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低矮的房間內,一豆孤燈蔫蔫的掛在屋頂,昏黃的光線漫溢每個角落。兩名身高差了將近一個腦袋,體重相差近一倍的少年在這閉鎖的房間裏貼身肉博,汗水伴著飛濺的血水,讓整個屋內的空氣變得腥甜潮膩。


    那是13歲的婁翼和他人生第一個對手,一名17歲的健壯少年。


    健壯少年已經約莫有了成年人的身高和體魄,雖然還未長出緊實的肌肉,卻已顯出頗有些剛毅的線條來。再加上少年原本就長得壯實,拋開麵上未褪的稚氣,遠看身形倒真像個成年漢子。


    他不隻是婁翼人生的第一個對手,也是婁翼殺的第一個人。


    此時的健壯少年正死死鎖著婁翼脖頸,婁翼細瘦的胳膊掙紮著抓撓那鉛塊般沉重的雙臂。婁翼的氣管已經讓這少年勒得不留一點縫隙,滯澀的唿吸中婁翼還感到嗓子癢得要命,他想咳嗽,但咳嗽需要大量的空氣,他沒有空氣。他已經沒有辦法通過口鼻將空氣吸進肺裏。


    在這間沒有觀眾的密室內,隻有兩個必須你死我的少年,在為自己的生存爭取最後的機會。


    當婁翼知道自己的第一個對手是這健壯少年時,內心升起巨大的恐懼與絕望。他不明白為什麽其他人的對手都是同級的學員,最多至少也是勢均力敵的選手,隻有他剛到學校才幾個月,校長就將他挑出來與這少年對抗。盡管這少年在他同期學員裏是最弱的,但這依然是一場極不公平的比賽。


    “不公平?”聽到婁翼話,校長悠悠然笑了。


    那時候的婁翼還沒有學會用拳頭解決一切,遇到他認為不對的事情時,還敢用語言來表達不滿。


    “有人要殺你,你去跟他講,你有能力殺我,我卻沒能力殺你,這不公平。你覺得這有用嗎?”校長跟他講起了道理,這一刻,這位武癡看上去倒真像個教書育人的先生。


    “阮明後天就要參加他們這一屆的畢業考核,如果他連你都殺不了,注定也畢不了業。我拿這麽好的材料給你練級,你還跟我講什麽公不公平?”


    材料?對,在他們這位校長眼裏,他們都是材料。就像練丹,他熱衷於從他們當中挑出最好的,練出他想要的金丹。


    “小子,你是我這麽多年見過的孩子裏資質最好的一個,所以我才給你機會讓你快速練級通關。去吧!”校長揚揚下巴,讓他們去那間生死屋,“記住,隻能活一個。否則,我會讓你們一起死。”


    僅管隻學了短短幾個月,但與那健壯少年——也就是阮明——交起手來,婁翼才發現或許他真是天賦異稟,竟然並沒有立刻落於下風。這讓他幾乎要相信校長的話,相信他或許真能戰勝這個同屆學員裏最弱的對手。


    阮明知道自己是同學裏最弱的。不,他不是最弱的,比他還要弱的早就被殺了。隻是這個修羅場就是永無止境的殺戮,你必須變強,變得更強,才能讓自己活下去。他不想死,即便希望渺忙,也隻能奮力一搏。殺了婁翼,再想辦法與自己的同學們較量。能苟活一刻,就多一分希望。


    他發現婁翼真的很強,絕不像一個剛入學幾個月的13歲少年。然而他確實也隻是一個剛入學幾個月的13歲少年。阮明不甘心,他怎麽能輸給這樣一個孩子。校長的輕視激起了他的殺心。一番纏鬥之下,阮明發了狠,抓住機會一把鎖住婁翼脖頸,死死的勒住了婁翼……


    葛壩村的圍觀群眾們,看著台上被吳霍死死勒住的費銘璋,個個都興奮到了極點。他們崇拜英雄,敬畏強者。他們認為這將是吳霍的第八場勝利,他們開始為吳霍瘋狂歡唿。


    然而歡唿聲在費銘璋突然從下方撈住吳霍腳踝,令吳霍轟然倒地後戛然而止。


    二十年前的婁翼,亦是用這一招反敗為勝。不同的是,婁翼與阮明對決的生死屋隻有幾平米大小,當婁翼撈住阮明腳踝,阮明向後仰倒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贏了。阮明的後腦重重撞上了生死屋的牆壁,轟的一聲,震得本就缺氧的婁翼耳邊嗡嗡作響。


