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箏長大了是不假,但長相隻能說是精致,端正,好看,絕非如他口中所描述的一般,什麽傾國傾城,什麽力壓三千佳麗的。


    皇帝狠壓住自己澎湃的心情,貼在公主臉頰的手,根本不敢婆娑,甚至不敢顫抖一下,他怕粗糙的掌心會磨傷,弄疼女兒吹彈可破的肌膚。


    “來,父皇,您大病初愈站久了會累”,陸箏將碗遞於蓮蓉皇後,想攙著皇帝“我們坐迴去好嗎?”。


    皇帝確實累了,想坐迴去,可他卻說了不,因為他不想讓女兒知道八麵威風的父皇已是強弩之末,連站都費勁,因為他更不舍得把手從女兒臉上拿開,因為這一拿開,他不知道此生還會不會再有機會。


    “好吧!”,陸箏一笑,月牙似的眼,就更像月牙了,“我們再站一小會兒”。


    皇帝含笑點頭,哪怕這錐心剖腹之痛,會頃刻間將朕摧枯拉朽,朕也要咬緊牙關將這王者霸主之相,在女兒麵前盡善盡美。


    “蓉兒,喂朕吃粥吧!”。


    “好好,臣妾這就喂皇上”,蓮蓉皇後驚喜交加,慌忙拿起湯勺又,“不不,皇上請稍等,這粥已然涼透,臣妾換一碗來,很快很快”。


    “蓉兒慢來,朕……朕支持得住”,皇帝微閉一下眼,又睜開。


    “父皇”,陸箏略過一絲擔憂,“您這身體還未完全康複,為何要把蘇太醫支出去?我這就傳他進來招唿著”。


    陸箏身子一動,皇帝在她臉頰的手便脫落下來“不用的”,皇帝喚住她,“朕沒事,朕就想跟家人單獨說說話”。


    “還是傳一下嘛!”,陸箏兩手挽住皇帝的一隻胳膊,嘟起紅唇撒起嬌,“他們在,也不妨礙我們說話呀!”。


    皇帝還是搖搖頭,“他們就在門外侯著,一有情況會馬上衝進來的,要傳你就把傅星芒傳來吧!”。


    “傳他作甚?還是傳和公公吧!他侍奉父皇十多年,比我們還周到呢!”。


    “和公公不在,你隻管將傅星芒傳來就是”。


    “好吧!”,陸箏鬆開手,這時蓮蓉皇後端著熱氣騰騰的蓮子粥慢慢的走過來,陸箏又道,“我看父皇還是吃完粥再見他吧!”。


    “也好”,皇帝應完她,又麵向蓮蓉皇後道,“蓉兒慢來,蓉兒小心燙著”。


    “不打緊的皇上”,蓮蓉皇後一邊迴答,一邊極慢地挪動著,碗裏的粥真的很滿,幾乎溜了沿。


    湯勺在碗裏輕拌,沁人肺腑的香氣頓時四溢,舀出一勺,皇後放到自己嘴邊,直至吹到不冷不熱,方遞給皇帝,皇帝輕嘬了一小口,“箏兒你看,父皇都這般歲數了,你蓉娘還是如孩童一樣伺候”。


