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諸將還未抵達目的地,許褚還在半道上,前方一騎疾馳而來,觀其方向,乃是從伊闕關來的。


    這一騎奔至許褚車駕前,馬上騎士翻身落地,手中高高舉起一份軍報,朗聲道:“伊闕關急報:曹仁、曹洪二將遭遇李蒙、華雄等將猛攻,激戰半日,曹仁、曹洪部稍挫。”


    “知道了,你快去歇息會,進些飯食茶水。”許褚令退騎士,與郭嘉等謀士細看軍報。


    軍報不是曹仁、曹洪送出的,他們沒有功夫做此事,乃是甘寧帳下隨軍文吏潤色成的奏報,派人加急送來——這也是許褚的硬性規定,不論哪一部,都必須帶幾個文吏隨軍,文吏的作用倒不是出謀劃策,而是用來記錄功績、過失,以及負責清點戰果、撰寫軍報等等。


    卻是:曹操的疑兵之計終是取得了一定效果,徐榮、胡軫不敢斷定曹操的意圖,於是決定猛攻曹仁、曹洪大營,以此試探曹操真意。


    董軍校尉華雄身先士卒,當先來戰。華雄的出場,也說明了胡軫、徐榮的心態,他們不想讓曹仁、曹洪的數千兵馬存活太多時間,以免夜長夢多。華雄極為驍勇,身為曹軍此營主將的曹仁對此了解頗深,故而在李蒙與華雄兩部人馬之間,他把最精銳的士卒用來抵擋華雄的攻勢。如他所料,華雄先於李蒙,帶兵衝向轅門。


    華雄部未及營前,曹仁營中的數百蹶張士張開弓弩射箭,頓時箭如雨下,尤其其中有一百蹶張士用的是勁弩,威懾力十分之大,但凡被射中的董騎,至少也得重傷墜馬。但華雄帶兵,紀律雖不怎麽嚴明,衝勁卻是十足,加且兵精馬良,速度很快,衝鋒之時,如狂風般瞬息即到,曹仁營中的蹶張士隻射了兩輪箭矢,華雄部就到了眼前。


    常言道:臨戰不過三矢。


    華雄來勢之快,超過了曹仁與曹洪的預計。


    好在曹仁未雨綢繆,早就做好了打硬仗的準備,挖好的壕溝、安置的拒馬、加固的柵欄以及柵欄後頭壘起的土堆,都讓華雄部頗為頭疼,暫不得近前白刃。


    華雄因此帶著部下騎兵沿著曹仁大營的防禦工事騎行,會騎射之術的騎士朝內裏射箭,不會騎射的則是抽出短矛,往營中投擲。


    可讓華雄意外的是,曹仁營中並沒有響起連連慘叫聲,顯然他的這次攻擊,沒有造成太大的效果。於是他在疾馳中放眼望去,隻見曹仁營中最前排有一批手持巨盾的兵卒,在那掩護後排的弓弩手,那些巨盾上插滿了箭矢、短矛,但被短矛穿過巨盾而身死的步卒卻寥寥無幾,畢竟能有這麽大力道的董軍騎兵實在不多。


    而華雄這次的攻勢受挫,幾乎是片刻之後就迎來了曹軍的又一陣箭雨,此時兩軍距離較近,曹仁部弓弩的威力更大,華雄再勇猛,也隻能帶著騎兵後退,暫離險地。


    頭一迴接觸,曹仁就展現了他的防守功底。騎兵攻擊步營,靠近後用投擲槍、矛一類的武器製造殺傷,是董軍騎兵也是天下騎兵的慣用戰法,曹仁明顯是想到了這一步,所以預先安排的盾牌手站在最前掩護後排,減少傷亡。


    這次接觸也為該天的戰事打下了基調,本就士氣一般般的董軍,見華雄這樣的驍將都不能將曹仁大營攻下,餘下的士卒士氣大減,雖因多寡有別,曹仁終是吃了虧,但該天戰事結束清點戰果的時候,大體也能看出董軍的損失不比曹仁小多少,雙方的戰損比遠沒有預料中的那麽大。況且在徐榮、胡軫眼中,損失最大的還是戰機。


    個中詳情,許褚是後來才知曉的,軍報上寫的內容遠沒那麽詳細。


    可即便隻從結果看,許褚當時就頗為感慨地顧左右歎道:“曹子孝先敗於呂布,今知恥而後勇,實乃驍烈猛士也。”


    許褚萬萬沒想到,曹仁給他的驚喜遠不止於此。


    ......