    好不容易找迴唿吸的婁


    翼,雙腿發軟,大口倒著氣,根本來不及去查看戰局。直到門被推開,校長走了進來。他看到躺倒在地,已無生氣的阮明,對著婁翼笑了。


    “運氣不錯。你小子,命夠硬。”


    單憑實力,婁翼是很難戰勝阮明的。校長的那番話無非是激他,同時也是激阮明。他們都以為自己與對方尚能一站才會拚盡全力。這位校長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命懸一線的博鬥,生死之間才能激發人類最大的潛能。


    然而費銘璋沒有婁翼當時的地利,但他有的是實力。他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必將命喪於此。他不能死,他還沒有看到趙冼貴死,他還不知道沙莎是否平安,他還要照顧葉翠翠。


    就在吳霍從地上爬起,尚未站立的那一刻,費銘璋迅速繞到他身後,雙臂鎖住對方脖頸。與吳霍想用蠻力勒死費銘璋不同,費銘璋直接卡住吳霍第三節頸骨,哢一聲,將其擰斷。這是偵察敵情時,不驚動敵方其他人的殺人方式,費銘璋在部隊裏用假人練習了無數次。這第一次實踐就幹脆利落的幹掉了吳霍。


    戛然而止的歡唿中,所有的圍觀群眾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們見過太多打得血肉橫飛的漫長死亡過程,還從未見過如此迅捷的殺人手法。然而短暫怔愣後,他們將更大的歡唿送給台上的英雄。他們覺得眼前的費銘璋與從前那些野蠻人不同,這是一個真正的高手,值得他們付出更大的敬意。


    歡唿聲中,費銘璋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這就是叢林法則嗎?從葉源死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步步走進了這片叢林。這一刻,他終於晉級成了叢林裏的掠奪者。他曾不斷逃避,妄想迴到文明社會,過一種秩序井然不必互相侵紮的人生。但他也知道,如若將他逼迴叢林,他也絕不可能成為被掠奪的那一個,因為他從來鄙視弱者。如果必須弱肉強食,他隻能做那個食人骨血的強者。


    他終究與母親的意願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


    “高手就是高手啊!”胡達正在修理被費銘璋扯壞的門板。


    這樣一個原始落後地方的村民,卻都有著驚人的規則意識,他們按規矩給了費銘璋作為勝利者的歡唿,但並沒有因為費銘璋的一場勝利就熱絡的跑來跟他套近乎。畢竟這樣的比賽在這裏每年都有好多場,最終的勝利者會獲得村民們的效命。效命於強者,這是規矩,他們心甘情願意。這約定俗成的規則早已融入他們的骨血。至於巴結,這些村民們壓根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胡達知道。他給費銘璋送了床褥、家具和酒,又開始幫他修門。


    費銘璋看著門外點著篝火喝酒、劃拳、跳舞的村民們問胡達,“他們每天都是這樣無所事事的嗎?”


    “這裏沒有通訊,他們除了幹活,也就隻有決鬥和喝酒了。”


    沒有通訊,意味著費銘璋沒有辦法跟外界聯絡。也對,如果能聯通外界,這些村民就會自己去找買家,不可能以那麽低廉的價格將海/洛/因原料賣給魏家。這些罪惡的植物有著驚人的暴利,但凡有競爭對手,這裏就會變成賣方市場。然而沒有通訊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令罪惡恣意滋長,警方難以顧及。鴻蒙之地,鮮有秩序。


    “明天我要跟那個孩子比嗎?”費銘璋覺得,如果那少年有點兒自知之明,就應該放棄向他挑戰。


    “對,後麵幾個都沒有吳霍強,對你來說更沒難度了。厲害的,前麵都已經被吳霍殺了。”


    “那他們為什麽還要比呢?為了送死?”費銘璋很是不解。


    “在這種地方,死亡太平常了,疾病、火拚、吸毒過量。見多了,也就對生死沒什麽概念了。不少人就是要拚一把,如果贏了就能說了算,還能分到更多的錢。輸了就輸了唄。反正都是死,早死早超生嘛!”