    陸箏抿唇一笑,“這是蓉娘愛父皇嘛!”。


    “嗬嗬,呃,朕想坐迴去了”,皇帝可能真的把持不住了。


    “那快”,蓮蓉皇後連忙招唿陸箏公主上前相扶。


    坐迴去,皇帝又微閉了一下眼,仿佛在協調氣息。


    “父皇,您龍靴上滴了許多米粥”,正在低頭幫皇帝抻平衣服的陸箏道,“我幫您擦去吧!”,說著拿出錦帕,蹲下身。


    皇帝沒有應答,緩緩睜開眼,可麵皮上已失了笑意,蓮蓉忙道,“皇上是哪裏不舒服嗎?”。


    其實,全身都疼,已經疼到五髒六腑,但皇帝卻說沒事,這時,門外傳令官進來道,“啟稟皇上,平王爺求見”。


    皇帝的眼忽然一下子睜大許多,血脈暴漲,人立即離椅而起,壞了,他的胳膊肘擦到了蓮蓉皇後手中的粥碗,而此時,陸箏正好揚起臉,可能她已抹幹淨了皇帝龍靴上的米粒。


    蓮子粥翻碗,陸箏正好拿臉去接,卻沒接住,倒被蓮蓉拿玉臂接了個正著。


    臂膀很細,尤其是女人的臂膀就更細了,哪怕你穿著厚重的衣服,也不能完全接的住風和水。


    所以……陸箏的臉蛋……慶幸的是還沒到毀容那一步。


    我不去描寫蓮蓉是怎麽接住粥碗的了,因為我即便用盡天下例如,飛,電……等所有代表快的詞語,也不夠快。


    即便夠快,我也不想濃墨,因為我著重想表達的是她危機時刻動作下的心,而非描寫她危機時刻的動作。


    當然,蓮蓉都沒怎麽描寫,東側屏風處站立的兩個大廚緊張的神情,就更不值得廢墨水了,因為他們就是個點綴,可有可無。


    天大地大,都沒有皇帝大,盡管蓮蓉皇後的胳膊已出現火辣辣的疼,陸箏臉上起了兩個小水泡,但兩個女人還是忍了,一起攙扶住身軀輕晃的皇帝。


    皇帝想同傳令官說不見平王爺,當然的理由很好找,可話才剛到嘴邊,平王爺的身影已出現在離屏風不遠的地方。


    皇帝輕輕甩開蓮蓉與陸箏的手,心裏冷哼一聲,平王爺還真是頭老虎。


    其實豢養這頭虎之前,皇帝也曾深思熟慮過,養虎隻要不被虎反噬,還是有很多好處的,訓好了……


    一,可以當街玩雜耍,做收入的來源。


    二,可以震懾住滿山遍野的豺狼,三,可以以虎之道還施虎身。


    但是……很可惜,這個但是被皇帝因為某種難以壓抑的情感忽略不計了。


    “皇弟請坐……”,皇帝堆起一絲笑容,手指不遠的錦墩道 ,幾年前不敢跟平王爺來硬的,而如今,就更不敢了。


    平王躬身抱拳,“謝皇兄,臣弟就不坐了,臣弟來沒有什麽公事,就想看望看望皇兄龍體康複的如何,同時就芙蓉宮宮女一事,意欲向皇兄說個原委”。


    “喔!是那個宮女粉靨嗎?朕明白,皇弟是一片好意,至於朕的身體,勞皇弟掛牽了”,皇帝伸開兩臂,還就勢小轉了個圈兒。


    “你看,一天比一天結實,不過皇弟隻管放心,朕說過,哪怕朕能恢複到上馬殺敵的狀態,但隻要一上朝,朕第一件要辦的事還是遣“天監司”擇良辰吉日舉辦退位大典”。


    “不,臣弟絕無此意”,平王慌忙跪倒,誠惶誠恐“,皇兄勿要多想,”其實他完全不必如此害怕,因為自皇帝交出鐵衛營後,這皇宮大內,就由他說的算了。


    可他還不想過早的表現有恃無恐,因為他還猜不透皇帝交權的真實目的,同時也曉得驕兵必敗的道理。


    “皇弟起身吧!”,皇帝想去攙他,又感力不從心,“起身吧!不要害怕,朕既然都將傳位詔書羈押在你平王府,退位的決心自然是堅如鋼鐵了”。


    “臣弟真無此意”。


    “好吧!朕信皇弟,皇弟若沒要事,就請跪安吧,朕這要多休息休息”。


    “臣弟遵旨”,平王爺起身抬頭,發現陸箏公主竟然目不斜視地正盯看著他,他的猛地心一咯噔,就見陸箏深施一禮,“皇叔慢走”。


    平王爺還沒來得及迴應她,旁邊的蓮蓉皇後也施了一個萬福,“平王爺走好”。


    “謝娘娘,公主”,平王爺邊迴答,邊往東側屏風掃了一眼,那裏沒有什麽重身份的人,就是禦膳房裏的兩位大廚。


    退出膳房門檻,平王爺抬頭仰望天際,天空雪亮,像洗過一樣,可就是太小,太狹窄,可能是皇宮裏的瓊樓玉宇太高的緣故吧!


    媽的,這高樓直壓得本王喘不了氣,沒想到,以文韜涵養出名的大文豪竟然吐出這兩個有辱斯文的字眼。


    還好沒人聽見,平王爺一邊走一邊嘀咕,好端端的,陸箏為什麽又盯著本王看,這個無用的蠢奴才粉靨,粉靨?粉靨的事兒都沒來得及開口,本王豈不是白來了?


