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派牽招過來,定不是吹捧示好這麽簡單,周泰、蔣欽心中有數,於是問道:“許侯有何要緊事?”


    牽招先是直言道:“君侯覺得二君是豪傑義士,不想與二君為敵也。”緊接著又說:“不瞞二位,君侯此次行縣之前,已收到了一些消息,怕是揚州境內有人要對君侯不利。這個人是誰,君侯心裏有數,想必二君也略有耳聞。”


    周泰下意識地微微點頭,蔣欽則打了個哈哈,“我等小民,就算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也不足道!”


    依照許褚的推斷,這時候郡西、郡東應該都有了變故,丹陽太守周昕要對付自己的事,大概已是揚州之內‘士人皆知’又不好宣之於眾的事了。牽招先道明來意,再將此話輕輕一點,就是要讓周泰、蔣欽相信己方是有誠意的。


    牽招又道:“君侯攜潁川部曲五千之眾來到廬江郡,為的是保境安民,報效朝廷,並不想妄起爭端,置百姓於水火之中。奈何有人心胸狹窄,容不下君侯這樣的‘武人’,極盡排擠之能,欲使廬江大亂,使君侯威名掃地。二君且說,此舉可有理乎?”


    ‘武人’二字,深深刺痛了周泰、蔣欽的內心,他們也是武人,也是出身寒微之輩,牽招隨口一說,無意中又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周泰說道:“請君明言。”


    牽招忽然歎息道:“惜乎天下紛亂在即,貴我雙方卻還在進行無意義地爭鬥!敢問二君,不覺得惋惜麽?”


    這番話,卻是一半由許褚麵授,一半出自牽招自己。許褚麵授機宜,是因有一次戲忠與他談到先秦戰國時的縱橫家,說但凡高明的說客,向來要記住一句話——語不驚人死不休。因為隻有這樣,才會震動對方的心神,讓對方逐漸進入自己布下的圈套裏。


    於是對症下藥,讓牽招一定記住‘天下將亂’四字,在合適的時候拋出來。可牽招畢竟不是真正的辯才無雙之士,所以對語氣、時機的把握還不夠成熟,若是郭嘉、戲忠在此,能把周泰、蔣欽兩個驚得站起來。


    饒是如此,蔣欽還是大吃一驚,道:“何出此言!”周泰跟蔣欽並不是全然對此沒有察覺,但要說到對‘天下將亂’的認識深刻,肯定不及陳溫、周昕這樣耳目遍布四方的士人。


    但聽牽招又道:“蔣君可知故冀州刺史王芬?”


    蔣欽哪裏知道八竿子打不著的冀州刺史,還是‘故’的,搖了搖頭,迴說道:“不知道。”


    “王芬字文祖,與現在的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乃是同郡人。此人為冀州刺史時先帝尚還健在,他傳書其故交、黨羽,欲要廢立天子,後因事情敗露最終自殺。”


    “噢?居然還有這樣的事?”蔣欽摸著下巴嘖嘖道。王芬他不認識,但說到廣陵太守張超他就知道了。廣陵郡隸屬徐州刺史部,就在九江郡東邊偏北方向,蔣欽跟周泰偶爾也去那打打秋風,故而對張超有所了解。一旁周泰也是一副驚訝的模樣,豎起耳朵認真聽著。


    王芬謀廢立天子事,自也是許褚告訴牽招的。這件事發生在中平年間,當時所知者不多,王芬自殺後,漸漸被許多人知曉,如今跟在袁紹身邊的謀主許攸,就參與其中。


    周泰心道:牽招之言,不似作偽。故天子健在,就有人想廢立天子,不必說如今的天子年少,朝中又有權臣跋扈擅權了。我認識一些從幽、涼逃難到揚州的人,都說家鄉的叛亂愈演愈烈,生民百姓難以存活,這天下可不是就要亂了麽!


