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迴話,繼而又聽許褚說道:“不過你們也別抱太大幻想。奉師迴鄉安葬,確是品性高崇的舉動,但德之後還有才,不知兩位才能高低時,也隻能委屈你們從底層做起。”


    史路漲紅著臉,許褚這話簡直聞所未聞。本朝選官用人,向來講究‘德才兼備’,德才德才,德在才前,德行是比才能要更靠前的考量。


    牽招梗著脖子強著嘴道:“君侯用人果然不拘一格。”


    這是拿何顒的話來諷刺許褚了。


    許褚看著這兩張與他同樣年輕的麵孔,沒來由心裏一緊,升起幾分慍意。


    “很多時候,比起無德的官吏,黔首百姓更怕的是無能之輩腆居高位,何況時下。”


    牽招舒朗的雙眉輕輕一挑,說道:“君侯之見,招不敢苟同。無德之吏,貪婪暴戾,焉能為百姓謀福?”


    許褚搖了搖頭,道:“比如治理一條河堤,現有兩個人選,一人有德無能,一人無德有才,該選誰去治理呢?沿河居住的百姓,是希望一個清廉的官吏年年修年年修不好,還是希望一個貪官索些錢財,但把河堤給修好呢?”


    牽招一時語塞,沉默片刻,強自笑道:“君侯所言,隻怕是罕見之例。單以一縣為例,縣令、長所要做的,又豈是修橋治水?捕盜、農桑、口算、徭役,諸如此類,若是無德之官,荒怠政事,便不如庸碌有德的官吏多矣。”


    許褚笑了笑,“觀君之言,一個官吏當用不當用,似乎關鍵還是在於才能。”


    其實不論許褚還是牽招,他們的看法都未必正確。放在東漢,兩人討論的更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在本朝,一個士子的德行,原本就是那些世家大族說了算的,所謂的先德後才,或本就是士族們為了維護自身利益不受侵犯而逐漸形成的規矩。


    許褚兩世為人,但在政治方麵不見得能有什麽高見,與牽招說了這麽多,已經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了。


    不過許褚的立場非常堅定,時代的巨輪轉到這個時候,誰要是還拘泥於屬下的德行揪住不放,無異於自毀城牆。


    末了許褚還是舊話重提,說道:“兩位既然已經來了,如今天下兵荒馬亂,一時也去不了北地。不如暫在本郡做事?”


    許褚的語氣稍稍委婉了些,然見牽招、史路似還沉浸在剛才的談話裏,連喚了兩聲,牽招才醒將過來。


    “招願從軍。”


    “史君呢?”


    “我......我還是做一個文吏罷。”


    許褚微微一笑,“你們下午去張功曹那,我會跟他知會一聲。”經過此番談話,許褚倒是可以看出牽招跟史路的區別。


    史路較為平庸,膽子也不大;牽招則剛烈有膽色,鍛煉一下,應可重用。


    若不是手底下實在缺人,許褚也不會急著讓牽招、史路做事,但郡中的故吏在郡多年,背景、後台都不好說,許褚一則不敢放心用,二則也沒時間一個個甄別過去。


    ——謝貞是主簿,郡吏中地位很高,在他辦公的地方,許褚找了過來。謝貞惶恐道:“明府有事差人傳喚我便是,何必親來。”


    許褚好整以暇地看著忙著端茶倒水的謝貞,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上,“實是有事請教謝君。”


    “何事?”謝貞端著茶湯,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許褚淺淺喝了口,涼意稍去,說道:“是關於吳郡、會稽兩地的事情。”


    “噢?”吳郡跟會稽郡兩個郡,雲集了揚州大部分的士族,謝貞看向許褚的目光,就變的有些警惕。


    “實不相瞞,本府到廬江後,先是遇見了吳郡的官吏征糧,再是撞到了州府的官吏殺人,在潁川時可沒有這麽熱鬧。尤其是功曹張君,似乎與那周丹陽......”


    謝貞恍然道:“明府神目如電。”


    許褚聞言,於是將屁股往謝貞那邊挪了挪,誠懇道:“不瞞謝君,此前本府派麾下出使吳郡盛太守處,不料入城後被郡兵曹掾周君攔下,連盛太守的麵都沒見著......還望謝君教我。”


    謝貞欲言又止好幾迴,終是吐言道:“有些事非是下吏有意相瞞,實在是難以啟齒。”


    謝貞出自會稽謝氏,與吳郡、會稽兩地的士族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他不方便說,許褚完全可以理解。


    “謝君,並非本府刻意刁難,試想你我二人對調,麵對索求兵糧的方伯,咄咄逼人的周丹陽,君又如何自處呢?況且君之宗族為會稽大族,樹大葉茂,暗中窺探貴宗族的大有人在,君就不想為宗族多謀一條出路麽?”


    謝貞斂容沉思,暗道許褚說的不無道理。他跟張允兩個為何對周昕,對陳溫會有截然不同的態度,究其根本,是兩家選擇的路線不同。吳郡張氏,朱氏,會稽周氏等等,抱成一團,意圖在對抗陳溫的同時壯大自身力量;而他們會稽謝氏,會稽朱雋的朱氏,包括陸康、顧雍等人的家族,在兩大陣營的角力之間持曖昧態度,誰也不幫,盡量不摻和。


    此固是明哲保身之法,也有陳溫與周昕這些人的能力不足以得到他們的傾心扶持的緣由。


    許褚剛才說的是大實話,謝貞確有想過以後謝氏該往哪個方向發展,是像吳郡陸氏、會稽周氏一樣往郡守的路子走,還是如丹陽朱治一樣找到一個認為是‘明主’的人依附其下。


    這裏說的丹陽朱治一脈,跟吳郡朱桓一脈都出自周滅商時被周武王封國的那個邾氏。其中朱治一脈後來還出了一個聖人——朱熹,這些都是後話了。


    朱治在奉詔孫堅起兵參與平定涼州叛亂時就跟在孫堅左右,當時吳地的世家都不明白朱治為何會做這樣的決定。現在看來,這個決定不可謂不明智。孫堅屢立戰功,如今已是長沙太守,朱治這樣出身大族的老臣在孫堅那裏不僅是可以‘托付將來’的忠臣,也是必須委以重任的重臣。可想而知,還在上升期的孫堅不出意外肯定會給丹陽朱氏帶來極其豐厚的迴報。


    揚州除孫堅外,本來沒有第二個前途如此遠大的‘軍閥’。


    許褚來了,就成了這第二個。


    如之前周異、周瑜所考慮的,孫堅與許褚各有好壞,總的來說,還是孫堅占據優勢,畢竟孫堅的戰績在那,比許褚高出太多。


    可這不妨礙謝貞與許褚保持一個‘相對親近’的關係,特別是許褚剛才所言,所謂多謀後路,給了謝貞很大的餘地。


    謝貞因此笑道:“明府錯愛,貞感念在心。如今留在郡中,便是迴報明府的情誼。”嘴上這麽說,謝貞心裏卻在想著是不是要盡快跟族中聯絡一下,又是不是與以前的郡守陸康不要再繼續曖昧下去。


    許褚自不知謝貞作何想法,他說道:“既如此,謝君可有要教我的?”


    謝貞恭敬迴道:“不敢言教,明府但問不妨。”


    兩人談至午間,許褚才滿意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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