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倩影安何在,天使西去永傷懷。”這是許睿和萬琪迴到筒子樓時,看到對麵房門口所貼的挽聯。


    許睿心中一驚,看到房門虛掩著,趕緊推開。不大的客廳內,沙莎和費銘璋正在布置靈堂,戴昕怡的遺照已經掛在了戴山河旁邊。


    “銘璋哥。”看到費銘璋迴來,許睿本來很高興,可眼前的這一幕讓他一時間有些發懵。


    費銘璋看了一眼許睿,想牽出一個笑容,表達久別重逢的喜悅,卻怎麽也笑不出。


    “怎麽會這樣?”許睿看著戴昕怡的遺照,又環顧了客廳,沒看到賈細珠,“伯母呢?”


    “在房間休息。”沙莎解釋道。


    從文山迴來的路上,賈細珠一直淚眼神婆娑,幾度暈厥。女兒的死給了她太大的打擊。


    費銘璋將許睿叫到天台,將戴昕怡的事告訴了許睿。


    “昕怡絕不可能做這種事!”許睿悲憤不已。


    認識戴昕怡的人都知道這絕不可能,但那又有什麽用?香消玉殞,無力迴天。


    費銘璋夾著煙的手輕輕顫抖著,再度迴到浮城,讓他感覺如何置身人間煉獄。大半故人已民逝,弟弟、妹妹、父親,他一個也救不了。


    “銘璋哥,”許睿不安的問,“你有什麽打算?”


    費銘璋沒有迴答許睿。這些日子有太多人問他這個問題,可他又能打算什麽呢?


    第二日一清早,許睿和萬琪剛開門就嚇了一跳。狹窄的樓道內聚集了好些人,一個個黑西裝加墨鏡,黑社會標配。他們看到許睿開門,很配合的讓出一條通道。盡管如此,許睿和萬琪還是覺得穿越這條通道簡直壓力山大。最重要的是,他們不隻要穿越這條通道,還要進戴家的門。


    短短幾米的距離,二人費了老勁兒才擠到戴家門口,兩名黑衣人看了他們一眼,墨鏡後麵是什麽樣兒的眼神,許睿也不知道。隻是本能的覺得這樣的審視讓他心裏發毛。此時,另一個身影也擠到了戴家門口。那是許芸嬌。頭天夜裏許睿打電話將戴昕怡的事告訴了許芸嬌。


    幾秒後,黑衣人雙雙讓路,許家姐弟和萬琪才得以擠進戴家。


    賈細珠正抱著戴昕怡的骨灰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費銘璋正站在他身邊和幾名黑衣人說著些什麽。這幾人沒戴墨鏡。


    見到許睿進來,費銘璋跟他們說了句“迴頭再聊”,幾人便走到戴昕怡遺照前三鞠躬,費銘璋還禮後,他們便戴上墨鏡,帶走了門外過道裏的一群黑衣人。


    黑衣人全部撤離後,等在六樓的送葬隊才敢露麵,樓道內迅速響起哀樂。


    許芸嬌走到戴昕怡遺照前,看了又看,女孩音容宛在,笑靨如花。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居然一個個都這麽走了。許芸嬌比這筒子樓裏的這幫孩子們都要早熟,即便是費銘璋,從前在她看來都是個不成熟的刺頭。因而她與這些孩子們有著天然的疏離,不像弟弟與他們走得那麽近。然而,對於戴昕怡,許芸嬌也是打從心底裏喜歡的。這是一個沒有人不喜歡的姑娘。她不是因為穿上白衣做了護士才成為天使,而是因為她本就是天使才會穿上那一襲白衣去救死扶傷。或許連老天爺都覺得人間太肮髒,不舍得天使在修羅場裏受難,要將她提前召迴去吧。


    許芸嬌三鞠躬後,看向費銘璋。她似乎有話想說,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費銘璋向她還禮後,她便離開了戴家。


    戴昕怡的事,她醫院的同事還不知道,但不久以後,一些消息一定會傳迴來。她一向人緣好,到時候免不了會有人直接到戴家來打聽消息。費銘璋決定還是讓賈細珠搬到自己那裏去住,也避免她睹物思人。


    他走到賈細珠身邊,握住她的手,“媽,可以出發了。”


    賈細珠看向費銘璋,既憂慮又無奈,“銘璋,你打算迴頭跟他們聊什麽呀?”


