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隻帶了蔣夫人和武暨迴京,而撇下陳百湘他們那案子未理,足見他沒把兵部遞去的這筆人情放在眼裏。蔣訟依然還是要治,但治的方向偏重又不同了,馮玉璋白費了表情,當然不可能得意。


    迴到公事房才準備去沏杯茶,轉頭在門洞這邊就見牆那頭合歡樹底下站了個人,這身衣裳可再熟悉不過,不是進宮去的宋澈又是誰?


    她直接繞到牆外,“大人在這裏做什麽?”


    宋澈扭頭看了眼她,又勾著頭望起腳尖來。


    他想了半天沒地方去,宮裏哪哪兒都是人,太後要是見著他必定又立馬把他逮過去。他又不想迴王府,頂著張落著紅印的臉又不便去尋程筠他們,隻得又迴來了。


    徐瀅繞到前麵去看他的臉,頓了下,連忙取了帕子遞過來:“這誰下的手?”


    他隔了半晌,咕噥道:“還能有誰?”


    徐瀅想了想,又看他一眼,不說話了。能這麽削他小王爺的,除了端親王也沒誰了吧?宮裏沒誰會對他下手,外人則不敢,然而照先前那情況,該撲過去扁人的是他才對不是嗎?怎麽反過來他倒被挨揍了?當然那兩個他誰都動不得,但也沒理由被打啊!


    “進去吧。”她扯了扯他袖子。在外頭這也不像話。


    宋澈咬了咬牙,勾著頭進屋裏了。


    徐瀅給他打了熱水,遞了帕子。又給他沏了茶拿了糕點。又從他上迴拿藥的小鬥櫃裏給他取出散淤膏,挑了一團在手裏化開,替他抹在臉上。


    宋澈初時有些微僵。看了她一眼,臉紅紅的,倒是也沒曾躲避。


    徐瀅揚揚唇,眼看著臉上的紅印消去不少了,才收了迴來。


    宋澈忽一下抓住她的手,抿唇道:“那個婚約是假的,是我父親和皇上編的。太後要給我說親,他們不同意,就編造了這個出來。”


    徐瀅頓了下。把手抽出來,彎腰去看他的眼:“然後呢?”


    宋澈有些氣悶。


    還有什麽然後?他當然隻是想告訴她根本沒有這迴事!你看她才剛剛聽說他有婚約,就立刻把手抽迴去了,要放從前她會嗎會嗎?她一定會反過來摸他的吧?他就頂了個婚約而已。又不是變成了毒蛇猛獸。有這麽可怕嗎?她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跟他保持距離!


    “沒事了!你出去吧!”他轉了個身躺在炕上。


    徐瀅笑了下,然後出門來。


    公事房裏聽說宋澈迴來了,一個個立刻避貓鼠兒似的迴原位去了。徐瀅倒是坐在桌後玩味地想著心思。


    這裏正心不在焉地看著公文,衙役就走進來了:“大人,前廳有位公子求見。”


    “公子?”徐瀅訝了訝,“姓什麽?“


    衙役道:“那位公子隻說是公子的好友,並沒有提及姓氏。”


    五軍都督府非等閑之地,閑雜人等是不能隨意進出的。但總歸免不了會有些人前來尋找有事,所以衙門特設了前廳會客。徐瀅初初替換徐鏞來衙的時候也曾擔心過這一層。因為畢竟徐鏞在外朋友並不少,譬如幫助他進入衙門的劉泯,偶爾來找找他也是難免的。


    但徐鏞也替她考慮過這層,早就去信跟劉泯暗示最近衙門裏規矩多不得隨意會客, 因此劉泯他們一次也沒有來過。怎麽突然之間又出現了個沒有提及姓氏的公子?


    徐瀅留了個心眼兒,到了前廳並不急著進去,而是在西側窗戶下往裏望了望,這一望便不由嚇了一跳,這座中的側影怎麽看著有點麵熟?繞到另一個角度窗戶下再一看,哪裏是什麽徐鏞的好友,這分明就是崔嘉!


    這姓崔的怎麽尋到衙門裏來了?!


    她猛地往身後傳的衙役一瞧,隻見其麵有忐忑之色,並不敢看她的眼睛。


    崔嘉也是京師裏的貴公子,又擔任金吾衛指揮使,衙役怎麽可能不認識?必定是這姓崔的故意使詐讓他瞞下的了。


    但衙役這裏還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姓崔的來幹什麽?!


    崔嘉坐在客首圈椅上,臉色是青寒的,目光是陰冷的。


    這幾日他在府裏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徐家兄妹有問題,徐鏞身高不會一下子躥高那麽多,性格改變也不會那麽大,一定是徐瀅假扮了徐鏞!


    但是他卻苦思也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徐瀅為什麽要扮成徐鏞?還有那一次隻是巧合,還是說還有別的內情?