    牽招觀察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副深以為然的神色,於是他馬上又道:“君侯說了:周幼平、蔣公奕,聞名州郡,振臂一唿,無數豪傑影從,而今身背‘**’之名,不能振翅高飛,太可惜也!”


    周泰與蔣欽對視茫然,怎麽著?這是要拉他們入夥?


    許褚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可也知道現在火候還不夠。讓牽招這麽說,一個目的是打好前站,為以後可能的招攬做足準備;另一個就是即便招攬不了,也不能讓兩人再次進犯廬江郡,滋擾沿江各縣。


    道理在於周泰跟蔣欽現在的處境非常之尷尬。官府雖然無力剪除他們,可是他們想要壯大自己也是千難萬難。換位思考,如果許褚是陳溫,或是周昕,也隻能防備他們,利用他們,盡量不讓他們危害到自己的轄區。這種情況下,周泰跟蔣欽要壯大自己的實力,也就隻能被周昕這樣有野心的長吏‘雇傭’了。而許褚如果一躍成為九**的政治‘保護傘’,顯然會大大得罪揚州本地的官吏,甚至廣陵、汝南、下邳等地也會對許褚頗有微詞。


    討董在即,為了周泰、蔣欽得罪太多地方大員,弊還是遠遠大於利。


    所以許褚為了讓九**不至於再次成為某個人的‘雇傭兵’為禍廬江,首先就是要讓他們明白自己是有希望‘大展宏圖’、不用繼續為賊的,若周泰、蔣欽真的被牽招說動,那麽結果很有可能會是兩人開始擁兵以自重,寄希望能在天下大亂的時候待價而沽,成為某個大勢力拉攏的對象,從此魚躍龍門,搖身一變成為正義之師。在這之前,蔣欽、周泰便要厚積薄發,少做讓自己掉價的勾當了。


    按照目前的局勢發展,蔣欽、周泰最終的投靠對象還是孫堅、孫策一方的可能性較大。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誰讓孫氏根基就在吳地,誰讓孫家除了孫堅之外,又出來一個‘小霸王’孫策呢?許褚能近水樓台先得月,截胡了家在廬江郡的周瑜,難道還能把手伸到九江郡不成?有點難。


    牽招與周泰、蔣欽的談話裏頭對人性、人心的考量非常複雜,話是從牽招嘴裏說出去,實際上真正跟周泰、蔣欽談判的還要算上一個許褚。以許褚如今的能力,能想到這一步還是虧了他前世就熟知周泰、蔣欽兩員虎將的事跡,以結果反推原因,才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周泰、蔣欽俱是有‘英雄之誌’的豪傑,放在太平時節,兩個人最多被縣裏辟為捕盜、緝兇用的小吏,熬到年紀差不多,有可能會成為縣曹的左、右曹史,運氣好點,或能得個曹掾當當。這已是頂了天了。現在被牽招一說,藏在心底的那顆雄心一下子就激發出來:如今天下將亂,正是我輩求功名的時候,還做個勞什子**?


    蔣欽語氣十分遺憾的說道:“可恨沒有與昭武侯早識,不然幼平與我也不至於落草為寇。”


    話音落地,牽招懸在心頭的大石也總算落了下來。


    “蔣君、周君,話已至此,二位可否聽在下一勸,與鄙主締交盟好,從此不再刀兵相向?”說完,見兩人猶疑之色幾乎散盡,牽招趁熱打鐵,又道:“此次交戰,雙方各有損傷。二君有一些手下重傷在身,君侯感其忠烈,不願施以毒手......”


    話未講完,周泰長歎一聲,“許侯高義,周泰佩服!”蔣欽亦道:“牽君迴去後,請轉達我等的敬佩之情與歉意。”


    正事談完,賓主融洽。席間牽招飲過幾杯酒後,便向周泰、蔣欽告辭。周泰與蔣欽起身親送蔣欽下船,目送其離開後,蔣欽說道:“方伯陳溫、丹陽周昕,皆為名族之後,然在我看來,卻不如許侯多矣。”


    周泰沉默目視前方,良久,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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