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寒風裏,陸箏公主依偎在正德殿巨大的廷柱上笑了,傅星芒明明扮演的是個孱弱的太監內侍,一著急,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健步如飛,戾氣逼人……


    麵容十萬的火急,不,我應該是說錯了,陸箏繼續苦笑,十萬火急的不應該是傅星芒,而是當今天子——我的父皇,在見到我醉翻若幹名宮女後,坐不住了……


    陸箏緊緊的抱住廷柱,慢慢的萎靡下身子,父皇坐不住了,為何坐不住了?他為何怕我製造事端,不安生?


    他怕我不安生,是不是就推翻了他成年冠禮時的說辭,平王叔對付我,並不單單說我是平王叔當皇帝的絆腳石,實則,是更有深層次的隱情?


    是,觀父皇的興師動眾,一定是,陸箏忍不住周身一個冷戰。


    可隱情到底是什麽呢?如何才能解開隱情呢?解開隱情又應該找誰呢?


    陸箏舉目望蒼宇,蒼宇一片混沌,混沌的就如她此刻的心,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她暗罵了自己一聲,徐宰輔宅心仁厚又被譽為上古第一智者,我尋他不就是了?


    郝妹斟好一盞不冷不燙的茶水,親手端給了宋光漢,宋光漢正坐著軟凳,依偎著桌子雙目緊閉,冷不防間被嚇了一跳,“喔!原來是郝妹子呀!”。


    郝妹子柳眉一斥,這樣,也能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她將杯盞往桌上一放,“這屋裏原本就隻有你我二人,大人以為是誰?”。


    “喔!沒……沒以為是誰”,沒有笑意的宋光漢硬擠出了一點笑,伸手去端茶盞,茶盞在手,不曉得是怎麽搞的,不算滿的茶水竟潑出來一小半兒。


    他趕忙又伸出一隻手,兩手握住茶盞,這下,更糟了,連那一半水也灑了出來。


    “大人,您這是怎麽了?”,看著宋光漢搞笑的樣子,郝妹子卻沒笑,“是不是宮裏有麻煩事?”。


    郝妹子便是郝雲,她不是宋光漢的夫人,也不是他的親戚,她隻是尚書府裏眾多丫頭裏平平常常的一員,但她卻知道宋光漢很多事,並且還都是大事。


    “是……是啊!”,宋光漢一邊應聲兒,一邊竟把空杯盞放到了胡須下的唇邊。


    郝妹子輕輕一聲歎,不算很溫柔地,抬手拿過杯具,“沒水了,我再幫你倒上一杯”。


    “好……多謝”,水來了,宋光漢捧起,連連猛灌了三大口,還打了個咯。


    “你說你,都這般歲數的人了,喝口水還淋到衣服上”,郝妹子走過去,扯起宋光漢胸前的衣服,猛抖落幾下,“說,出了什麽事?”。


    “還不是……也……也沒什麽”,皇帝麵前,平王爺麵前,都不曾結巴的宋光漢,竟在自己的傭人丫頭跟前語無倫次,話不成章。


    “沒什麽事,瞧把你嚇的”,不是尚書府的女主人,卻行駛尚書府女主人的權利,郝妹子的腦殼自然不是紙糊的,即便是紙糊的,瞧宋光漢六神無主的神態,也能斷定他有事。


    “老夫……老夫瞧見……瞧見平王爺殺人了”,這句話是真還是假?恐怕沒人知道,但從宋光漢打平王府正廳出來時的狀態分析,這句話即便不是事實,可它的性質離真相也不會差太遠。


    “平王爺殺人?”,郝妹子掐起腰,整個人好像沒什麽震驚,“這有什麽,又不是大人您殺了人,犯了法?”。


    宋光漢胡子一抖,嘟囔了一句,“真是頭發長見識短,婦人之見”。


    “大人……老爺您說什麽?”,郝妹子兩眼圓瞪,伸出指頭就往宋光漢耳邊湊。


    “別……郝妹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如今怎……”,宋光漢連忙起身,向一邊閃躲,“老爺的意思是說,你不懂這其中的厲害”。


    郝妹子用尖尖的指甲,指著他,“我以前怎樣?再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坐下來說,這其中如何厲害”。


    宋光漢忍不住打了個哎歎,“你……你這成何體統,你自己不會琢磨琢磨嗎?”。


    “琢磨琢磨?”,郝妹真的開始思,開始想,思想一會兒後,她竟然形神俱變,“啊!平王爺會不會殺老爺滅口啊!這……這……尚書府不是完了?哎呀……”,她嚎啕大哭起來。


    “好了,別哭了”,宋光漢一腳踢開,地上並不怎麽礙他事的茶碗,“便是平王爺不殺我滅口,他日若事情敗露,老爺我也必被株連,脫不了幹係呀!”。


    “那可如何是好啊?”,郝妹子衝過去,抱住他的一隻胳膊,拚命的搖晃,“老爺,想想辦法,救救尚書府吧!老爺,老爺……”。


    “好好……郝妹莫急,老爺我這就想辦法”。


    “那……那老爺快走吧!”,郝妹子拽著宋光漢往門外去。


    “你讓老爺我去哪?”。


    “趕快去幫平王爺想辦法,別讓事情敗露啊!”。


    宋光漢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一陣黯然神傷,原來在她心裏,值錢的,不是老爺我的人,而是這巍峨,輝煌的尚書府。