    甘寧、王闌率兵趕到伊闕關以東一帶,聽到前方隱隱傳來喊殺聲,兩人遂安排士卒紮營,隨後登高而望。


    前方正是曹仁與曹洪的大營,西、北兩處均有董軍列陣。


    兩人才看了少傾,就聽到西麵董軍擂鼓聲大作,徐字大旗迎風招展。


    王闌驚道:“敵將徐榮出馬了!”


    甘寧默視之,極目而眺,但見徐榮親率主力步卒往攻曹仁大營,前排步卒舉著盾牌、推著浮橋,又或者是扛著裝上泥土的袋子,在一隊騎兵衝擊的掩護下準備填平壕溝、拆掉工事。他亦驚道:“敵將徐榮這是要以騎兵為鋒銳,以步卒為輔助,逐步蠶食曹子孝的陣地,然後一擁而上,破其大營。曹子孝危險了!”


    也難怪甘寧緊張,徐榮威名赫赫,在滎陽大敗鮑信、衛茲的兩萬餘人馬,其大名已廣傳天下,而且在甘寧看來,徐榮的這個戰法步步為營,十分穩健。


    對徐榮教科書般的戰法,王闌自也暗自學習、吸收,不過再看了曹仁的應對後,王闌反而誇起了曹仁,對甘寧說道:“興霸且看,曹子孝當真厲害!”


    卻是曹軍立即做出了兩個應對。


    第一個應對,曹仁下令軍中射術較好的士卒用火箭射擊董軍放在壕溝上的浮橋;第二個應對,曹仁又加了兩道工事——大營的柵欄以及柵欄後的土堆是之前就弄好的,現在又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於土堆之後再挖一條溝塹,再在溝塹之後布置一些陷坑。


    僵持了不知多久,徐榮部好容易帶兵來到曹仁大營前,卻看見曹軍的士卒正在柵欄後麵壘土、挖坑,可想而知他們的心情大概是又氣又無奈。


    這時候,王闌有驚唿道:“興霸,曹子孝大營轅門大開了!”


    轅門大開,驚得不止是觀戰的甘寧、王闌,更驚訝的當是徐榮。甘、王兩人清楚看到,曹仁營門一開,數百甲士蜂擁而出,徐榮部頓時為之一亂。不過亂了一陣後,立即又恢複成井然有序的狀態。


    “這是高手過招啊。”甘寧歎了一聲,繼續觀察戰局。


    隻見出營逆戰的曹軍士卒勇猛無比,借著有利於步卒的地形,與徐榮部步騎周旋,當中一人披甲執刀,身邊簇擁著十餘護衛,看情形是在指揮眾人,當是曹仁無疑。就這樣,在帶出來的甲士死傷近半後,曹仁營中鳴金聲大起,營外勇士旋即有序退迴,為身後的補修工事贏取了寶貴的時間。


    甘寧斷然道:“這些勇士個個冒刃樂傷,一往無前,當是曹將軍在揚州募的丹陽兵了!”


    王闌聞言,重重點頭。丹陽郡多險山惡水,民風彪悍,曹操募來的丹陽兵從小就在那種環境長大,自然是好勇鬥狠,十分敢戰的。這一點,他的潁川部曲、甘寧的蜀郡義從都比不過丹陽兵。


    王闌心底下對曹仁讚歎不已,此般局麵,為將者還能冷靜判斷局勢,帶著士卒冒險出營,不得不說,曹仁的膽色、兵略都非尋常武將能夠比擬。


    “興霸,曹子孝苦戰,我等要不要立即去救?”


    甘寧搖頭道:“君且看去。”用手一指曹營北麵,繼續道:“徐榮精銳盡出,而胡軫的本陣紋絲未動,我等皆是步卒,此時去救,可能反將自己陷進去。”


    王闌頓覺有理。


    是啊,胡軫還沒出手,這時候如果貿然去營救曹仁、曹洪,反而有可能迎來胡軫的騎兵,極不劃算。


    但聽甘寧又道:“君侯給了你我臨機決斷之權,切不可讓麾下部曲白白送死......這樣,我與君選一人去曹仁營中與其商議,另一人留在這裏伺機行動,約好以燃煙為號,你看如何?”


