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告訴自己要忘記過去,但在看到趙拓的那一刻,萬琪的心仍然被狠狠的抽了一下。她是先看到趙拓的。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婁翼已經蹲下身在給趙拓擦鞋,萬琪看到趙拓的時候,那被蒙住雙眼的恐怖夜晚突然變成了清晰的圖景出現在自己眼前。當她正準備逃開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站起,當那個身影轉到正麵時,萬琪心中一片寒涼。


    婁翼救下趙冼貴那次,萬琪趕到現場,聽到在場的記者們詢問此事,算是間接得知,而這一次,衝擊卻是如此直接。她對這個男人早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談不上失望,但看到從前那樣傲氣的一個人彎下脊梁給帶給他們巨大屈辱的人擦鞋,萬琪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婁翼為了巴結趙家,主動將她獻給趙拓的。如果是這樣,這個男人該有多可怕。可如果不是這樣,發生了這麽多事,自己的母親死在了趙家人手上,他居然還可以給趙家人擦鞋,這個男人豈不是更可怕?


    “琪琪,”許睿走到坐在沙發上發呆的萬琪身邊,“怎麽了?”


    萬琪已經和許睿同居了,晚上迴家的時候,許睿就看出她有些不對勁。果然,夜裏許睿醒來,就發現萬琪不在身邊。


    萬琪靠在許睿懷裏,身體因為恐懼而有些瑟瑟發抖,“許睿,我害怕。”


    許睿知道萬琪在害怕什麽,趙冼貴幾乎一鍋端掉了昭天所有人,他曾經想殺萬琪,最後費銘璋出麵阻止了這件事。其實許睿有想過帶萬琪和許芸嬌離開浮城,但戴哲入獄後,許芸嬌說什麽也肯走。


    “琪琪,要不然我們先離開浮城,我再想法子勸我姐。”


    萬琪搖搖頭,也漸漸冷靜了下來。“我們不能這麽自私,這時候嬌嬌姐很需要我們。”


    許睿何嚐不知,他勸過許芸嬌搬迴家來和他們一起住,許芸嬌也不肯。那天,姐姐看他的眼神很複雜,複雜到讓他有些心虛。


    “許睿……”


    “嗯。”


    “你說,戴哲會被判死刑嗎?”


    許睿沉默了。


    葉源客死異鄉,費銘璋不知所蹤,戴哲鋃鐺入獄。他怎麽也沒想到,兄弟玉器店的四兄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而這一步直接、間接都與他有關。


    遠在文山的費銘璋也在想這件事,如果能找到那個對何成補刀的人,戴哲或許可以掙得一個故意殺人未遂,但那人倒底會是誰呢?何成這樣五毒俱全的貨色,想要他命的大有人在。費銘璋心裏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念頭,還沒來得及補捉到,就接到了薛尚的電話,戴昕怡出事了。


    薛尚和婁翼來到巴基斯坦俾路支,連續多日混跡於位於瓜達爾港往東不遠處的一處商業區。


    理論上說,溫遊雲是想做趙冼貴和曹可達的中間人,不可能提供很具體的信息讓趙冼貴可以越過他找到曹可達,薛尚也就不便透露過多的信息給趙冼貴。因此,二人隻得在此處尋找毒販,打探曹可達的事情。


    此處跟金三角一樣,是一個三不管的狀態,比金三角更糟的是,巴以衝突、宗教矛盾、民/族/矛/盾,都讓這裏更混亂也更危險,時不時爆發的戰爭更讓這裏難民成群。


    販毒在這裏倒也不算什麽見不得光的行業,二人找來一個翻譯,帶著他們在此處尋找賣家。趙冼貴的目標是入貨,但他不敢隨便尋找買家,害怕國際刑警通過這樣的機會引他入局。而曹可達畢竟曾是當年浮城的大毒梟,被警方通緝了十七年,他總不可能變成警方的臥底或線人。但他到底怎麽想的,願不願意跟趙冼貴合作,趙冼貴心裏沒有底,故而讓婁翼和薛尚先來探個路。


    做為一個黑頭發黃皮膚的東方人,曹可達在金星月的名頭自然不小,關於他的信息從各種途徑傳來。有說他已經金盆洗手的,有說他已經被國際刑警擊斃的,也有說他早就離開了金新月跑去了墨西哥。總之大大小小的信息都顯示出一個共同的傾向,曹可達已經很久沒有出過貨了。


