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的第二天萬裏無雲,碧空如洗,是個好天氣。


    臨祈的空氣質量一直不太好,不是霧霾就是霧的,天空中總是陰沉沉的。今天方好坐上公交車的時候還在想,在這種難得的天氣裏會不會再遇到宋聞歸?


    但他沒來。


    方好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景物飛速從視線中掠過,然後慢吞吞的垂下眼睛,把手裏拿著的粉藍混色封皮的本子放到了手提袋裏。


    正是上班上學的時間,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從熱騰騰的早餐攤旁走過,再穿過一條長長的人行橫道,附中金光閃閃的校匾就出現在了眼前。


    葉臻臻早就坐在了學校對麵的早餐攤前等她,見方好出現在紅綠燈處,她趕緊站起來衝她揮揮手。方好一樂,使勁驅散了心裏那點不太開心的情緒,小跑著到了桌旁,在小圓凳上坐下。


    “我要了兩碗豆腐腦,兩根油條,一碟鹹菜,一盤醃黃豆。滿,你還要加啥嗎?”葉臻臻問她。


    “不加,”方好搖搖頭,“夠多的了。”


    葉臻臻嗯了一聲,繼續趴在桌上奮筆疾書。方好抬起下巴看了看小房間裏蒸籠上方冒出的白霧,忽然很想吃小籠包。


    “想吃小籠包吧,”葉臻臻頭也不抬,聲音裏都帶著了然,“給你點了,一會兒吃不完打包帶走。”


    “來來來,你們的好了!”紅光滿麵的老板把餐盤吆喝著端過來,把上麵放著的盤子碗一個個拿出來放到桌上,又看了一眼桌子上放著的小票,“齊了啊。”


    方好伸手把不鏽鋼桶裏的勺子拿了兩個出來放到碗裏,一碗推給葉臻臻,一碗放到自己麵前。葉臻臻終於結束了最後一筆,把筆扔到書包裏,驚魂未定的舒了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寫不完了。”


    “對了,”她舀了一勺豆腐腦,含含糊糊的問方好,“咱倆中午吃啥去?反正別吃辣的跟刺激的,不然下午跑步該不好受了。”


    方好叼著油條想了一會兒:“嗯……小餛飩?”


    “可以,”說完,葉臻臻繼續埋頭苦吃,“餓死我了。”


    方好低下頭,看著葉臻臻的發頂,心裏軟乎乎的。她倆之前住在一個小區,其實那個時候還不太熟悉。


    小的時候,作為哥哥的方飛躍承擔了照顧孩子的任務,方媽媽和葉媽媽是好朋友,葉媽媽在機場工作,工作很忙。所以方飛躍的照顧對象裏又多了一個葉臻臻。他一開始還會帶著倆人滿處找地方吃早飯,可後來他也有了自己的朋友,逐漸就不再帶她倆一起了。


    剩下的孩子都比倆人小,當時的小方好和小葉臻臻一琢磨,反正家長都忙,不如就她倆一起吃飯,正好還可以互相照顧一下。就這樣,方好和葉臻臻一起吃了十二年的飯。


    後來葉臻臻搬家了,離學校很近,方好家離學校至少要半個小時的路,可倆人還是每天早晨中午都黏在一起吃。葉臻臻怕公交車時間不準,總是早早的起來,到早點攤等著方好,經常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的事情發生,可是她從來沒說過不然不一起吃了的這種話。


    方好從第一次看到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時候就和她說過不然倆人早晨別一起吃了,時間也不對著,中午還照樣可以一起吃嘛……隻是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葉臻臻打斷了,她說不,如果看不見你的臉坐在對麵,我吃不下飯。


    “臻臻,你真好。”方好輕輕的說了一句。


    謝謝你。


    “嗯?”葉臻臻沒聽清,抬起腦袋從鼻腔裏出了個聲,“你說啥?”


    “我說小籠包真好吃。”


    葉臻臻咧嘴笑了起來:“好吃你多吃點,那明天我還點這個?”


    方好也笑:“行。”


    拎著剩下的三四個包子,兩個人手挽著手一起邁進了校門。頭頂的朝霞逐漸擴散開,把天空映成了淡淡的粉色,天色變得更亮了,那一抹繽紛變成了金色的花紋,亮晶晶的綴在天邊。


    “哇,方小滿,你看,朝霞誒!”是葉臻臻先發現了這一幕,猛地停住了腳步,叫方好仰頭看,“好漂——亮!”


