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將視線從閔貢懷中的劉協身上移開,慢慢落在抓住他手腕的人身上。他是力大無雙的健勇之人,桓帝晚期,在朝中擔任羽林郎,擅長佩戴兩副箭囊,騎馬時左右開弓,十分驍武。董卓的發跡,離不開一身的好武藝。


    所以董卓被人抓住手腕,第一反應便是使力掙脫。不料七八分力道使出,竟不能掙脫,這時才仔細打量阻攔他的人,隻見是個模樣年輕,身量比他還要高出少許的年輕官吏。


    董卓細心,轉瞬間瞄到那人腰間的青綬,遂知是個二千石或‘比二千石’的官員。然此人董卓不認識,當不是朝中比二千石的武職都尉,雖頭上沒有戴冠,卻也猜得到十有八九是外郡太守。


    此時有膽量去抓董卓手腕又讓他一時無法脫身的,自隻有許褚了。


    許褚見到董卓打量自己,心裏實是有些發虛的。再感受到董卓手上的力道逐漸增加,許褚順勢將手抽開。正此時,董卓軍中的兩名武將一同趕到,鐺鐺兩聲,俱拔刀怒視許褚。


    樂進、李整見狀,心中自是翻起驚濤駭浪,董卓騎軍千數,倘若真動起手來,萬難全身而退。但二人一個現為許褚帳下吏,一個年少有俠勇之名,略一遲疑,亦亮出兵器,橫在董卓與許褚之間。


    盧植、鮑信及一眾朝臣不禁倒吸冷氣,尤其是崔烈,董卓那句‘信不信我砍下你的腦袋’言猶在耳,哪能不驚慌失措。


    氣氛瞬間凝固,董卓斜眼望著許褚等人,嘴角忒自冷笑。


    許褚咽了咽唾沫,知道董卓是在等他先開口。許褚錯開董卓目光,轉視盧植,隻見盧植鐵青著臉,貌似怒極,卻因董卓兵強馬壯一時發作不得。


    許褚亦不願與董卓真正刀兵相向,看到閔貢懷中的董候劉協,心生一計,朝劉協拜道:“董候可願與董並州同騎迴宮?”


    劉協才八歲,但一路上表現的卻比身為天子的兄長劉辯要冷靜得多,許褚話落,劉協猛然搖頭,“欲與閔掾同騎。”


    董卓笑意更濃。


    許褚於是迴頭望向董卓,不卑不亢道:“董並州也聽見了,董候要與閔君同騎。”


    “豎子敢耳!”董卓身邊一人罵道,隨即抽刀迎向許褚。


    許褚不料董卓沒有發話,他的屬下就敢對自己動手,剛要拔刀,隻見樂進的身影擋在了身前,環刀出鞘,間不容發時二刀相擊,嗡鳴聲不絕於耳。


    樂進與那人各退一步,那人見樂進容貌短小,自己卻被擋退一步,故而惱怒。於是又上前來戰,這次用了全力,刀刀都下死手。


    樂進遮擋幾下,亦是激起怒火,他武藝超群,力道上與那人相比稍有吃虧,技巧上則勝之多矣。幾迴合下來,但見樂進一把環刀靈動非常,而那人卻有些招架不住,連番後退。


    正要分勝負間,董卓那邊又一人持長戟加入,卻是一戟將戰至一團的二人隔開。


    董卓麵沉似水,說道:“天子駕前,文才休得無禮!”董卓自詡武勇過人,所提拔的將領亦均是武藝高強之輩,卻當著天子、群臣的麵敵不過一個‘無名小卒’,頓覺臉上無光。


    胡軫,字文才,武威人。牛輔、董越、段煨、胡軫和徐榮,是董卓目前最為倚重的五個將領,這次急馳入京,胡軫、徐榮與董卓同行。即,與樂進動手的是胡軫,將胡、樂二人分開的是徐榮。


    胡軫被董卓斥退,立在一旁怒視樂進,董卓則饒有興致地盯著許褚,說道:“你是何人?”


    許褚以手按刀,迴道:“在下潁川太守許褚,奉袁司隸之命護送天子、董候迴宮。”


    此刻群臣看向許褚的目光與一開始有著明顯的不同。包括鮑信、盧植在內,曾聞許褚驍勇,不想其麾下亦是不凡,能與‘兇名昭彰’的董卓麾下將領單打獨鬥不落下風,也可推知許褚帶兵想必不弱。


    董卓熟視許褚片刻,殺意頓顯。


    許褚與之對望,身邊樂進、李整嚴陣以待,毫不退讓。


    終是為大局計,董卓不願過早地打草驚蛇。便道:“原來是袁本初派來的。”聽到袁紹的名字,董卓表情缺缺,內心則是有所忌憚的。因此時洛陽城中,唯有袁紹手裏的兵馬,可與他一較長短。更讓董卓不悅的是,他日夜兼程趕到邙山腳迎奉天子,沒想到袁紹居然早就派了人馬過來。根據其弟董旻所報,此時袁紹應忙於清理宮內宮外的宦官黨羽,當無暇顧及流落在外的天子才是。


    即便如此,董卓仍是占了先機,許褚所帶的人手隻有百數,雖有天子、董候及眾朝臣在,又能拿他如何?


