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擺擺手,說,運氣挺好的,“你要給小狗兒找主人,停在了咱們這兒,剛好那個養狗戶大爺到這邊辦事,我認得他,就把他叫來啦。”


    好人啊,女孩兒淺淺地笑了,是跟指明送狗去向的阿姨、送她紙箱子的大嬸一樣的好人。


    她告別對方,去隔壁店找老大爺想再交代些事。一進店碰到大爺走出來,對方直接“無視”她,顧著跟一旁大叔說笑。


    “您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們啊!”她踮腳,非要得到這人一個保準的答複。


    大爺被這丫頭嚷嚷得心煩,瞥她一眼,開玩笑說:“第三遍了啊,我不比你會照顧得多?”小琪難為情地撓撓頭,再沒說什麽。


    心中大大小小的繁瑣似乎都在“完成任務”的此刻沉澱下來,不折騰,不焦躁,童小琪悠悠地走在街邊,享受“無事一身輕”帶來的身心愜意。比來比去,她還是習慣家鄉街上的“熱鬧勁兒”,若是去了陌生的外地,再如何熱鬧於她來說都是喧囂。


    關於手臂上的傷疤處理,她也想得簡單,網購了雙純黑夏季防曬袖,輕鬆搞定以後穿短袖會“露疤”的問題。


    女孩兒打開手機便簽,在一則被記錄過時間的頁麵上記下“阿哲距8.5號已經離開的第27天,我又開始漸漸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關上屏,她完全把自己浸泡在孤獨裏。


    多次設想過一個可能——阿哲會走,終會去那個屬於他的世界。


    浩瀚宇宙,無數個平行世界之間能夠相似卻不能夠完全相同,想必阿哲當初莫名來到這裏的時候,被迫離開了原世界中深愛他的朋友和家人吧。


    這麽分析下來,小琪就感到更加走近那人的內心一步。她理解他被迫離開是無奈的,沒機會跟任何人道一聲別;在原世界,他於身邊人來說就如同人間蒸發一樣,也許還會引起不少誤會;許多個夜晚,思念和迴去的渴望會讓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這些痛苦隻是想象一下,女孩兒就心疼他不已。更心疼的是,阿哲明知她是“創造者”身份,其實可以把自身遭遇盡情吐露,但他卻從未對她提起過自己的這些煩惱和苦悶。相反從來都是那人傾聽女孩兒的苦訴,幫她排憂解難。


    不過,女孩兒的理解歸理解,心疼歸心疼。一直占據她內心多數的是“私心”,她私心阿哲不能夠離開,私心他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私心要那人一直陪著自己。


    任何由“私心”引出的想法,都幼稚且片麵,小琪唯獨就不願讓自己擺脫這樣的幼稚。


    她記起那天阿哲向自己坦言他的真實來曆,對方給她看並翻譯了卡片上的“提示”,提示裏其中的一句話大概意思就是,找到“創造者”對幫迴到原來的世界是不錯的選擇。


    女孩兒一直弄不懂這句提示的真實含義,可如果阿哲哪天想要迴去,準會跟自己多少扯上關係——比如首先就得經過她的同意吧,“創造者”心甘情願,時空的大門方能就此打開?十有八九離不開這點!


    嘿,到時候那人要提起來這事兒,隻要自己口頭上同意下,內心死活不願意,或者對這事情實際上持漠不關心態度,估計他就難以迴去,能夠一直留下來。


    大概真的是私心衝跑了理智,童小琪認為這些想法屬正常,並能夠被任何人理解原諒。


    她一激動,從通訊錄翻出杜笙哲的手機,撥了過去。


    電話被接通了。


    “喂……小琪?”


    熟悉的聲音叫醒了女孩兒,匆匆忙地打給他電話是為什麽,為了說些什麽。她都還不知道呢。


    “啊、我——”長達幾秒的延音過後,她說,“這個時候打電話,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那頭笑笑,“今天周末啊,我休息。”


    “哈哈…工作方麵什麽的…都還好嗎?”


    “嗯,挺好的。”他頓了頓,“還做著曾經的工作,讓我找到了最初生活的那份感覺。”


    “哦,哦……”女孩兒有點無奈,可能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尬聊”,她像極了一個傻子。


    “呃…小琪突然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麽事嗎?”對方可算把話題扳到了正點上。


    “唉……”她望望天空,有些失神,每天日子重複的孤獨感讓人無意中泄露了嘴邊的秘密。


    “蠻喜歡你的。”女孩兒聲音很小。


    拖拉機正好從路上駛過,同時伴隨著的刺耳發動機聲輕鬆碾壓了小琪表達心意的話。


    杜笙哲表示沒聽清:“嘶,有些吵…剛說了什麽?”