    這倒是讓婁翼有些意外。至此,線索似乎斷了。


    下午三點,二人毫無頭緒的坐在一間咖啡廳。這間咖啡廳晚上是間酒吧,此刻擠滿了各路來客,但基本也是以俾路支人、普什圖人為主。婁翼和薛尚在這間咖啡廳


    裏顯得格外打眼。


    婁翼問薛尚:“溫遊雲當初是怎麽跟你說的。”


    “說他有路子能從金新月搞到貨,在我的百般追問下,才提到了曹可達,其他就什麽都不肯說了。”


    這當然不是事實,但這是他可以告訴趙冼貴和婁翼的版本。


    婁翼看著薛尚,眼神似有疑問,但終究什麽都沒再問。薛尚並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坦然的迴視著他。


    “看來,這次要白跑一趟了。”良久,婁翼歎道,“我還在想,如果能找到曹可達,或許能幫銘璋一把。”


    “什麽意思?”薛尚不解。


    “聽趙冼貴說,曹可達當年是在押送迴警局的路上被人劫走的,其實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是費先生出手相救。”隻有在薛尚麵前,婁翼才不再稱唿趙冼貴為“爸”。


    薛尚有些意外,如果趙冼貴有這樣的懷疑,當初為什麽還同意跟溫遊雲交易呢?不,跟溫遊雲交易倒沒什麽,畢竟溫遊雲隻是個小角色,貪心,想賺錢,為此跟哥哥鬧掰,恨費國華擋了他的財路。但如果對象換做曹可達,趙冼貴就不會那麽大意了。遺憾的是,沒能利用趙冼貴那難得的一次大意扳倒他,如今跟曹可達的合作,隻怕沒那麽容易能引趙冼貴親自出麵了。


    “曹可達當初雖然公開叛出費先生,但換個角度,也是為了不連累他。你看後來何成他們,給昭天帶來了那麽大的麻煩。”見薛尚不出聲,婁翼繼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費先生留不住昔日的兄弟,卻還是可以為他掙一條生路。畢竟當年抓補的行動地點、返迴路線,以費先生對市局的了解和掌控不難打聽得到,可其他人,就沒那麽容易了吧。”


    趙冼貴懷疑過曹可達未必真的跟費國華翻臉,但並不擔心他為費國華報仇。一來,趙冼貴絕不會去曹可達的地頭,曹可達沒有機會;而曹可達更不可能來浮城,那等於送死。 二來,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曹可達當初為了錢可以背叛費國華,最多做到不連累他,去了金新月以後,為了報答費國華,這麽多年也沒賣貨入浮城,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如今費國華已經倒了,他會有錢不賺嗎?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他要婁翼、薛尚去探的就是這個底。


    “所以,如果趙冼貴想跟曹可達做生意,就得撤迴格殺令,這樣,銘璋就能迴浮城了,對嗎?”薛尚猜到了婁翼的意圖,“你想讓曹可達出麵保銘璋?”


    “你覺得可行嗎?”


    讓費銘璋迴浮城,會是個正確的決定嗎?讓他迴來幹什麽?報仇嗎?這是人之常情,卻為法理不容,也是薛尚不會讚同的。然而如今費國華和戴哲尚在獄中,為子為兄,費銘璋不能迴來,也的確太過煎熬。但往後呢?


    可不可行都不重要了,薛尚等的人出現了。


    一個東方麵孔的中年男子走進咖啡廳,在擠滿俾路支人、普什圖人的咖啡廳內,這樣的膚色,是注定會引起彼此注意的。


    婁翼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在咖啡館內掃了一圈,也很自然的往他們這裏多看了兩眼。


    婁翼和薛尚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起身朝那個中年男人走去。


    中年男人長著絡腮胡,左臉上有一個刀疤,正好與法令紋交織成一個x,使得整個人顯得出幾分狠戾和滄桑。


    “中國人?”婁翼熟練的向中年男人遞了根煙。


    男人倒是沒有拒絕,很明顯聽得懂中文。


    婁翼“叭”一聲,將打火機舉到男人麵前,男人熟練的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口煙圈。


    “要多少?”男人聲音有些沙啞,卻沒有一句廢話。


    薛尚道,“我們想見曹爺。”


    男人仿佛沒聽到一樣,喝了一口麵前的咖啡,掏出謝爾克扔在桌上,起身往門口走。


    “費國華……”婁翼見狀,在他背後喊出了這個名字。


    男人停住腳步,迴頭看向二人。


    “我們是為費先生來的。”薛尚解釋道。


    事到如今,通過曹可達法辦趙冼貴很難,但如果他真能出麵保費銘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反而可以打消趙冼貴的疑心,往後的事還可以從長計議。


