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昇是個文士,不過兩漢的文武區分並沒有後來的宋、明等朝那麽明顯,所以他以文士之身擔任了郡都尉。周昕用的也不是姚昇的武略,還是將姚昇當一個可供諮詢的顧問來用,郡兵的實際指揮權,亦牢牢握在周昕手裏。


    迅速將信看完,姚昇明白周昕為何會氣到拔劍斬幾。許褚以這種方式來宣告自己的立場,確實過分了點。可周昕就不過分麽?姚昇是很有見識的人,當初何進密詔董卓、丁原、橋瑁、許褚四鎮入京,他就預感到朝廷將會有巨大的變故,故而棄官迴鄉。跟他一同用棄官的方式表示抗議的,還有開封名士鄭泰。現在董卓廢立天子,袁紹、袁術兩兄弟出逃,都證明了姚昇的眼光無比正確,因而他一到吳郡,刺史陳溫、丹陽太守周昕等都給他拋出了橄欖枝。


    姚昇選擇周昕。選周昕不是姚昇認為周昕足以成大事,而是他意興闌珊下,隻想替家鄉做些事寥慰己心。可沒想到周昕其人雖名聲在外,卻也有點剛愎自用。


    對付許褚之前,周昕有問過姚昇的意見,姚昇當時就勸道:“朝綱不整,權臣跋扈,當此之際,天下的郡守應當團結一致,而非禍起蕭牆,自相殘殺。”


    誌在霸臨揚州的周昕沒聽進去,就有了現在的局麵。


    “明府何必動怒。”姚昇將信捏在手裏,“許廬江此舉,亦是為了能與明府化幹戈為玉帛啊。”


    姚昇說的沒錯,許褚送信過來的目的,就是想讓周昕知難而退。揚州是有一些世家支持你,可也有一些世家是反對你的,更還有一些人是站在陸康、陳溫那邊的。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如果真的想動真章,我已經在襄安縣布下猛將重兵,你不妨可以試試。


    道理周昕能聽進去,可他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他拜陳蕃為師,又是名門之後,區區一個許褚,就用這種方式羞辱他,豈能不怒?但話說迴來,他施展的兩個暗手輕輕鬆鬆就被許褚擺平,著實也讓他對許褚有些刮目相看。尤其是周泰、蔣欽,此二人縱橫江上,曆來不能為官府所彈壓,竟而被許褚輕描淡寫地給‘勸退’了。


    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人、物,周昕肉疼不已。


    可真要惱羞成怒,不管不顧地跟許褚大幹一場,他又沒這個膽子和底氣。沒膽子,是因為出兵攻略鄰郡在這時候還沒有人幹過,不宜輕動;沒底氣則是因為許褚的猛鷙遠遠出乎他的意料,哪怕丹陽郡是出產天下精銳的強郡,他也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在戰場上贏過許褚。


    怎麽辦呢?周昕看向姚昇,歎道:“以君觀之,我當如何?”


    姚昇請命道:“事關明府威望,若信得過下吏,下吏願意替明府去一趟舒縣。”


    兩郡太守對著幹,輸的一方肯定威望大損,對許褚、周昕來說都一樣。周昕騎虎難下,卻又不得不下,沉吟良久,方挽住姚昇,鄭重道:“全賴都尉了!”


    ……


    ……


    幾天來許褚把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曹操那份信上,關於是否要和曹操一起‘首倡義兵’,戲忠、郭嘉、徐庶各自都有一番見解,討論過後,最終的如何決策,還是得落在許褚頭上。


    戲忠是與曹操會過麵的,他對曹操的評價很高,“曹校尉奮武勃發,眼光深遠,若袁本初當初聽從曹校尉、鮑都尉以及主公的建議,董卓或已被逐出洛陽。”戲忠又提到曹操與許褚不僅誌趣相投,而且同為沛國人士,有同鄉之情,雙方結為親密盟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戲忠是傾向於和曹操一塊幹。