    走在去平王府的路上,也許不是在路上,也許是在自己的府邸裏,宋光漢就想到了一個人,同時,也因這個人想出了一個主意。


    所以,一路上他的步子都很快,想趕在平王爺束手無策之前,獻上這個主意。


    獻上這個主意,也不指望去討功,隻願平王爺別責怪他一時的懦弱膽小,便已足夠。


    但,越過中樞院前廣場,往平王府拐的時候,他卻停住了腳步,停住腳步,不單單是因為,他看見了宮文正與平王爺並肩出了王府,而是還有另一深層原因,突然覺得對於平王爺來說,他這個主意出現的有點太晚。


    於是,他顧不得再去琢磨宮文正跟平王爺去作甚,急忙調頭去東門,所幸,這個點,東門口的出入人員,不是很多,沒耽誤他多少功夫。


    一出哨卡,他便如兔子似的,撒開腿就往前跑,他這風風火火要去哪?不曉得,不過看他揀路的方向,應該是去懸壺堂。


    可跑著跑著,他又停了下來,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同時,也終於明白,路人為何一直盯著自己看了,很簡單,一個身著一品官服,頭戴金翎羽花官帽的人,像瘋子一樣在街上跑,任誰看去都會覺得稀奇。


    這可如何是好?官老爺在街上紮眼,在其它地方同樣也紮眼哪!沒法子了,情況再是萬分緊急,也得先去布行衣鋪一趟。


    待宋光漢在衣鋪置辦一套老百姓裝扮,再趕到懸壺堂的時候,懸壺堂熙熙攘攘的盛況已不複存在,大堂裏就慕容殤一人,正收拾完器械,要到後屋洗涑一番,再來值堂。


    見到宋光漢,他立即湧現出一股抽搐般的欣喜,撂下東西迎了上去,“表……表叔”,雖然這兩個字有點口生,也不習慣,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喊了出來。


    “噢!慕容表侄別來無恙?”,宋光漢極有禮貌地打了個抱拳。


    “不敢不敢,勞表叔掛念了,侄兒一向甚好”,慕容殤趕忙迴禮,不過他隻是一躬到底,雖然宋光漢是官,他是民,但懸壺堂畢竟不是衙門,且又不是問案時,所以,衙門外,民見官,一躬到底已是全禮。


    “那便好,便好……”,盡管才進行了你來我往兩句話的迴合,但宋光漢已覺得沒了心思,一邊敷衍說話,一邊就勢打量了一通大堂,大堂裏沒有閑雜人,可他卻找不到合適的開頭話,將自己的目的引出來。


    和他的心思一樣,慕容殤也不想假意多說,再寒暄一下,很想第一句話就問,我拜托給你,打探妻子的事情,怎麽樣了?


    可這不合適,也張不開嘴呀!於是,他隻得這樣說,“表叔政務繁忙,來一趟,極是不易,定然有要事欲相告侄兒,不如到後屋飯舍你我烹茶細聊?”。


    盡管他話裏有意在挑明,但時間畢竟過去了一年多,宋光漢為了自己的前途,日夜奔波,替他尋妻之事,或許早已忘卻腦門後。


    所以,對他的建議,宋光漢是這樣迴答的,“烹茶就不必了,表叔尋你確有急事,容不得耽擱”。


    不烹茶也行,可得尋個坐處,整好大堂裏有供病患者稍事休息的長椅……


    “那敢問,表叔尋侄兒所謂何事?”,慕容殤的眼神掠過一絲失望,不緊不慢地道,因為從他的口吻裏,慕容殤覺得他的急事,不會跟自己尋妻一事有關係。


    果不其然,宋光漢說,表叔想問問,今日可曾有人,來找過令師韓蓮湖?


    自己在懸壺堂學醫已兩年有餘,期間,除了拜師那日,宋韓二人有過一麵之緣外,再不曾見他倆有過來往,日常裏也再沒聽韓蓮湖提起宋光漢一次。


    想來二人,應該是雲,不識泥之貌,泥,攀不起雲之裳,所以對他突然,無緣無故對家師的一問,慕容殤一愕兒道,“表叔……還記得家師?”。


    “噢!記……記得”,宋光漢吱唔了一下,其實他早不記得了,其實,他也知道徐宰輔找過韓蓮湖,之所以還問,無非是想從慕容殤嘴裏打聽一下,徐宰輔找韓蓮湖是為了什麽,談論些什麽。


    “有有有……”,慕容殤笑了笑,“是褚大公子跟一個老者”。


    “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找你師父做什麽?”。


    慕容殤不覺的啊了一聲,那表情仿佛是被他迫不及待的語氣嚇到。


    宋光漢一愣,也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口氣太迫切,像是在逼問案犯一般,於是立時一轉口氣道,“表叔,就是隨便問問而已,嚇到你了嗎?”。