    男人


    叫張赫,跟隨曹可達多年。這些年的海/洛/因的銷貨主要由他負責。他留下了薛尚和婁翼的聯係方式,二人隻得先返迴旅館等待。


    他們所住的旅館在市中心靠近大使館的地方,那裏相對安全一些。返迴旅館需要穿越一片戈壁。戈壁上零星有一些帳篷,帳篷裏住著流離失所的難民。


    薛尚看向車窗外,一大片白色映入眼簾,空中飄揚的旗幟上血紅的十字十分耀目。國際紅十字會救援隊來到了這裏。工作人員正在搭帳篷搬物資,應該是剛剛到來。


    薛尚心中一陣悸動,雖然國際紅十字會在各地都有救援隊,戴昕怡在這支隊伍裏的可能性並不大,但看到這個標識他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就在他嘲笑自己異想天開之際,就真的看到了戴昕怡。


    正在此時,他和婁翼乘坐的吉普車車速也慢了下來。


    婁翼看了看前麵排起的長龍,嘀咕了一句,“好像是難民。”


    薛尚完全沒聽見婁翼在說什麽,也沒意識到堵車,看到戴昕怡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時間就靜止了。


    造成道路擁堵的原因是因為不遠處發生的一起自殺式爆炸襲擊,目前正陸陸續續有傷員送往救援隊。


    戴昕怡原本在幫同事搬抬物資,此刻也加入了救治傷員的行列。帳篷還沒完全搭好,不少人隻能在露天接受搶救。


    戴昕怡眉頭微蹙,正在認真的給一名傷員清洗傷口。


    薛尚緊緊握住車門把手,很想推開車門下車走向她。他已經197天沒看到過戴昕怡了,思念像洶湧的洪水,幾乎將他溺斃。但他終究是忍住了,因為戴昕怡說過,“別讓我再看到你。”


    當天晚上,張赫來到了二人居住的旅館接上二人去見曹可達。


    會麵的地點選在了港口的一個貨倉。


    貨倉門打開時,二人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正坐在一張四腳凳上,光線太暗,看不清男人的表情。男人身邊站著一個短發的小個子,扛著一把看上去比本人還長的槍。以婁翼的角度,他會以為是個小男孩。實際上這個小個子正是曹宏。


    曹宏站在父親身邊,不知道充當的到底是什麽角色?保鏢嗎?她的身板看上去實在太瘦小了。大小姐?那她身邊應該再站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


    薛尚的判斷基本正確,這個曹家大小姐,身高差不多155,扛的應該是一把67。隻是見兩個買家而己,扛上這把槍似乎有點誇張。


    張赫走到父女兩身邊站定。


    “曹爺。”二人懂事的打了聲招唿。


    曹可達看到婁翼手上提了個箱子,肯定不是武器,如果是武器,張赫應該早就給他繳了。那就是錢了。


    曹可達看了張赫一眼。


    張赫伏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曹可達冷冷一笑,“年紀輕輕就學會首鼠兩端,怎麽,你們是來讓我幫你們老大清理門戶的嗎?”


    隨著曹可達語氣加重,曹宏突然將長槍架到身前,對準二人。


    “曹爺別誤會,”婁翼不慌不忙的解釋道,“的確是趙冼貴讓我們來買貨的,但也隻有從您這兒買到了貨,才能救得了費銘璋。您應該知道,他是費先生唯一的兒子。”


    曹可達盯著二人看了好一會兒,“你們到底是哪頭兒的?”


    “我們是銘璋的朋友。”


    二人是在張赫到旅館接他們的時候才告知張赫要為趙冼貴買貨,曹可達自然沒有準備。盡管如此,婁翼還是將錢箱放在地上,打開,推向曹可達。


    “這裏是三百萬美金,隻要我們把貨帶迴去,告訴趙冼貴,曹爺願意跟他做生意,但他必須保證費銘璋在浮城的安全,銘璋就可以迴浮城了。”


    這出會麵是薛尚和曹可達安排的,但內容完全由婁翼在掌控。薛尚一言不發,任由婁翼與曹可達談判。


    “曹爺,費先生難逃一劫,我隻希望他們父子兩能見上最後一麵。”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薛尚越來越覺得這個婁翼難以琢磨。還好他現在跟自己是一個立場,都想幫費銘璋,否則真不知道他這份爐火純青如果調過頭來對付他和費銘璋會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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