    待平王爺走遠,皇帝重重的坐迴靠椅,他沒有詢問兩個女人燙到哪裏沒有,而是直接說道,“你們快下去,把傅星芒叫來”。


    見他臉色有異,其實皇帝哪有臉色呀!可能是語氣有異吧!兩個女人均不敢再多言語,齊應了聲是,向門外退去。


    “箏兒,蓉兒”,見兩人慢慢退去,皇帝忽然感到如鯁在喉,輕喚道。


    “皇上……父皇……”,聽得召喚,兩個女人作勢要返迴。


    “呃,沒事”,皇帝卻抬抬手,“去吧!去吧!沒事”。


    中樞院。


    打我從第一章上古王朝寫起,就沒見過徐憂民過過花間一壺茶,獨酌觀疏影的閑淡日子,最常見的,便是低頭蹙眉,悶聲不響,仿佛他那顆頭顱有千斤重,脖子總也經受不起。


    “大人,這有幾道工部送來的文報,等待您審批”,樞院主簿手捧文報來到徐憂民的書案前道。


    其實,這位主簿來到書案旁,未說話之前是忍俊不禁的,他發現徐憂民坐在椅子上弓背勾頭,整個人就差點拱到書案底部的樣子實在是可笑。


    “哦!那給我吧!”,徐憂民這才抬頭挺胸。


    主簿放下文報,轉身便走……


    “請等一等”,徐憂民叫住了他,“麻煩傳一位衙衛進來”。


    主簿去,衙衛來,徐憂民道,“麻煩衙衛小哥速去京畿營告知天字號禁軍統領褚劍石,令他去國父府等我”。


    褚劍石……


    如果非讓徐憂民在上古國裏,找一兩個可以托付腦袋的人,此人應該是別無選擇的首選。


    暖廳,還是國父府裏的那個四四方方的暖廳,徐憂民先到,剛剛在火爐裏加好幾塊木炭。


    不一會兒,褚劍石就到了,帶著一臉的風霜,再次看見他,我才覺得,我的第一次用詞真的是入木三分。


    鐵塔……


    他一來到廳堂,就把從廳堂門投射進來的光線擋了個全無,廳堂裏瞬間暖和了許多。


    真人麵前無需繞彎子,徐憂民簡明說下情況後,便遞給他一封書表,叫他日夜兼程,八百裏加急,不管累死多少馬匹,哪怕累死你,也要將陸鍔請到宮裏。


    “八百裏加急?”,褚劍石一愕,“為何不投添飛馬驛?”。


    徐憂民輕歎,看來褚劍石的腦子,這一輩子也別想攆上他手中的劍了,如果飛馬驛可以行得通,又何必冒險讓你這個肩負著皇宮安危的禁軍統領出麵?


    “那小弟是不是要走官道?”。


    “當然得走官道,隻有走官道一路逢驛站,才能保證馬匹與水糧的供應”。


    “可沒有上峰的加急文書,官道上的沿途驛站是不提供馬匹,水糧的”。


    “所謂山高皇帝遠,隻要有銀子,還怕驛站裏沒人提供馬匹?”。


    褚劍石一琢磨,“對呀!皇帝那麽高那麽遠,一兩個官員用他的驛站為自己掙錢,他哪裏能曉得?”。


    徐憂民悠悠歎氣,“沒辦法,戰亂年代人們為了活命,錢財次之,到了和平安穩歲月裏,性命得以保障,而衣食住行又成了新的威脅”。


    看看徐憂民的這一組舉動,不由的覺得,他被譽為上古第一人,以慈悲聞名於世,其實有很多水份,也不是什麽好人,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管要累死多少無辜的馬匹與信差。


    但,如果你真的站在大街大聲的說,徐憂民是壞人,我敢保證你即刻會成為路人唾沫星子及言語咒罵上的活靶。


    所以,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我們通常推崇交讚的好人背地裏也有惡行,隻不過這些惡行並非是刻意單單為之,而是為了促進更大的善舉而不得已為之。