    董卓因許褚、劉協的緣故,放棄了與劉協同騎迴宮的想法,卻又讓徐榮、胡軫二人帶著騎兵把天子、董候及許褚等人團團圍住。事後許褚才知,董卓要與劉協同騎,是大有深意的。


    而他沒有強行將許褚趕離天子、董候身邊,倒讓許褚頗為意外。許褚難免想道:會否因為自己的出現,讓董卓對原先對於京都局勢的判斷產生了質疑。


    許褚想多了,當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密詔外鎮入京時,許褚的名字便被董卓得知。方才剛聽許褚自我介紹時,董卓確有警惕之心升起,但不過是須臾後,心又放迴肚子裏。


    董卓急馳入京,欲行僭越之事,並非是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而是在他眼裏,如今洛陽城中算得上英雄豪傑的如盧植、朱雋等手裏沒兵,有兵的如袁隗、袁紹、曹操這一些士人又或養尊處優,或鮮有戰功。許褚算是個例外了,在潁川跟何儀、黃邵等黃巾真刀真槍地打過幾仗,可這在從軍多年,戰功赫赫的董卓眼裏又算什麽仗,小打小鬧罷了。


    若不是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董卓連這幾分忌憚都是欠奉。


    迴宮路上,董卓不時向天子、盧植等人宣示其武勇,他的騎兵裏既有漢人,也有胡人,均是能戰之精兵,皆披甲持戈,佩箭囊、掛長弓,實乃今大漢有數的精銳之師。


    眾朝臣俱是心驚膽戰,不覺都向許褚靠攏,待在許褚的虎衛旁邊,才讓驚懼之意有所緩解。


    許褚深知自己是把董卓得罪慘了,好在他扯了袁紹這張虎皮作大旗,既是奉了袁司隸之命,那董卓當會覺得許褚與他作對,是出自袁紹的授意。事實上不僅董卓,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許褚敢當眾對抗董卓,其中固然有許褚自身的因素在,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有袁紹在背後撐腰。


    是故,走到顯陽苑時,董卓強留天子、董候及眾人在此休息,又悄悄派人出城,催促洛陽以西的後續步卒加速行軍。


    期間太傅袁隗趕到,見到董卓的兵馬將天子圍在中間,心下震驚。


    他震驚,許褚、鮑信更是無語。袁隗居然是隻帶著幾個黨羽並幾十名士卒過來的,這說明袁隗與袁紹完全沒有意識到董卓將會做什麽。而袁紹、袁術兩兄弟,更是連人影都見不著。他們在做什麽事許褚、鮑信也能猜到,無非是還在追捕宦官的餘黨。


    強鎮入京,袁家人不積極應對,反而在做些不關乎大局的雞毛蒜皮的事,這讓鮑信失望至極。董卓要奪權,要斷朝綱,必須得將天子及宮廷握在手裏。而停在顯陽苑不動,稍微思考下,便知是在等援兵。等援兵一來,強弱易手,這一階段的結局,可想而知了。


    袁隗到後,拜見了天子、董候,便也隻能留在顯陽苑幹等了。而入夜後,董卓麾下的將領帶著數千士卒趕至,董卓這才請天子起駕迴宮。


    眾人跟著董卓迴到宮中,待天子安頓好後,各自迴府。


    許褚亦是走得很急,一方麵他要去見袁紹訴說情況,一方麵也怕董卓臨時起意,將他留下。


    鮑信與許褚同行,一路看見宮中各處關口都被董卓派兵駐守,長籲短歎,頹喪不已。許褚倒沒這麽喪氣,他該做的能做的,基本都做到位了,之後如何對付董卓,還得看袁紹的。


    袁紹這時候卻是在太傅府裏。


    太傅府是三公府之一,占地極大,幾乎大半個坊裏都被三公府所占據。府中後舍,袁隗已迴來,自有一群人在議事。袁紹、袁術兩兄弟也各自尋了一舍跟黨羽議事。


    許褚在太傅府前遇見了戲忠,這時便與戲忠一道進了府內。讓戲忠跟著,是想讓戲忠旁聽,事後好做對自己有利的判斷。


    被一門吏引至袁紹所待的舍中,進了屋內,跟剛入洛陽時情形類似——燈火通明,人才濟濟。可是這些人現在的心態與當時大有不同,別的先不說,袁紹拉長著臉,全然沒有初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見到許褚、鮑信、戲忠進來,袁紹精神稍為之振奮,招唿三人入座。


    許褚在邙山腳下與董卓相持的事,此刻已被袁紹等人獲知。袁紹對許褚說是奉了他的命令保護天子非常滿意,這一事讓他無形間又將袁術壓過一頭。但目前來說這都是小事,除了讓許褚在袁紹那裏的觀感稍微好些外,於大局沒有什麽關係,董卓占領了宮城,裹挾了天子,形勢對袁家已經非常不利。


    堂中仍是那撥人,曹操、許攸、王匡、高幹、荀彧等等,對於此役立下大功而後又與董卓相爭的許褚,他們都有些驚歎,也有些慚愧。


    這些人名聲在外,大大小小都算‘名士’,許褚的表現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能在董卓的雄兵麵前不露怯意,當時滿朝諸公在側,無一人有許褚的勇氣,尤為可貴。


    曹操更是離席向許褚行禮,讚道:“如君早生幾年,不複有董卓之患也。”


    這是相當高的褒獎了,許褚當著滿堂豪傑的麵,甚為謙虛道:“孟德兄過獎,在下不敢當,實不敢當!”


    袁紹亦誇讚了許褚幾句,待曹操、許褚迴座後,問許褚道:“董卓麾下騎、步精銳,共有多少人?”


    “約在三千之數。”許褚起身,恭敬迴道。


    戲忠身份低微,偏坐在末,卻也方便他觀察眾人。他看到袁紹身邊一人神情明顯鬆了口氣,說道:“若隻三千,那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許褚亦看向說話之人,卻是許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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