    王闌稍一思量,點頭道:“如此甚好,興霸,你是主將,當留在本陣指揮,去曹營的任務就交給闌吧!”


    ......


    徐榮陣中。


    隨著戰事的進行,徐榮漸漸感到一絲詭異。他看了看死戰不退的曹軍將士,又看了看遠處的曹操軍營,摸著胡子沉聲道:“大戰一日餘,曹操那邊竟一點動靜也無,不太對勁。”


    左右聞言問道:“將軍何意?”


    “曹仁、曹洪的營地紮在要道,使我與胡將軍不能探得曹操本陣虛實,”頓了頓,徐榮遙指曹操營地方向,道:“與我等鏖戰的曹軍軍營人數隻有數千,按常理推斷,早該撐不住了,可他們卻一直搖而不墜,顯然是在與我等死戰。曹操本陣就在數裏外,照理說,他不會放任曹仁、曹洪兩將不救,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曹操有更大的陰謀。”


    左右大驚失色,徐榮續道:“不但曹操表現反常......”他指了指胡軫本陣,歎道:“胡將軍亦反常也。”


    “胡將軍怎麽了?”


    “我素知胡將軍其人,剽悍勇猛,往日與其一同攻戰時,他屢有先登之舉,而眼下的戰事中,自從華雄部折衝一陣後,他那邊就再無動靜。以胡將軍之能,斷不會不知道此事應當合力猛攻曹營才是!”


    徐榮在董軍中素有知兵識人之名,他這麽一說,左右皆覺胡軫怪異無比,有將忽道:“將軍,會不會是胡將軍故意使我部先攻,他好坐享其成。”


    徐榮神情複雜地說道:“此時不宜妄自揣度胡將軍,你速去胡將軍陣中,帶我的話:今當全力速攻,否則有兵敗之險。”


    沒多久,派去胡軫陣中的部將返迴。


    徐榮問道:“胡將軍怎麽說?”


    該部將答道:“胡將軍令將軍繼續猛攻,他繼續等待時機。”


    “什麽?!你沒有跟他說戰局上的疑點麽?”


    “說了,胡將軍答說:徐中郎未免太多疑。”


    徐榮慍怒非常,事實就擺在眼前,怎麽成了他多疑?這時候,他不禁想到了往日跟隨董卓四處征討時,那些個涼州係的將領對他的排擠,今日的情況,不正是往日之複刻麽?念及此處,徐榮更是惱火,泥菩薩尚有八分脾氣,他徐榮忍讓多年,為的是靠著自己的能力逐漸轉變他人對他的想法,從今日胡軫的表現來看,他多年的努力看來是白費了。


    徐榮默然半晌,腦中思緒飛轉,天人交戰,終是感念董卓對他的提拔、恩厚,說道:“不管如何,我料定曹操必有貓膩,胡將軍可能一時不察......也罷,我等繼續攻營,等衝破曹仁防禦,屆時胡將軍該總會出手的。”


    於是吩咐下去,各騎、步部曲,繼續猛攻曹仁大營。


    甘寧、王闌到達的時候是上午,那時候董軍已經列陣,開始了連綿不絕的攻勢,一直打到午後,徐榮本陣才稍稍給了曹仁喘息的機會。


    王闌也瞅準了這個機會來到曹仁軍營之中。


    見到王闌後,曹仁大喜道:“許侯來了?”


    王闌搖著頭說道:“獨我與甘興霸率本部前來支援。”


    曹仁微一失望,不過稍縱即逝,展顏道:“今君與甘興霸既來了,我等又可固守多日,便隻待大穀關被破之後,胡、徐等賊將自會退去!”


    王闌訝道:“將軍仍不願退?”


    曹仁還未答話,一旁曹洪斷言:“除非孟德與許侯破了大穀關,否則我與子孝決不後退半步!”


    曹仁接著說道:“君若不想留在此地,我們也不怪你,自去罷。”


    王闌被曹仁一激,慨然道:“天下忠烈之士,難道隻有君等二人麽?我與甘興霸均受許侯大恩,自也願為許侯死戰!”


    曹仁大笑道:“如此甚好!此地地狹,屯不得半萬人馬,我意,你與甘將軍隻管遠眺局勢,待我部堅持不住時,再率兵馳援即可!”


    帶著曹仁的話,王闌返迴本陣找到甘寧,甘寧聽說之後,複又歎道:“曹子孝、曹子廉果然英雄壯烈!好,就依此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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