    方好望著天空,輕輕的眨了眨眼睛。


    今天一天都是跑步的項目,操場上不斷傳來加油的聲音和發令槍的爆破聲。上午她和葉臻臻都沒項目,葉同學早早的就跑去找李明宇談情說愛,方好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托著下巴坐在椅子上,目光隨意的落到了某處。


    “方好,方好!”一道聲音從班級後方傳來,方好迴過神來轉頭看去——喬韻正站在甬道另一側的樹下招手,見她發現自己了,喬韻趕緊在原地蹦噠了兩下,“這兒!”


    方好站起來走到她旁邊,頭歪了歪,問:“怎麽了?”


    “我聽綰清姐說你拍照技術很好?待會宋聞歸跑一千米,班主任讓我給他拍照片。但我和朱紹待會也有項目,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幫他拍兩張?”喬韻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放在胸前拜了拜,“求你啦方好,你人美心善,你……”


    跑一千米……


    方好趕緊打斷她的胡言亂語,應了下來:“行,那用我的手機拍還是?”


    “你帶了嗎?你帶了的話就用你的拍唄,還省事,迴頭你直接發給宋聞歸就好了,”喬韻笑得眉眼彎彎,“那麻煩你啦,我先迴去了!”


    迴到座位上,方好從書包裏把手機拿出來,豎起耳朵聽著喇叭的廣播。估計檢錄的時間不會太晚,要不喬韻也不會那麽火急火燎的來找她幫忙。


    不到半個小時,喇叭就響了。


    “請參加男子一千米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


    “請參加男子一千米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


    “請參加男子一千米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


    方好直起了身子。


    “滿滿滿!”葉臻臻像個瘋子一樣從高一那邊跑過來坐到她旁邊,“我看到他在一千米那邊檢錄了!你帶手機了嗎?快偷拍兩張照片!”


    “不用啦,”方好笑眯眯的,“剛剛喬韻過來來著,拜托我給他拍照,不用偷拍,大大方方的就行。”


    “哇!”葉臻臻由心的發出了一聲感歎,“喬韻同學是你倆愛情路上的終極大助攻啊!”


    方好瞪了她一眼,葉臻臻趕緊閉上嘴,乖乖的坐在了她旁邊準備觀賽。沒過一會兒,她也掏出手機架好,“來個多機位。”葉臻臻這麽說。


    三、二、一。


    砰!


    發令槍響起,此起彼伏的加油聲立刻響起。方好莫名其妙的覺得宋聞歸應該就在第一組,於是趕緊集中注意力,將鏡頭對準了幾個跑來的人影。


    還真的有他!


    方好的心髒立刻猛跳了起來,她透過取景框,悄悄而又光明正大的,看著那個逐漸擴大的人影,那個叫做宋聞歸的少年。


    跑起來的時候,風把他的額發撩到了上方,顯得比之前更添了點蓬勃的生氣。宋聞歸穿著一件黑色t恤,胳膊自然的前後擺動著,腳步邁得很大,一會兒就從方好麵前跑了過去。


    第二圈時很多人都減了速,甚至還有一個男生直接放棄了比賽,從主席台旁邊的出口走了出去。


    可宋聞歸一直在跑,他的速度沒減,甚至跑得更快了。


    方好的心跳猶如擂鼓,她也忍不住跟著他開始唿氣,吸氣,整個人都變得緊繃。


    宋聞歸第一個衝過了重點線。


    由於慣性,他又多往前跑了幾步,正好到了方好的視線範圍之內。宋聞歸沒看到她,停下後在原地走了幾圈,插著腰慢慢的從甬路後溜達了迴去,身影消失在主席台後。


    方好收迴視線,關掉相機軟件,切到圖冊去看照片,都很好看,她全都給宋聞歸發了過去。


    葉臻臻在看過後點評為:帶著愛的照片。


    方好特新奇的問她啥叫帶著愛的照片,葉臻臻故作深沉:“你看不出來嗎?每張照片你手都抖了,而且那滿屏的愛心都要冒出來了好嗎!”