    郭嘉知道曹操這個人,聽說過曹操故往的一些事跡,同樣認為曹操是個英傑,但他卻不覺得和曹操一起‘首倡義兵’對許褚來說有什麽益處。


    郭嘉認為首先一個,曹操沒地盤。張邈、鮑信、王匡等這些名士都得了太守、國相一職,偏就曹操沒有。曹操沒有得到地盤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名望不足,而是他跟何顒那撥人選擇了留在洛陽觀望局勢,大概是暗中在謀劃些什麽。從他寫給許褚的信來看,謀劃應該是失敗了,所以曹操準備逃出洛陽。但正因他是‘逃出’洛陽,於是就得不到朝廷的任命,郭嘉猜想,曹操當是會去跟他有‘總角之好’的陳留太守張邈那,再聯絡沛國的家族起事。


    按照郭嘉說的,曹操這個時候實際上是依附在張邈身上,而他又想要改變這個依附於人的局麵,所以提出了要和許褚一同‘首倡義兵’。


    對比許褚與張邈,兩人同為‘二千石’太守,張邈是黨人‘八廚’,名重天下,在仕林中的名望比曹操要高;而許褚武人一個,啥也不是,對曹操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盟友了。舍近求遠地拋開了和自己關係更鐵的張邈而選擇許褚,道理便在此處。


    沒地盤之外,郭嘉還說了:曹操沒兵。但這個沒兵卻是相對而言,曹操寄人籬下,哪怕這個人是他最鐵的哥們,恐怕也不會做幹脆把地盤讓出來給你用的事。曹操要首倡義兵,他的兵就隻能讓諸曹夏侯幫他招募一部分,再去找張邈,散盡家財在陳留郡征募一部分。能有個四、五千人就頂了天了,當初東郡太守橋瑁接到大將軍密詔,兩手一揮就強征了三萬士卒,雖然這三萬人真正算得上是精銳的不多,總歸是壯了聲勢,揚了威名,還可以充作後備。橋瑁能征三萬人,那其他郡的太守肯定也有能力征個兩、三萬甚至更多的兵馬,遑論那些刺史、州牧了。


    沒有地盤,沒有兵,可是名頭卻比許褚大,和曹操合作,吃虧的那肯定是許褚,因為許褚有地盤,起事的時候也可以在本郡招募更多的士兵。


    郭嘉、戲忠發表的意見可謂各執一詞,且都有自己道理。徐庶的考慮就更加實在,他說若我們與曹孟德共舉義旗,到時候他來借糧食,我們怎麽辦?


    眾說紛紜,許褚難以決斷,在他猶豫的當口,曹操、鮑信又分別有信送過來。


    鮑信之前有來過一次信,那時候信裏隻是詢問了下許褚的現狀,說了下自己的情況——在沒有得到濟北國國相一職時,鮑信已經在泰山郡招募了近萬步騎,聚攏輜重無算。


    而這一迴又有信到,卻是在他被任命為濟北相之後了。鮑信的這份信,許褚很容易看得出來其中有袁紹的授意,字裏行間,全是在點撥許褚抓緊整頓兵馬。看來袁紹到渤海郡後也開始聯絡八方,準備發動戰爭了。


    曹操的第二封來信,前後相隔不到五天,許褚照舊召戲忠、郭嘉、徐庶一同覽閱,眾人皆雲:曹孟德心急如焚。


    許褚歎道:“何止曹孟德,我也心急如焚,可郡中事情未平,周丹陽咄咄逼人,首倡義兵一事……哎,終究是難以決斷!”


    他不能決斷,郭嘉、戲忠、徐庶就更難決斷了,當下先寫就一封迴信給鮑信,許褚心煩意亂之下,推門而出,竟看到天空中飄下雪花。


    現是十二月中旬,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似乎比往年更晚一些。


    許褚踏到院中,伸手去接雪花。入手寒涼,驟而成水。


    屋中郭嘉三人也踏入院中,許褚偏頭瞧了三人一眼,心中忽起一念:我不願與曹操聯兵,真的是因為局勢使然嗎?還是說……我其實是在怕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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