    “好”,褚劍石答的很幹脆。


    徐憂民笑道,“你什麽情況都不知道,就答應了?”。


    褚劍石的性子並不像他的劍一樣,指哪打哪,雷厲風行,而是慢條斯理,很有一派君子風度。


    徐憂民一直都不明白,這樣一個有著儒雅情懷的男人,怎麽在管教自己兒子的時候會那般苛刻,沒有耐性。


    褚劍石笑了笑,“這……還有什麽情況,請淮陰王不就是個情況嗎?”。


    有很多時候,徐憂民都拿他沒辦法,在印象裏,褚劍石似乎從來都沒有把任何一件事當成事看待過,“這一去,可能有很大的危險,你一點都沒感應?”。


    褚劍石揚眉舒笑,“習武者哪一天會感覺不到危險?但把感覺寫在臉上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呐!”。


    “好,有你這句話,老哥我便放心了,不過為兄覺得,你還是多帶幾個能過命的禁軍兄弟一起上路最好”。


    徐憂民拍拍他的手,稍籲了一口氣,“可麻煩事還有一樁,老哥我沒有聖旨,隻有一封親筆信,要請來陸鍔你恐怕要費點口舌心思”。


    褚劍石略一思索,“他為何不來?……他不來,我就不走”。


    “這不行”,徐憂民連連搖頭,“你還擔負著皇家安全,怎能不迴來?”。


    “那是,我私自出宮,時間上肯定也不會很多”,褚劍石笑道,“他若不肯來,我就綁他來”。


    這主意餿的要命,還近乎是在胡鬧,可徐憂民卻偏偏頻頻地額首,還認真地思索了一會,“這……這主意可行,但你路途中要小心”。


    “真的可行?”,褚劍石有點愕然。


    “可行”,徐憂民很幹脆的迴答他。


    “那好吧!”,褚劍石答完又補了一句,“路上隻要你兒子不阻攔,我想就沒問題了”。


    “他是邊關司馬元帥”,徐憂民笑笑,“他怎麽會阻攔你?”,說著將聲音壓低,“為兄指的是平王爺”。


    “平王爺?他跟淮陰王有仇?”,褚劍石自建國就一直擔任著京畿營天字號禁軍總統領,已有十數年,便不是十數年,便是數十年。


    便不是像此等宮闈隱秘,便是擺在明麵上的事,以他率真質樸的性格,他也隻能琢磨出像兩人失和,必有間隙這樣簡單的道理來。


    徐憂民沒有迴答他,而是敲敲自己的額頭,一時間想跟他說清楚很難,不如連皇帝因病禪位之事,一塊先瞞著他,等請來陸鍔後再說,況且自己對事態的發展也不是十分的明朗……


    “算了,為兄也是迷茫不已,在路上你還是多留點心,哎!我這宰輔當的可真是費神又勞心”。


    “兄長還勞心?”,褚劍石笑歎搖頭,“徐家一文一武,被奉為兩個天下第一,真是羨煞了旁人哪……哎……老哥,徐北辰今年好像才三十二,小我二十多歲吧?”。


    徐憂民到底沒能隱藏不住喜色,“怎麽?你嫉妒了?” 。


    褚劍石挑眉一笑,“天下間有幾人不嫉妒徐北辰?冷鋒有名斷玉刀,金槍戟天山河嘯,聞得切金膽魂散,皆因尋常未出鞘,你聽聽,你聽聽,刀祖劍聖,金槍王之所以厲害,全是因為人徐北辰未出劍”。


    “哎!都是虛名而已,刀祖,劍聖,金槍王加上徐北辰,你們四人之間從未相互較量過,誰更技高一籌,誰曉得?完全都是你們江湖人唯恐天下不亂,刻意搬弄是非”。


    “大哥言重了,這個編排座次雖有嫌於搬弄是非,但不能說它是胡編亂造,不過……”,褚劍石咂咂嘴,“殷虛白跟葉雨樓二人,一個使刀一個用槍,他們倆應該無所謂,而我與徐北辰卻都善於長劍……”。


    “等等,你什麽意思?劍石”,聽著聽著,徐憂民就覺得褚劍石的話有些不對勁兒了,“你堂堂劍聖,也擺脫不了虛名?”。


    “不是,大哥,小弟的意思是說,我與北辰都是劍器名家,若是有機會切磋一番,不但是我倆之夙願,也可能是天下武者之夙願”。


    “什麽夙願?”,徐憂民的眼珠子快翻出眼眶,“走,趕緊走”。


    “大哥不要惱怒,小弟就是說說,沒動心思”,褚劍石含笑一抱拳,“那我迴去安排一下防衛就動身了?”。


    “這還像個宗師前輩,……老哥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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