    那天在徐家,他本意是想言語激得徐鏞動手的,因為隻要他敢動手,無論如何也沒臉再拿之前那事拿捏他,再說真打上了,崔伯爺難道還能咽得下這口氣要結親?但徐鏞明明氣到要撲上來揍他,結果卻隻是摔了個杯子了事,這可完全不像他!


    他是仍然還想結這門親而有所顧忌,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不曾動手?


    他忽然又想起那日徐鏞步履異常緩慢,進門檻的時候竟然需要伸手扶著門框架,這可根本不像素日生龍活虎的他!這些年雖然他雖與他接觸得少,但少時卻沒少見麵,徐鏞武功底子十分紮實,從前也常被崔伯爺當麵讚賞,一個幼年習武的男子,他怎麽會需要扶東西?


    這隻有一個解釋,他的腳受傷了!


    如果他腳傷到連過門檻都需要幫助,那這些日子在衙門裏當差的又是誰?


    他如今是金吾衛指揮使,五軍都督府很近,有些小事也很好打聽。這一打聽下來他就驚呆了,這些日子徐鏞不但日日在衙,而且這兩日居然還跟隨宋澈出了遠差!


    他既然腿腳不便,又怎麽能出遠差!


    衙門裏沒有人懷疑,那就一定是徐瀅代替了他!他們竟然膽大到這個地步,這是赤裸裸的欺君!是玩弄朝廷律法於股掌之上!


    想到這裏他隻覺渾身都激動無比!


    他們既然如此大膽,那麽隻要他揭發了他們,這婚事不就徹底黃了麽?


    不但婚事黃了,他還能因此將他們兄妹施於他的所有恥辱全數清掃幹淨!端親王定不會容忍他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宋澈那爆脾氣也絕對不會容許徐瀅把他當傻瓜一樣的玩弄!當他知道近來當男寵般寵信的徐鏞居然是個女的,他能不氣得殺了他們兄妹?!


    他熱血沸騰,幾乎就要衝到端王府捅穿這個秘密!幾乎就要撲到正房告訴崔伯爺夫婦這個實情!這個徐瀅,她女扮男裝成日裏在衙門裏廝混不說,還跟宋澈幾次三番在外日夜留連,這樣的女人哪堪當他的妻子?他要徹底讓她名聲掃地,讓她這輩子都別想嫁出去!


    早知道他們有個這麽現成的把柄讓他抓,當初根本就用不著遣人去寺裏行事!有了這一樁,崔伯爺就是再怎麽有情有義也不會逼他結這麽門了吧?!


    但他到底還是盡快冷靜了下來,這種事要不是他自己親眼看見,哪裏會想得到?這麽空口白牙地去說,端親王不會相信,崔伯爺許是更加會將他一頓臭罵。


    於是這次他穩住了,不動聲色等了幾日,打聽到宋澈一行迴了京,便坐不住了,上午差事一交,便就直接撲到承天門來。


    他一定要當著五軍衙門所有人的麵,狠狠地揭穿徐瀅的真麵目,讓他們徐家丟臉丟到盡!


    想到這裏手裏一隻杯子也不由被啪地捏碎,茶水嘩地濺出來在身上,慌得他連忙站起來擦拭。這一迴神忽又想起那衙役進去了許久,怎麽還沒出來?


    徐瀅在窗外窺視了他片刻,愈發認定他藏頭露尾尋到這裏絕對沒好事!那日徐鏞對他動了手他卻並沒有借機鬧事,她早就覺得有問題,他放著徐家不去,卻偏偏跑到這裏來,恐怕八成是衝著她來的,難不成他想揭穿她?


    想到這裏她招手叫來先前那衙役:“崔世子給了你多少錢?“


    衙役本是想著崔嘉並非不明來曆的歹人,又是堂堂的衛指揮使,所以才會收他的好處假傳話,哪料到徐瀅到了來竟然並不進去還變了臉色,臉色也立刻白了:“大人饒命,小的隻收了崔將軍兩斤酒錢,請大人千萬別告訴宋僉事!”


    “行啊!”徐瀅冷笑:“不想我告狀你就去告訴崔嘉,說我這會兒不方便待客,你請他改日再來。”


    說完也不再理會他,倒背著手進了內院,文書也不去送了,直接迴了公事房。


    坐下來卻是一點辦公的心思也沒有了,這崔嘉七魂六魄全落在馮清秋身上,必然會想盡辦法逃避這樁婚約,無奈他心術不正,不去想辦法說服崔伯爺接受他和馮清秋,反倒隻會拿她這個無辜人來糟踏,她又豈能如他的願?


    他是唯一見過她男裝和女裝的人,從前跟徐鏞又熟絡,上次在三房起爭執時他曾與徐鏞有肢體接觸,說他能察覺她代替徐鏞在外走動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麽說來,他倒是跑到這節骨眼兒上來揭發他來了?


    不管怎麽樣,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她走為上計!


    這麽想著,就跟劉灝道:“我突然有點急事得先走,迴頭宋僉事迴來你幫我跟他說聲。”說著把自己手上吃剩的半包瓜子塞了給他,而後麻溜地出了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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