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大病還是小情,作為人類,我們都經曆過,知道生病之後,最糟糕的應該是心情,也最不願聽到身旁有人在哭自己,雖然自己也清楚這個時候的哭聲或許代表著愛與關心。


    所以,皇帝抬手製止,“夜深了,都迴去吧!”


    都迴,不單單指的是一幹眾臣工,也包括陸箏公主與蓮蓉皇後,也就是說今晚生著病的皇帝不需要任何人侍寢。


    蓮蓉皇後與陸箏公主一怔,生著病的人身邊怎能夠缺人照料?


    仿佛是看透了她倆的心思,皇帝指了指一旁肅立的太醫院士蘇南子,“有他在……就夠了”。


    “是”,蓮蓉皇後雖有一百個不情願,但還是幹脆,不猶豫地應了聲是,莫看兩人是夫妻,感情也篤厚,可彼此心裏都知道,彼此永遠也不可能像平賤夫妻一樣,做到你商我量,你進我讓,於是蓮蓉皇後隻能自我安慰,大夫照看病人最是恰當不過的了。


    “我們也走吧!”,見蓮蓉皇後與陸箏公主姍姍退出乾坤殿,盧青陽用肩膀碰碰徐憂民道。


    “哦!你先去吧!我再等一會兒”,徐憂民抬眼瞅了瞅殿內的漏壺道。


    “這天下的事,好像就沒有你這個宰輔不管的”,知道徐憂民要幹什麽,盧青陽黑著臉搖搖頭,小聲嘀咕,“罵還沒挨夠嗎?真是的”。


    徐憂民不理他,就當沒聽見,盧青陽肚裏窩火,自然也不再勸他吃自己的俸祿,走自己的路,莫要踩別人的道,凡事別太較真,讓著點皇帝之類的一大堆話了,一甩袍袖跟著宋光漢,平王,馮智儒陸續走出乾坤殿。


    皇帝拿眼斜了徐憂民一下,針鋒相對的情景沒過去多久,他還不怎麽想理會徐憂民,但念在往日的情份,皇帝還是開了口,“操勞了一天,徐國父不覺得困乏嗎?”。


    “為了國事,臣不敢言困乏”,徐憂民道。


    撇開一國宰輔的身份,徐憂民還真像是一位舍得流汗,賣力的農夫。


    “宰輔大人還有什麽事兒?”,皇帝當然知道徐憂民有很多事,他之所以還問,並不是在沒話找話,而是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說不得徐憂民的不解之處,便是自己的漏洞所在。


    其實,徐憂民先前還真有許多不解之處,不過,適才獨自忖思良久,也漸漸覺得皇帝的所作所為,雖欠周到,但並無多大的不妥。


    眼下他隻掛念著一件事,“臣想問問太醫院士蘇南子,可曾確診到皇上龍體究竟是染了何疾?”。


    “下官慚愧,至目前尚未診斷出病症”,蘇南子麵帶驚恐地迴道。


    太醫院士又不是神仙,一時半刻診斷不出病因,也情有可原,所以徐憂民並不想深究而是改了話題道,“本官聽說,皇上病發之初,太醫院幾乎傾巢而出,怎麽這乾坤殿裏前前後後就蘇太醫一人?”。


    “這……”,蘇南子語塞了一下。


    “是朕叫他們迴去了,難道徐宰輔有什麽意見不成?”,皇帝突然接道,並且語氣十分的不友善。


    “臣不敢,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為保皇上龍體康安,臣隻是覺得眼下太醫院應該群策群力,齊聚會診才是上策”。


    “已經會診過,朕沒什麽大病……”


    “既然皇上無甚大恙,為何突然擬旨傳位?”,原本徐憂民在心裏已經告誡過自己,隻論皇帝的病情,不牽扯其他,然而萬萬不想,皇帝的話就像一根快速的引線,快得他把持不住,壓在心底最大的迷茫不解之處,脫口而出。


    “徐宰輔的話是不是有點多?”,皇帝的眼睛變得血紅,一團火焰灼灼而來“難道何時傳位,立儲君,朕還要經過你的首肯不成?”。


    徐憂民兩頰滲出細汗,既然君臣已勢成水火,又何必再怕雪上加霜?索性今夜就將滿腹狐疑向皇帝討要個明白。


    如果此時盧青陽在,定然會指著徐憂民的鼻子罵,你有什麽狐疑,不解,迷茫,難道每個人,做什麽事兒都要遵循你的想法不成?


