻然悔過,甚好。今雖小挫,可是如果歸家之後能痛改前非,磨礪名節,則展眉之日或還有之。”


    “是,是,在下一定痛改前非。”居巢長不住點頭,小心翼翼地解下印綬,恭敬呈上,道:“印綬謹還郡朝,在下這就歸家。”


    甘寧忽冷聲道:“這就想歸家了?”


    荀彧一上來就把握住了談話的主動,居巢長根本沒有機會問甘寧的姓名,但見此人威武不凡,也猜得出是許褚麾下的猛士,故而甘寧語氣雖寒,他仍然恭敬迴道:“將軍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


    “恭聽個屁!”甘寧瞪著眼珠子,“你這濁吏,在居巢為官多年,府君、荀掾憐惜你,讓你有命吃飯,難不成你還想把這些年貪汙得來的財貨帶迴家去?趕緊的,前麵帶路,本校尉安排人手去你家搬東西!”


    居巢長如墜冰窖,錢財要是都沒收了,他這下半輩子還怎麽過?看向荀彧,見其冷眼旁觀,隻好諾諾應道:“遵......遵命。”


    ......


    ......


    舒縣郡府後院,許褚與張太公、蔡邕坐在梅樹下,煮酒洽談。


    張穎伺立在兩個長輩跟前,一會替二老斟酒,一會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些時鮮的果子,賣弄著乖巧。開得最好的那棵梅樹下,蔡琰含笑盈盈,玉指舞奏,琴聲餘音繞梁。


    不知為何,如今許褚看蔡琰的目光變得和以往不同,這位才女顧盼間風姿綽約,用一句很俗的話講:一笑傾人城。遺憾的是,張穎化身為一頭‘幼虎’,不時虎視眈眈地朝許褚飛來一眼,讓他不能盡情欣賞佳人。


    蔡邕手裏拿著一封奏記——下吏上呈長吏的公文,不住點頭道:“不錯,不錯,潁陰人才輩出,荀文若、荀友若、荀公達皆是一時俊彥,今日讀此奏記,方知清貴如潁陰荀氏,亦能教出郡之爪牙來。此奏記用來下酒,再好不過。張兄,仲康,來,請滿飲此杯。”


    許褚笑著舉杯飲盡,荀彧連下襄安、臨湖兩縣,辛毗在郡北也不停地在掃除糟粕,眼下連極難啃的居巢縣都拿下來了,看來日後的廬江,隻要繼續保持著這個態勢,不說路不拾遺,百姓皆富,至少能少餓死一大批人。


    許褚到東漢後,一直是馬背上過來的,這次用荀彧、辛毗代為行縣,也是知道自己在這方麵的不足。畢竟是‘外鄉人’,對整個大漢的底層政治麵貌,沒有荀彧他們來得知根知底。


    荀彧、辛毗家學淵博,尤其荀彧,以許褚對他的認知,他應該是個善用王道治國的大才。


    許褚怡然自得地悄悄給自己安上個‘知人善任’的美名,矜持笑道:“蔡公、張公,居巢長自行去官,無疑是給其餘諸縣的濁吏做了個表率,之後諸縣吏員將會迎來大麵積空缺,不知兩位尊長可否告訴小子,小子接下來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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