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親王出了門,靜候在門下的伍雲修迎上來。


    一前一後迴到中殿,伍雲修遞了茶給端茶王,端親王才歎氣道:“真是沒有一日不讓人操心。”


    伍雲修笑了下,順手遞了架上扇子給他,“世子打小行事就認真,雖然脾氣略燥了些,但衙門裏沒他出麵挑穿下麵人的狂妄,也是件頭疼的事。打世子上任以來,底下到底還是規矩了很多的。王爺乍然之間收了他的差事,他心裏必然也不好受。”


    端親王麵色漸緩,長吸一口氣道:“他自幼聰明,也有魄力,可是到底操之過急。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伍雲修微笑,“我聽皇上說,王爺少時也是常行雷霆手段的人物。”


    端親王笑起來,低頭吃茶。


    忽然又抬頭道:“武舉那事兒,你也幫他看著點,他要麵子,這次若沒有幾個出色的讓他長臉,八成心裏又不痛快。還有他手下那幫小吏,你得空也去訓個話,他跟徐鏞那事八成是他們傳出去的,太不像話了,必須整整。”


    伍雲修稱是。沉吟半刻又道:“徐鏞數次冒犯世子,這狂妄浮躁的性子,當真適合留在王爺身邊?”


    “他才不浮躁呢。”端親王放了茶,望著門外道:“那小子辦事挺機靈的,也不是不分場合地跟澈兒起衝突,他甚有眼力勁兒,文墨也不錯,挺合本王的脾氣。我倒覺得,當個小吏還委屈了他。對了,他是徐少川的兒子。”


    “徐少川?”伍雲修微微揚眉。


    端親王嗯了聲,低頭抿茶的當口望見對麵廊下的人影,不由又皺了眉:“那出門去的是不是常山王?”


    徐瀅做了一夜的準備,翌日早上仍舊穿了徐鏞的官服往衙門來。


    好在是三房上下同聲共氣,這檔子事也隻有她和楊氏徐鏞身邊幾個心腹知道,隻是去上房請安這事不大好辦,昏省還成,晨省卻是顧不上了,雖說她也不是日日都去,可若連著半個月不去必然又要惹麻煩。


    楊氏昨日下晌就去上房跟老太太告假,說她近日天行赤眼,請求省去她的晨省。既是傳染病,別說徐老太太,就是長房二房全都避之及,一個個催著讓她關在屋裏莫出來,楊氏低眉順眼地應著,並沒有人對此疑惑。


    上衙的事暫且不說,徐鏞白天也隻能藏在屋裏,如此錯開,再仔細打點好從三房到二門大門這一條線,倒也還好。而且因為徐鏞以往上衙時間一貫極早,也避開了許多耳目,府裏這邊暫時倒是無妨。


    暫且先瞞著上衙的事,實在兜不住了再說出來,總不能連爺們兒的去向行蹤都要時時報備。


    徐瀅雖然覺得半個月下來未必不會露絲毫破綻,也隻好硬著頭皮行之。


    早上出來無驚無險,到了衙門晨霧還沒散,衙役們還在做庭掃庭院的收尾工作。


    左都督公事房的屬官配備比僉事公事房要高級些,但大體職能是一樣的。


    徐鏞和另兩名都事的身份之端親王,便相當於皇帝身邊的掌印太監當然,這種比喻並不是很恰當,首先徐鏞肯定不是太監,其二他們雖然幫著整理卷宗公文,負責隨堂筆錄,論起權力來恐怕也隻有管管卷宗文書以及擋門這一項,是不可能參與軍務的。


    跟徐鏞共事的兩名都事一個姓叫龐煥,一個叫杜林德,三個人共處一間公事房。


    龐杜二人年紀都約比徐瀅大上六七歲,看人的時候下巴抬著,眼角垂著,眼珠兒瞥到隻剩一半黑仁兒。徐鏞說他們都是世襲的軍戶出身,在五軍營呆得年數也長,所以公事房最好的臨窗的兩張桌椅便被他們占了。


    徐瀅背牆而坐,抬頭正對著他們。


    上次雖然也在衙門呆過一日,可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進過公事房。所以也就沒曾與徐鏞的這些個同僚打招唿。早上一來她就跟他們問好,他們其實連眼角也沒撩她一下,便繼續聊著西子胡同如花姑娘的琴藝去了。


    徐瀅也就算了。


    隻是才坐下,那邊杜林德就指節輕叩著桌麵,望著窗外慢條斯理說道:“今日到誰輪值了?”


    徐瀅看了看牆上掛著的輪值紙板,才見到上頭寫著自己的名字。


    像他們這種小嘍羅,是需要負責上官房裏的桌椅清掃的。


    徐瀅旋即取下木架上的銅盆與布帕,從廡廊盡頭的茶水間打了水,端著往端親王公事房去。


    衙門裏這點貓膩,她哪有不曉得的,但這種事不必計較。


    正擦著桌子,端親王進來了,她連忙擦了手上前替他沏了茶,端到麵前道:“從架上拿的老君眉,也不知道合不合王爺的心意。”


    端親王嚐了口,點點頭沒說什麽。順手從桌上翻出來幾本帳冊,倒是說道:“正好你在,這裏有些文書,巳時前你分發到戶部和兵部去。另外最近下麵衛所裏有些帳要忙,恐怕偶爾還要下去衛所,你迴去跟他們說一聲,都莫要早退。”


    徐瀅頓了一下,連忙稱是。


    不能早退,就意味著她在衙門裏多一分被揭穿的風險,這的確不是什麽好消息。


    這裏打掃完了,迴到公事房,就見那倆麵對麵喝著茶悠悠哉哉,見她進來,並未抬頭。徐瀅視若未見,走到麵前把端親王的話轉告了,又洗了手,便就拿著一包公文出了衙門去。


    她這裏打廊子下出了門,宋澈堪堪就在公事房內的窗下瞧見了。


    他一大早就來了,昨夜被收迴差事帶來的不愉快竟然在看見這小子之後一掃而空!他長這麽大沒遇到過什麽對手,他是全大梁身份最尊貴的親王世子,不但得到皇帝太後疼愛,更且手擁兵權,根本就沒有人敢跟他作對。


    但是這個徐鏞他敢。


    他叉腰在窗下沉吟片刻,抬腳去到隔壁屬官們的公事房裏,端著那張活似打生下來就沒解凍過的臉,宣布道:“今日開始,大都督那邊的公文傳送,都由於經曆負責。林都事和劉都事隻管本院內部事。若有發現無事而隨意去往大都督院內的,輕則罰俸,重則調離!”


    說完他狠狠掃了眼並排坐著的劉灝林威,迴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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