    來人有兩個賈細珠認識。一個是黃彪,一個叫蔣明傑


    ,是從前跟著費銘璋瞎混的兩個孩子。


    費銘璋沒吱聲,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母親,就像頭天夜裏他不知該如何迴答許睿一樣。


    這幾個人除了黃彪和蔣明傑,另外兩個叫陶燁和彭煜城,是費銘璋坐牢時認識的獄友。他們聽聞趙冼貴撤銷格殺令以後,就一直在打探費銘璋何時迴浮城。昨天費銘璋一迴來,他們就收到了消息,故而今天一早就來到了戴家。


    這幾個人目前各為其主,兩兩相熟。他們的到來都是受各自老大的指派。正因為他們與費銘璋有舊交,老大才安排他們前來。隻是沒想到正趕上戴家辦喪事。一行人沒來得及多說什麽,隻提到各自的老大想見費銘璋。但僅此一句就讓賈細珠無比提心吊膽。


    “伯母,”沙莎解圍道,“時辰到了,咱們先讓昕怡入土為安吧。”


    沙莎昨晚住在戴家,和賈細珠一間房。自從和賈細珠一起去文山以後,她就像女兒一樣一直陪伴在賈細珠身邊。此刻的賈細珠最能聽得進的就是她的話。


    安葬戴昕怡後,許睿向費銘璋大致講了一下如意行的狀況。如意行是目前昭天旗下唯數不多還在正常運營的子公司。


    費國華被抓後,昭天再度被查封。隻是查來查去,也無法證明昭天的資金與費國華個人的資金存在混同,更無法證明公司參與了軍火交易等事件。費國華的案件已經判了下來,盡管他是自首且認罪態度良好,但他自始至終不願意透露上遊交易人信息,隱匿犯罪,無重大立功,最終被判了死刑。之後昭天解封,費銘璋依然是昭天的股東和董事。這個爛攤子等著他去收拾,但首先,他要去見自己父親最後一麵。


    費國華沒有上訴,死刑複核程序也已全部走完,三天後行刑。


    看守所內,父子兩四目相對。


    眼前的父親已經滿頭白發,費銘璋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忍不住紅了眼圈,半晌說不出話。


    “你迴來了?”費國華打破沉默。


    “是達叔保的我。”費銘璋平複心緒,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迴複費國華。


    費國華點點頭,這件事他聽說過,“去看過宸宸他們了嗎?”在看守得知昭天四虎家小慘糟滅門,費國華一夜白頭。


    “嗯。”安葬戴昕怡的當天,費銘璋找到了楊家、霍家、溫家和鄧家人的墓地。


    據說有人去警局給他們收屍。在警方的極力保護下,此人的信息未有半點泄露,所以連費銘璋也不知道他是誰。


    “有空多去看看你幾個叔叔。”費國華指的是鄧磊、霍勇和溫建國,“他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為什麽不上訴?”費銘璋問父親。


    “罪有應得,死不足惜,為什麽要上訴?”


    “如果我來不及迴來見您最後一麵呢?上訴至少可以拖延時間,不是嗎?”


    費國華有點意外,也有點感動。費銘璋從小就不在他身邊,那種隻有自童年才能培養出的依賴和牽掛,他從未在自己兒子身上看到過。相認這些時日,費國華跟費銘璋的相處更像是忘年之交的朋友而不是父子。本來他以為有足夠的時間去彌補這些年缺失的親情,隻是沒想到,這麽快,人生就走到頭了。


    “而且對我來說,不是這樣……”費銘璋終於忍不住哽咽道。


    費國華聽懂了他的意思,罪有應得,死不足惜,或許於法如此,但對於做為兒子的費銘璋,決不是如此。


    “銘璋,”人之將死,費國華本已坦然,但想到兒子的未來,他終究有些放心不下,“未來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費銘璋低下頭,任憑淚水無聲滑落。


    費國華很想伸手摸摸兒子的頭,他們父子之間從來不曾有過這樣親密的肢體動作。但此刻,他的雙手被鐵鏈限製在坐椅上,他抬起的手虛虛停在了半空中,又緩緩落下。


    費國華忍住了即將溢出眼角的淚水,時間有限,他


    得給兒子最後的忠告。


    “我本來希望你永遠不要迴來,可我知道你不會甘心。如果有些路你一定要走,記住,薛尚可以幫你,但婁翼不可信。”


    費銘璋抬起頭,不解的看著父親。


    “時間到了。”言及於此,一旁看守的獄警突然打斷二人的對話。法紀圍護者怎能接受二人當著他的麵討論如何違法亂紀?


