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鏞的腿傷了已有七八日,先前請的大夫是胡同口醫館的大夫,雖然已經消腫了,但餘延暉到來之後看了看,立刻揚高了一方唇角,本就揚著下巴看人的他臉上愈發怠慢。也不多話,察看完之後開了些內服外用的藥,便就起了身。


    楊氏本想打聽下具體傷情,見問三句他也才懶懶地答一句,滿腹的話竟生生給憋了迴去。


    徐瀅送客出來,到了廊下無人處,從侍棋手上接了把銅板遞過去,“有勞餘大夫。”


    餘延暉瞅了一眼後抬眼望著天:“姑娘免了,診金府上公中會出。”


    “我這出的可不是診金。”徐瀅慢騰騰從侍棋手上接了個手絹包兒打開來,“我這裏有包馬食,想煩請餘大夫給我驗驗,這裏究竟有些什麽配料。”


    餘延暉扭過頭來,挑眼盯起了她。


    濟安堂是京師老字號的醫館了,餘家五代行醫,到了近兩代名氣更是響亮,因而往權貴富戶後宅裏走動的機會也多,徐鏞的腿是騎馬摔的,徐瀅私下裏出錢請他驗馬料,擺明了是她懷疑這馬料裏頭有陰私,哼,徐宅內裏水深著呢,他才沒那個興致去摻和。


    他袖了手,眯眼望起欄外合歡樹:“在下隻管醫病,不管驗藥。”


    要不怎麽說世道好呢,這年頭,一個看病的大夫都拽得二五八萬的。


    徐瀅也不生氣,反手又從畫眉手上抓過來一張紙,笑眯眯道:“餘大夫不肯幫也沒關係,我這裏拿著的也是個治跌打的方子,吃了也能治好我哥哥的傷,隻不過就是得讓他再在屋裏呆多個十天半個月而已。今兒早上是徐家的人拿著侍郎大人的帖子去請的你,你說,到時是你吃虧還是我吃虧?”


    餘延暉吸氣無語了,世上竟然有這麽卑鄙無恥的人?


    餘家就是靠著這麽些年的口碑才把濟安堂做到這麽大,一個跌打傷而已,要是傳出去治了個把月才好,那麽豈不是被她砸了招牌?豈不成了他人生汙點?


    他咬牙看了她半日,說道:“少嚇唬我,你敢拿大少爺的傷病開玩笑麽?”


    “哪裏是開玩笑?”徐瀅攏手道,“馬料是從我哥哥摔倒的那天的馬廄裏拿來的,我查這個也是為了徹底找到他受傷的原因,餘大夫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卻罔顧醫者濟世救人的原則,我又怎麽能相信你的藥真的能治好我哥哥的傷?”


    餘延暉臉色臭得跟牆下水溝一樣了。


    徐瀅卻從容自得,不緊不迫。


    餘道暉瞪了她片刻,恨恨放了醫箱,奪過那包馬料,走到陽光下看了看,又嗅了嗅,然後又沒好氣地將東西塞迴給她:“有苦艾草!”


    “苦艾草?”


    “這種草泡水或直接吃都會致幻。”餘延暉鬱悶地擦著手指。他是京城裏輕易請不到的名醫,居然被逼著看起了馬料


    徐瀅對他的鬱悶視若未見。馬料裏有致幻的苦艾草,那麽也就足以解釋當日徐鏞的馬如何會撞上牆頭了。但誰會起這麽歹毒的心呢?三房一家正因為勢弱,隻要別人占他們便宜的份,從來沒有會礙著別人的地方,誰還會這麽看不慣他,想把他直接整死?


    “告辭。”餘延暉擦幹淨了手,黑臉拂袖子道。


    徐瀅笑道:“還要再問餘大夫,我哥哥的傷勢如何?多久能走路?”


    “大少爺有武功底子,沒傷到關節要害,照我說的用藥,十天能走路,二十天跑步沒問題。”說完他斜眼睨著她,然後一伸手把她拿著的藥方子接過來撕了,“告辭!”


    “餘大夫!”


    “還有什麽事?”他已經很忍耐她了。


    徐瀅含笑指著廊椅上的醫箱:“你忘了這個。”


    他騰地紅了臉,瞪了她一眼,抓起藥箱飛也似的跑了。


    徐少澤從五軍都督府迴到兵部衙門,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妙。


    他萬萬沒想到五軍衙門裏居然在傳徐鏞跟宋澈有些不清不楚,他就算是個武夫出身,可好歹也是個文官,禮儀廉恥不是全都在乎,總還是知道幾分的。徐鏞乃徐家的嫡長孫,他怎麽能成了宋澈的孌童呢?這這這,這要是傳出去,他這張臉還往哪兒擱?


    到底這一整個下晌都不知道怎麽辦差事了,索性就撂了筆,駕馬迴府來。


    馮氏正在屋裏看綢緞,接連七八日都沒有見得著馮夫人,這擱在從前也是沒有的事,趁著天將入夏,她也該挑幾匹好緞子去生母那裏找找門路了。


    若沒有馮夫人顧著她,她哪裏還能有如今的風光?


    徐老太太身為婆婆,這些年對她卻是百般遷就,這要真鬧掰了,她對徐家來說無可利用之處,老太太還不知怎麽把這些年的伏低做小返迴到她頭上來呢!


    為了她自己以及兒女們的將來,她絕不能得罪馮家任何一個人,更不能逆了馮夫人的意。


    徐少澤陰著張臉推門進來,大夥便就無聲地退散了。


    馮氏因著他給徐鏞請醫的事也是怒著,因此並沒理會。


    倒是徐少澤自己深吸了一口氣摘下帽子,沉著臉鄭重地道:“出事了。”


    馮氏頓了下,還是忍耐著走過來。


    徐少澤開口把日間在五軍都督府聽來的事情說畢,眉頭也跟著鎖得死緊了:“鏞哥兒本性耿直,並不是那種奸佞之人,可這話是宋澈身邊的人傳出來的,我就糊塗了,如果真沒迴事,他們怎麽會這麽傳呢?”


    馮氏滿腔的怨念,忽然也被這消息驚得不知蹤影。


    那日徐少澤跟她說徐鏞和宋澈關係不錯的時候她並未當真,眼下聽他這麽一轉述,心裏卻也打起鼓來,如果這事不是真的,衙門裏的小吏絕不敢胡編亂造,而宋澈據說如今還沒娶妻,也沒聽說有在外宿花眠柳的毛病,這麽想想她倒是有幾分信了。


    她垂頭沉吟半晌,忽然又想起徐少澤還巴巴去給徐鏞請大夫的事,遂也將手裏兩塊緞子擲在榻上,沉臉坐下道:“原先我說他打的就是想攀高枝兒的主意你還不信,他撇下你這個親伯父不求非去求個外人,隻怕就是打聽到人家小王爺有這個癖好,所以才去求的劉沁。


    “那劉家兄弟又是什麽好人?成日在三教九流堆裏混,這些事情他們消息是最靈通了。無風不起浪,如果沒這事,旁人怎麽會瞎說?鏞哥兒又生的白淨,他要是有心侍候,根本就用不著花什麽力氣,小王爺也會賞他口飯吃。我看這事就是沒有十分真也假不了了!”


    雖說這事傳出去影響最大的不是他徐鏞,反而是他們長房,可眼下她倒寧願這事是真的了。


    倘若這事是真,豈不就是現成的把柄讓她治徐鏞麽?


    想到這裏她忽地又精神起來,湊過去道:“既是他犯下這醜行,你豈不就正好拿這事罰他來著麽?就憑他做出的這事,正該將他們逐出族門從此與之斷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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