    她輕輕一笑,說沒什麽,也沒什麽事跟你說。“隻是想聊聊天…阿哲離開快一個月了,我想念那時我們一起發傳單的日子,挺想你的。”


    那頭沉默幾秒:“嗯,我也想著小琪。”


    這話說得也太敷衍了。她氣唿唿地:“騙子,嘴巴在想,快一個月了,期間沒給我發消息也沒打電話,今天電話還是我主動打的。”


    你說他騙子,他反過來說你傻瓜,“我對朋友們的想念,都是藏在心裏不付諸行動的。”他後還打趣地說,要是你想,我天天有空就打電話給你,微信上發“想死你”的消息,每天一遍。


    女孩兒傻笑,慚愧地拒絕了,“這樣似乎又太生硬,不那麽真實了”。……


    兩人聊了相當一段時間,掛斷後,杜笙哲將張巍在湖北接手的新店地址發給她。


    『地鐵坐8、4號線到嶽家嘴,xx娛樂樓第三樓向西方向一直往裏走就能找到。』


    『張哥這個月中旬就過來這邊了,大學一般都有雙休,到時候你隻去一趟店裏向張哥多要幾遝傳單,迴到學校裏也能發,有空就發,兩小時,酬金90不變~』


    女孩兒問:『張哥就不擔心我偷懶或者謊報?』


    他說,你不會的。


    小琪心窩一顫。


    *


    九月是夏天的尾巴,她原以為這條尾巴會漫漫延伸很長,磨磨唧唧地度過三十天。


    月初的一星期後,童小琪去參加了一位複讀朋友的升學宴;


    過一段時間,母親帶她去精神衛生醫院進行“藥物對身體影響”的複查,結果可觀,主治醫生說她胖了不少,要她控製飲食;


    迴去後女孩兒每每傍晚就堅持5-8公裏的有氧運動,跑完拉伸,堅持了一星期,哭著放棄了;


    又過兩三天她被邀請去參加別人的婚禮,四麵八方的熟人親戚相聚一屋,談笑風生。好在再沒人說她胖了,都誇她是個美女。十多年來,女孩兒模樣變化之大,讓從小就關注著她成長的大姑大姨們一時間愣沒認出;


    再往後,聽說大舅媽懷了二胎,不幸的是被詐騙電話騙取十多萬,周圍開始傳出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小琪過去找她,什麽都沒提,隻拉著舅媽去經過大片大片麥田的路道上散步,跟她聊起自己在親人間從未提起的感想和故事。


    一個月其實很短暫,幾件大事,就這麽把它拉過去了。


    這天女孩兒起個大早得返校報道,辦理“複學手續”,母親跟外公都陪同著,三人大包小包地馱著到了長途客車上。童小琪坐在靠近車尾的地方,一路塞著耳機聽歌,昏昏沉沉。


    在潛意識中,她開始為自己“重上一個大一”的事而感到極度不公,開始排斥學校裏的種種,甚至隱隱有了“退學,就此作罷”的想法。


    去年一屆的大一新生,小琪在其中,學生們在家所獲的校方統一消息是“本屆新生被安排在xx區域新校區”。群聊裏,學生們一片歡騰,女孩兒更是滿意,誰不喜歡幹淨整潔的嶄新環境呢。


    距離開學還有三四天的時候,學校又給出新通知,“新校區未完善,本屆新生開學請去東校區。”或許是臨時放出的消息難以迅速普及,開學當天,仍有很大一部分人去往“xx區域”,還沒找到新校區,就被電話叫了迴去。


    新校區未完善,自然是掃了許多新生的興,女孩兒當時壓壓喪氣勁兒,姑且接受了這些“臨時轉變”。


    更糟糕的還在後頭。


    東校區是個與中專合租塊地的舊校區。宿舍環境不堪入目,房間就像是被重複使用過到了要被丟棄的程度時,學校又安排給了新生們住。狹小的空間,小琪剛整理好床鋪,寢室內前後共擠進了七個人,弄得她一度懷疑,自己上的究竟是不是大學。


    早在高中就經曆過三次抑鬱複發的女孩兒,精神上同時還飽受潔癖的摧殘。這次因為住宿環境的不堪,她沒承受得住第四次複發,在學校為新生安排的“大學生心理健康測評”中,小琪被列為“高危人群”,終究被確診,休學迴家了。


    由此,她心中一直以來就紮了個死結——是因校方的安排不當,才釀成自己抑鬱複發休學的悲劇,她不會原諒學校。


    返校報道的行程和去年一樣,學生統一到達終點站後,暫擱置行李,原地等待校方安排的“學生會”團體人員前來引路到車站,校內大巴將人員統一送到新校區點。


    這一切小琪都熟悉,熟悉中帶著濃重的膩了的惡心,她就明白那份恨意不靠嘴說,是切實紮在心底裏的。


    一路上,校車又顛又簸,周圍的說話聲到了女孩兒耳朵中被放小了數倍,包括在旁母親的叮囑,她一句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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