    “……沒有……”,慕容殤笑著搖搖頭,“他們是晚飯後不久來的,至於找我師父做什麽,我就不清楚了”。


    “那他們聊了多久?都聊了些什麽,賢侄可曉得?”,宋光漢放慢語速,麵帶閑情,盡量想把這場談話,變成一種無所事事,沒有目的的閑聊。


    可惜,他再怎麽調節語氣,慕容殤都無法感受到這是一場無所事事的閑聊。


    因為,雖然他語氣上沒有了迫切,但他的雙眼卻開始了加倍的流露,再有,你把問題問的這般細致,細微,滴水不漏,隻要是個人,一聽就知道,你非常在意自己問出去的話。


    宋光漢在上古王朝裏屬於智慧性人物,他也曉得,一個人的神情往往可以出賣一個人的內心,但他沒辦法……


    一,因為他實在需要知道這些。


    二,情勢嚴峻,幾乎,基本上亂了他的心智。


    三,即便還有一點心智,也隻是考慮到慕容殤是個平常的局外人,縱然是曉得了一些蛛絲馬跡,亦當不了緊。


    盡管還沒有搞清楚宋光漢的目的,但卻弄明白了他的企圖,所以慕容殤這次沒有驚也沒有愕,而是平靜的照著問話迴答。


    “聊了……沒多久,他們是在後堂……”。


    “什麽?後堂?”,宋光漢一驚,不由得插了一言。


    因為,已感覺他有重大目的,所以,他無論是什麽反應,慕容殤都以平靜對待,“是的,所以都說了些什麽,侄兒真的是無從知曉,不過,三人出門時……神情和來時並沒有什麽大異,想去閉門聊的也非什麽緊要之事”。


    不但,平靜的如實迴答問題,慕容殤還自以為是的補充了一些如實,他相信這些補充的如實對宋光漢或許有用。


    “噢!”,宋光漢自長椅慢慢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又一下子轉過身,一把抓起慕容殤的手,剛要說話,又迴頭四下一看……


    見狀,慕容殤一笑,“沒關係,今日侄兒值班,其他人都早已逛夜市去了”。


    “那好……”,他輕輕脫開慕容殤的手,低頭又往一邊走開兩步,邊走還邊小聲的自言自語,“從懸壺堂到仙落樓,按照時間計算,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賢侄可能否代表叔去一趟仙落樓?”,自言自語兩句後,宋光漢又毫無預兆地突然轉身,急切道,直嚇得沒有思想準備的慕容殤一個大跳。


    “去仙落樓?可……侄兒這裏還在值班,走不了啊!”。


    “不打緊,迴頭表叔跟柳掌櫃說一聲,他不能拿你如何的”。


    慕容殤當然相信宋光漢有這份能力,“那去仙落樓作甚?”。


    宋光漢滯了一下,眯起眼將慕容打量,許久才緩緩道,“設法不讓韓蓮湖飲酒,設法不讓他與那老者,還有褚大公子多說廢話,最好能把他們的酒局攪和了”。


    想用這個主意跟平王爺討功,平王爺估計會撕了你,這和牧香薰第一時間的思路分明就是一個娘生的,他不辦你一個事後諸葛亮之罪才怪?


    即便平王爺不撕你,不辦你,我看也是枉然,牧香薰在時間上都沒趕上趟,你宋光漢就更別提了,要想趕上趟兒,除非能出現什麽變故……


    例如,徐宰輔半路上崴住了腳,韓蓮湖不小心掉進了河裏。


    再例如,到了仙落樓徐宰輔發現,酒樓菜價太貴,不忍心宰韓蓮湖,便轉個圈兒,另尋他處……


    原來,韓蓮湖他們去了仙落樓,原來宋光漢什麽都曉得,慕容殤眉頭微皺,聽他這般交代,分明是怕韓蓮湖……


    還待要思忖下去,就聽宋光漢道,“賢侄快去吧!表叔幫你看著醫館”。


    慕容殤道,“好,侄兒這就去”。


    “等等……”,宋光漢叫住他,“到仙落樓去,賢侄心中可有什麽具體,自然,有效的方法?”。


    慕容殤一笑,“酒桌上,讓韓大夫不吃酒或者少吃酒,恐怕會很難,但要攪黃他們的酒局卻是一句話的事兒”。


    “哦!哪一句話?”。


    “就說懸壺堂有人等著他就診”。


    “就這麽簡單?”,宋光漢有點不太相信,“可懸壺堂有很多大夫啊!差他一個也不少”。


    “差他一個是不少,可表叔有所不知,韓大夫雖然嗜酒如命,但卻十分的敬業,有醫德,況且,能找上他的,都是奄奄一息,在生死邊緣掙紮,急待他穿胸針救命之人”。


    “但,韓蓮湖一迴來,發現受騙,豈不立即生疑?”。


    “他生疑又怎樣?關鍵是他迴來了,老者沒生疑,酒局黃了,老者走了,這不正是表叔想要的嗎?”


    “啊!”,宋光漢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石牆上,攪黃徐憂民三人的酒局,既然如此簡單,他又何必跟慕容殤透露那麽多呢?


    慕容殤啊!慕容殤,你千萬勿要多想,這對你,對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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