    可惜,盧青陽此刻不在,但即便他在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徐憂民的憂國憂民,忠肝瀝膽。


    “臣是宰輔,監國更是樞密要臣之首,儲君傳位,這等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皇上可不與臣商談,但不可不知悉中樞院?”,宰輔怎樣?中樞院又怎樣?還都不是皇帝冊封的?徐憂民拿這個理由進行堵截,似乎有點站不住腳。


    “大膽,徐憂民,你竟敢恃寵而驕,忤逆朕”,皇帝憤怒的要爬起,卻未能爬起,嚇得一旁的蘇南子堪堪圍了上去,皇帝仍不罷休,手指乾坤殿大門,更加聲色俱厲地道,“出去,馬上給朕消失”。


    “臣告退”,徐憂民怕了嗎?他沒有怕,若是怕,也就不會單獨留下,直觸龍顏了,他隻是擔心,皇帝會因怒而急火攻心,加重病情。


    看著徐憂民完全退到殿外,皇帝忽然捂住嘴巴,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咳得麵皮下的經絡像扭動的蚯蚓。


    “皇上,皇上……”,太醫蘇南子立時忙慌起來。


    “朕不礙事……”,皇帝緊緊抓住他的手,“蘇卿家,快……快將徐宰輔叫迴”。


    蘇南子稍稍一怔,但還是快速的應是,快幾步向殿外追去,皇帝又突然攔住他道,“蘇卿家,叫殿外之人去追好了,你速拿一粒藥丸喂朕服下,朕要同宰輔大人好好談談”。


    蘇南子退迴,麵現難色,“迴皇上,這可是最後幾粒了,若能忍受,微臣以為皇上還是忍了的為好,莫待大痛……”。


    “什麽”,皇帝忽然慘叫一聲,平趴著的身軀高高拱起,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滾滾而落,“偌大的皇宮怎麽就……快……快喂朕服下”。


    藥丸還不曾在胃裏融化,皇帝便恢複了平靜,難道這是神藥仙丹?當然不是,我認為是皇帝的陣痛過去了。


    這時,徐憂民跟隨著一個小太監也進入了大殿。


    “蘇卿家,你與小內侍,請先到殿外候著吧!朕與徐宰輔有話相商”。


    “遵旨”,兩人領命退去。


    “徐大哥請坐”,徐憂民一怔,人們常說伴君如伴虎,皇帝這一會兒大哥,一會兒大膽的反複無常,讓他這一身虎膽忠心的宰輔大人,這時也有點小害怕了。


    “謝皇上”,徐憂民依言拉過一張錦蹾,塞到屁股下,如果這會皇帝不賜座,徐憂民很可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人老了就是不行,久站不是,久坐也不是,“不知皇上又召老臣迴來,所為何事?”。


    皇帝掩口小咳了一聲,“和公公……”聲音太過細微,殿外的和欽遠怎生聽得到?何況和公公已是年近古稀的糟老頭,耳朵眼睛,尤其是眼睛早已是大不如前,若非皇帝留得緊,他恐告老還鄉多年了。