    不多時,宋聞歸的信息跳了進來。


    【s:喬韻拜托你拍的照片吧,謝謝啊,拍的挺好看的,能給班主任交差了】


    【s:每年他都拍點特醜的照片發家長群裏,老被朱紹他們嘲笑】


    方好捧著手機一個勁兒的傻樂。


    那邊又彈來一條信息:【對了,我又得了根跳繩[發怒]你要嗎?我挑一根最好看的送你,就當交換禮物了】


    【小滿:好……】


    【s:主任說運動會之後就要開始練演講了,到時候我再把跳繩給你吧,咱倆班離得太遠了。】


    【小滿:[可愛]嗯嗯】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葉臻臻突然一拍腦門,拽住方好的胳膊晃啊晃,“對!你還要演講!別忘了給我找晏神要簽名啊啊啊啊啊!!這種百年難遇的機會居然被我的閨蜜和我遇到了,簡直是三生有幸啊啊啊啊”


    方好看著她花癡的那樣子,默默的離她遠了一些。


    中午兩人去拉麵館吃了小餛飩,十五一碗,裏麵有十來個,個頭不大但是餡很香,方好還剩下了兩個,本來平常她都能吃完的——原因無他,早上吃的太多了。


    吃飽喝足後,兩個人決定去哪躺著歇會,想來想去,還是選定了那家奶茶店。


    平時總是笑眯眯的那個姐姐今天不在,但店裏的店員都認識她倆,見兩人輕車熟路的晃進來也沒多說啥,在兩人在沙發上癱好後默默的端來了兩杯檸檬水。


    葉臻臻趕緊叫她:“姐姐!要一杯楊枝甘露裝袋,謝謝呀。”


    短頭發女生點點頭,走到櫃台後開始做奶茶,五分鍾不到就把塑料袋放到了兩人中間的小桌上。


    葉臻臻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順便還把方好給拽了起來,“走吧走吧走吧,四百是下午第一個,咱倆先熱熱身去。”


    兩個人迴到學校時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的坐好了,跑步不需要號碼牌,方好和葉臻臻把外邊的校服外套脫了放到椅子上,在文一同學的歡唿中,昂首挺胸的走向檢錄處。


    走到一半,方好默默的說:“我們倆這個姿勢,好像在去刑場。”


    葉臻臻迴頭怒視她:“你怎麽能這樣說!”


    方好抬起手,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跑起來!”葉臻臻一招手,“跑!聽見沒!”


    站在小籃球場排隊時,方好和葉臻臻被分到了兩個組,又因為是一個班的,在站隊市,水平向是一排。


    “自己做一下熱身運動!別受傷了!”負責檢錄的老師站在對首大聲說,“一個班的互相給壓壓腿兒抻抻筋!”


    方好和葉臻臻互相給壓了壓,抻了抻筋,又活動了手腕腳腕。這一套動作做完後也正好到了時間,方好是第一組,先跑。倆人分開了。


    站在跑道上的時候方好還是有點緊張的,她看著腳下紅色的操場和白色的起跑線,感覺心髒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三,二,一。


    砰!


    幾乎所有人在瞬間就衝了出去,此時的方好已經把緊張的感覺甩在了腦後。四百米就要的是爆發力,也是恰巧,第一組沒有體育生,報了四百米的兩個體育生都好巧不巧的被分在了第二組。方好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領跑的位置。


    她的發絲飛揚在空中,被陽光照得整個人都是金燦燦的,她正在朝著太陽的方向跑過去。


    她聽到了葉臻臻的喊聲,她聽到了班主任的喊聲,她聽到了文一同學的喊聲。她還聽到了身後第二名沉重的腳步聲和自己喘氣的聲音。


    她感覺肺都被風給穿透了,一吸氣就火辣辣的疼,小腿也有些發酸,像是灌了沙子。


    唿,唿,唿。


    方好調整著唿吸,迎著陽光,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金色的光圈縈繞在她周圍,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身形。


    毫無懸念的第一名。


    方好在終點線的不遠處刹住車,扶著欄杆大口喘氣,喘著喘著,她忍不住揚起臉,莫名其妙的傻笑起來。


    文曦匆匆從外邊跑進來扶住她的胳膊,“方好?走啦,迴去喝口水歇會,一會兒葉臻臻還要跑過來呢。”


    自從那天運動會開幕式後,文曦和方好的關係突然就親近了起來。她扶著方好到班級的位置站了一會兒,見她喘的差不多了就從兵乓球台下掏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方好。之後就一直站在旁邊陪她,直到葉臻臻跑過來時,文曦才離開。


    緩過勁兒來,方好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剛想把腿伸直了歇一會,就又聽到有人在叫她。


    方好渾身懶洋洋的不太愛動,於是就扶著前麵人的椅背艱難的扭過頭去。


    宋聞歸就站在樹底下,腦門上不知什麽時候還綁了個藍色的發帶。他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在看到她這個奇怪的姿勢後一愣。


    方好耳根子一紅,立刻收了手從椅子上站起來,步履有些緩慢的朝著他走過去。


    “我看到你跑步了。”宋聞歸的第一句話。


    “跑得很快嘛。”他的第二句話。


    “我這有瓶運動飲料,你……拿去喝吧。”這是第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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