    “還有,做人做事要有底線,不可被仇恨埋沒本心。”


    隻來得及說出這最後一句,獄警就走到費國華身邊,打開他手上的鐵鏈,要將他帶走。


    “爸!”眼見費國華走到會見室門口,從此天人永隔的急迫感讓費銘璋終於忍不住叫出聲。


    費國華的背影猛的一滯,眼裏的淚水滑落到微微揚起的嘴角,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會見室的大門在費銘璋眼前關閉,最終費國華都沒有迴頭。


    潔白的床單靜靜蓋在沉睡的葉翠翠身上,她就那麽躺著,一如既往。


    走得意外又匆忙,讓費銘璋、賈細珠都來不及對葉翠翠做出安排。還好,這些日子,不知是她的確沒有任何威脅,還是趙冼貴一時疏忽把她給忘了。總之,她依然沉靜的躺在這裏,這人間煉獄影響不到她分毫。


    病房門被推開,婁翼走了近來。


    “你迴來了。”一句淡淡的問候。


    費銘璋迴來的消息這幾天在浮城的江湖中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費銘璋不在的這些日子裏,葉翠翠這邊,除了許家姐弟,就屬婁翼來得最多。甚至一度,葉翠翠的病房總有保鏢逡巡,直到發覺的確沒有危險才撤離。這些都是照顧葉翠翠的護工告訴費銘璋的。費銘璋猜到,保鏢應該是婁翼私下裏雇的。


    “謝謝!”費銘璋真誠道謝。不隻是為了葉翠翠,也為了戴昕怡。


    盡管最終沒有帶妹妹活著迴來,但這一切原本與婁翼無關,他卻一直盡心盡力的在幫他。費銘璋不是很明白,為何父親要告誡他此人不可信。隻是他也沒機會再問了。


    “費先生……”婁翼斟酌片刻,終於開口道,“是今天行刑嗎?”


    費銘璋點點頭,轉而看向窗口,陽光白得刺眼,卻無法令他感到絲毫溫度。


    “你弟弟否認了何成身上那幾刀是他捅的,由於之前已經辦成了冤假錯案,這一次警方格外謹慎。雖然屍檢報告稱兩處傷均可致命,但那是一人所為的前提下,才沒必要做出區分。如果確實有另一個兇徒存在,你弟弟就有可能是故意殺人未遂,甚至可以辦成故意傷害,畢竟他用的是磚頭,那麽至少有機會保下一條命。”


    費銘璋本以為婁翼會和其他人一樣問他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沒想到婁翼卻對他說了這麽一番話。


    “趙冼貴搞定了現任公安局長賀偉,我旁敲側擊撈到了這些信息。”


    “之前阿哲就告訴過我他隻是拿磚頭砸了何成的腦袋,那後麵幾刀不是他捅的。一開始我以為是薛尚幹的,但後來……”


    “薛尚?”何成之死與薛尚有什麽關係,這一點婁翼自始至終都不了解。


    “嗯,我爸曾命令他幹掉何成。”


    “可他沒有這麽做?是沒來得及,還是?”


    “不清楚。”提到薛尚,費銘璋就想到了妹妹,於是立刻將話題繞開了他。“我能確定這事兒跟他無關,但我想不到到底會是誰。何成這樣的人仇家不算少,有人暗算也不出奇。”


    “我有一個猜測,有沒有可能是許睿?”


    這個猜測讓費銘璋有些吃驚,他第一個念頭是如今萬琪和許睿在一起了,婁翼會不會因此針對他。然而婁翼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徹底找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葉源不就是他殺的嗎?”


    一個連好兄弟都可以殺害的人,有什麽事是他幹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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