    於是徐憂民幫襯皇帝,“和公公,皇上叫您呢!和公公……”。


    聲音洪亮,離殿外的距離又近,和欽遠立即哈哧哈哧地跑進來,衝皇帝一拜,“奴才給皇上問安了”。


    “不必了,你去沏兩碗茶水來吧!”。


    和公公耳朵眼睛不怎麽樣,但動作還算麻利,茶很快沏來,皇帝一盞,徐憂民一盞。


    徐憂民端起茶碗,用碗蓋在茶碗沿兒輕刮了幾下,說了大半夜話,他這時候還真急需一碗香茗來緩解一下口幹舌燥。


    “一碗清茶而已,大哥別光顧著飲,繼續問呀!”,清茶,絕對的清茶,皇帝和徐憂民兩個人,都敢拍胸脯保證這綠油油的茶水裏,除了茶葉以外再無他物。


    徐憂民一愣,不由得他不楞,因為眼前的皇帝並不是一個說白便是白,說黑便是黑的人,嘴上說讓你問,但心裏不一定會真的想讓你問……


    見徐憂民半晌不語,皇帝道,“怎麽?你這天下第一人,也有搞不懂別人意思的時候?”。


    徐憂民咂咂嘴,放下茶碗,貢茶的確是迥異於民間市茶的味道,雖然他對茶道知之不深,“老臣還是那句話,皇上既然身體無大恙,卻為何突然要退位?”。


    “大哥……非要問個明白嗎?”,皇帝握碗的手一頓。


    “如果皇上不方便迴答,那就當老臣沒問過”。


    “哼……”,皇帝輕笑了一聲,落下茶碗,深沉的眸色裏帶著些許淒涼,“沒有什麽不方便的,你我相交已有三十餘載,大哥應該曉得朕的脾氣,不到萬不得已,朕是不會輕言禪位的”。


    “這麽說……”,徐憂民一驚。


    “朕剛才欺騙了你……朕的身體已經全麵崩盤,時日無多”,皇帝平靜的語調中帶著一股讓人難以質疑的認真。


    這話,在今晚已是第二次,可再次猛然聽到,徐憂民仍是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不過,短暫的分神後,他決定相信,隻有相信皇帝時日無多,才能令皇帝的突然退位有根據。


    當然,信皇帝的話,皇帝也得拿出相應的證據,於是徐憂民關切之情畢露,隨口問道,“皇上患了何病?”。


    “必死之病”。


    “何為必死之病?”。


    皇帝眼縫成一條線,“朕因常年酗酒,肝髒……已然潰爛化膿”


    “什麽?”,徐憂民突然立起,險些碰落幾上的茶水。


    “大哥休要驚慌悲傷,朕已早有準備”。


    徐憂民霎時覺得天旋地轉,猛地用手頂住自己的太陽,穴“皇上……有準備,可老臣沒有準備呀,罷罷罷,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皇帝搖搖頭,“你在說謊,你是在同情朕,你現在明白的,隻是朕每次生病,為何要趕走眾太醫院士,身邊隻留下蘇南子一人,而心中其實有很多地方對朕還持著懷疑”。


    徐憂民緩緩鬆開太陽穴上的手,身體也跟著晃了幾晃,“也許是吧!皇上,可老臣……不想再問了”。


    “你不問,朕偏要告訴你”。


    “為什麽?”。


    “因為朕非常的了解你,哪怕是芝麻綠豆的小事,若是你想不明白,也必會將天搗個窟窿,何況這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與其讓你暗地裏查來查去,像朕搞了什麽陰謀,還不如直白的告知你,顯示朕的清白”。


    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徐憂民便不再反駁,反正就如皇帝所言,他心中確實不止突然退位這一處迷茫。


    皇帝輕吮一口茶水,慢慢咽下,“還是大哥發問吧!不然朕真不知打哪說起”。


    “那老臣遵旨”徐憂民順勢坐下,看來他要發問的問題不止一個,站立畢竟沒有坐著舒服,“肝髒之病,並非一日可造就,相信皇上在數月之前,也有可能在數年之前便早有發覺”。


    “不錯,天啟十一年朕便有所察覺,隻是症狀細微,沒放在心上”。


    “天啟十一年?”,徐憂民微蹙眉,這話他仿佛是在問自己,但皇帝卻迴應了他,“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徐憂民聳開眉,“那老臣鬥膽問一句,平王爺可曉得皇上患上了這肝髒潰爛之病?”。


    皇帝沒有像前兩次那般快速的迴答,而是略一沉吟後,方才道,“曉得”。


    “那老臣就錯了”。


    皇帝一愣,“錯?大哥,錯在哪裏?”。


    “皇上禪位平王,並非是今日萬念俱灰突然為之,而是蓄謀已久”。


    “徐宰輔這是什麽話?”,一生氣,皇帝眼裏就沒有了兄長兄弟。


    徐憂民沒有慌張的起身,而是慢聲細語地繼續道,“皇上請息怒,老臣雖然用詞忤逆犯上,但卻是實情”。


    “如何息怒得了,哪有臣子跟君王這般說話的?什麽實情?什麽根據?”,若不是疾病纏身,皇帝恐怕要將這乾坤殿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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