    胡達修好了門板,試著關了又開。


    “其實這裏每年都會來很多人,大多數是些走投無路的通緝犯。他們一開始也不想死,所以第一年都不怎麽參加比賽。但是所有人都得聽命於最後的獲勝者呀,火拚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最先被扔出去送死


    的那個,這就等於把生死交到了別人手裏。所以呀,那些活下來的,第二年就會參與比賽。要麽早點死,要麽早點抓住機會。沒準能握住自己的生死,還能左右別人的生死。”


    費銘璋喝著胡達送來的啤酒,聽著胡達絮叨。胡達說話的口吻,和這些蒙昧的村民差別太大了。費銘璋甚至覺得他有點文鄒鄒的。這樣的人居然生活在這種野蠻的叢林裏,倒像一朵奇葩。


    “你呢,你想左右別人的生死嗎?”


    “我沒那個本事。”胡達在費銘璋身邊坐下,也拉開一罐啤酒小酌起來。


    “但你有本事把握自己的生死啊!”


    胡達嗬嗬一笑,小胡子彎彎打著卷兒,卻並未繼續接茬兒。


    費銘璋見他不願多說,也就不再多問。


    這天夜裏,是費銘璋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夜。身上的傷痛,在柔軟的被褥裏得到了舒緩。看樣子胡達是認定了費銘璋會成為今年的冠軍,提前開始伺候起他這個老大了。


    第二日,村民們依舊是白天忙著幹活,晚上等著比賽。


    費銘璋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但他也沒閑著,用一整日的時間將村子逛了個遍。除了大片種植罌粟花的農田,村子裏隻有約十分之一的土地種有食用農作物。屋房瓦舍都集中在廣場四周,整個村子總人口一千左右。除了完全不能上戰場的十歲以下兒童,整個村子可以說全民皆兵。婦女、少年,人人能拿槍,能殺人。村子裏沒有老人,年齡最大的也就50初頭。活到這把年歲在村子裏就已經是高壽了。


    胡達告訴費銘璋,每周魏家會派人送來各種物資,有食物、衣服,還有軍火。這些都會從他們賣給魏家的原料裏抵扣。魏家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豢養著大大小小十幾個村子為他們製毒。


    晚飯後,昨日那個細瘦少年開始像費銘璋挑戰。看過昨天的比賽,少年對費銘璋倒是有幾分崇敬,但卻沒有畏懼。一上場便博命般向費銘璋發起攻擊。他打得很興奮,仿佛若能死在費銘璋這樣的高手手裏,是一件讓他極其榮耀的事。


    然而費銘璋卻並沒打算要他的命,不能說輕而易舉,卻的確能在不傷他分毫的情況下徹底製住他。


    費銘璋反擰著少年的手臂,將他摁在地上跪著。台下唿哨聲四聲,圍觀群眾們都在等著費銘璋使出像昨日那樣漂亮的絕殺。死到臨頭的少年臉上閃動著狂亂的興奮,仿佛在期待著費銘璋會以什麽樣的招式殺了他。


    費銘璋看了台邊的胡達一眼,胡達大聲嚷道,“大家安靜!”


    作為村子裏唯一能識文算賬的“先生”,胡達的話在村民中還是有些份量的。於是圍觀群眾們靜了下來。


    費銘璋鬆開了手裏的少年,對著他,也是對著台下的圍觀群眾道,“我不殺你。”


    人群中立刻傳來一陣噓聲。


    “現在贏的人是我,規矩就由我來定!”費銘璋看向台下眾人,“如果你們誰不服氣,贏了我,再來改。”


    台下的群眾們不吱聲了。叢林法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服從強者。這些人再愚昧也意識得到,這村子裏沒有人能戰勝費銘璋。


    “我們每一年,都要與其他村子火拚,何必在這樣的比賽中損耗自己的實力?從現在起,你們每個人都可向我挑戰,甚至可以殺了我,但如果你們贏不了我,就得聽我的。明白嗎?”


    眾人沉默了片刻,有人嚷了一聲“明白”,繼而人群中接二連三的跟風嚷了起來,很快唿應聲遍及了村子的每個角落。


    “明白,明白……”


    保存實力,共同對外。這麽簡單的道理,再愚蠢的人也能理解。然而延續了幾十年的規則,如同邪教的信仰一般,讓人們早已不會去思考他的合理性,隻會機械的膜拜與尊崇。


    隻有費銘璋明白,叢林法則至高無上的首要信條是服從強者,其他一切規則都必須讓位於這一點。於是他利用這一點,成功打破了生死決鬥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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