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國華獲釋,代價是鄧磊、霍勇和溫建國分別被判了無期徒刑、15年有期徒刑和13年有期徒刑。


    出獄後,昭天被查封的賬戶也解凍,但涉及一些項目存在稅務問題,需要補繳稅款、滯納金,還有些子公司收到了行政處罰單。前後共計資金支出近5個億。


    5個億,正是費銘璋找齊仲衡借的錢。昭天經曆這一係列事件後,元氣大傷,但畢竟可以恢複正常運轉。齊仲衡的錢暫時不需要急著還,隻要公司能運轉起來,就能慢慢解決財務危機。


    然而江湖危機呢?黑道上的人都在等著看費國華如何挽迴一局。對於他們而言,並不希望由趙冼貴做浮城大佬。趙冼貴狠辣、乖張,但凡有人得罪他,一家老小必定雞犬不留。而費國華和進去的三虎,雖然橫行霸道,但也算盜亦有盜,最重要的是,他們堅守一個底線——禍不及家人。真要得罪了昭天,大不了賠上自己一條命,不至於連累家人。


    等著等著,大家發現,費國華似乎並沒有打算反擊,隻是兢兢業業的繼續經營著昭天的合法生意,而且手段也變得合法了。


    期間,費銘璋向父親表達過,希望能除掉趙冼貴的想法,並聲稱婁翼可以配合。聽到這番話,費國華盯著兒子看了許久,心中五味雜陳。


    遺傳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當看到兒女身上有自己的影子時,大多數父母是驚喜而欣慰的,但如果他遺傳的是你費盡心思想要去抹掉的,那滋味可就不那麽好受了。


    “我答應過你母親,讓你走正道……”這是費國華給兒子的迴複。


    “可如果趙冼貴不除,我們根本就無路可走。”費銘璋第一次違逆父親想要將他排除在黑道爭鬥之外的意願。


    他曾在養父墳前發過誓,也曾親自給過母親承諾,然而一趟廣西之行讓他知道,他不可以這麽自私,將這一切的重擔留給父親一人承擔。他認同父親的邏輯,隻有自己能強到成為遊戲規則的製定者,才有資格選擇人生的道路。


    “我告訴過你,婁翼不可信。”費國華隻得轉移話題,既然不能從源頭上製止,隻能從方式上否認。


    “為什麽?”這是費銘璋最為不解的,父親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婁翼。“是我連累他走到今天,如果有得選,他一定不會選擇趙冼貴。”


    “那他又為什麽會選擇我呢?在他眼裏,我和趙冼貴能有多大分別?”


    有一段時間,費國華懷疑過自己看人的眼光,直到發現薛尚有可能是塗興強的養子後,他越來越覺得,或許某些行為動機他看不透,但一個人的本質,他還是能看得清的。他對婁翼的看法,一直沒有變,即便在他跟趙冼貴之前,費國華對他也是有所保留的。隻是那時候,婁翼的確盡心盡力的救了費銘璋,在不知道他是自己兒子的時候。費國華後來知道,那是婁翼對自己陷害費銘璋所做出的補償,他心中或許有善念,或許會為了傷害他人而內疚,然而當為了保全自己時,當他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產生衝突時,他依然會選擇保全自己。這是人性,原本無可厚非,但婁翼是一個會為了保全自己不分是非黑白、不犧傷害他人甚至趕盡殺絕的人,這一點,跟趙冼貴太像了。


    “銘璋,婁翼這個人很複雜,我很難相信他,他也不會全然相信我。除非……”


    聽到父親的話中還有轉機,費銘璋有些激動,“除非怎麽樣?”


    “除非,我能見到他的母親。”


    費國華認為,隻有方杏梅願意接受和相信他,婁翼才可能真正走向他,也隻有方杏梅能真正規製婁翼的行為,讓他不至於毫無底線,這樣他才敢真正接受婁翼。


    婁翼的母親還活著,關於這一點,婁翼未曾對費銘璋提及,但費銘璋相信她一定還活著,一定被婁翼藏在某個地方,不敢讓趙冼貴知道。父親說得沒錯,婁翼未必相信他所說的話,沒準心裏還覺得婁百川的死和費國華有關,畢竟殺害婁百川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


    那如果直接跟他提及要讓他的母親和費國華見麵,他能同意嗎?他或許會否認自己的母親還活著。


    “好,我來想辦法。”無論如何,這個機會費銘璋得抓住。


    那天迴到家以後,婁翼跟趙敏的關係變得很微妙。趙敏似乎已經知道趙冼貴所做的一切,對他的態度發生明顯的改變。


    從前,如果他像這樣夜不歸宿,除非是趙冼貴安排他做事,否則趙敏一定會懷疑他又去了萬琪那裏,必然會不依不撓。然而從那天之後,趙敏不隻沒有纏著他鬧,甚至不再過多的過問他的行蹤,仿佛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去見萬琪一般。


    趙冼貴行為顯然起到了效果,讓趙拓去強暴萬琪,又當著婁翼的麵割掉了袁飛鴻的耳朵,這種情況下婁翼都不敢反抗,顯然終於能讓趙家父女相信他。比起要一條不知道會不會反咬主人的狗,趙冼貴寧願選擇一條不會咬人的狗。


    婁翼繼續替趙冼貴看守地下賭場,除此之外,便是到醫院去看望袁飛鴻。趙冼貴不再派人盯稍,他卻反而不再去見萬琪,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臉見她。


    萬琪也害怕見婁翼。她幾乎晚晚都會作噩夢,不知道是誰強暴自己,無法減少她心頭的恐懼和痛苦,那鬼魅般的身影像一條巨大的惡狼,夜夜啃噬她全身的骨肉,讓她清醒的看著自己一點點被咬至屍骨無存,卻無法死去,血肉撕爛的痛從夢中一直追擊到她夢醒。


    雖然害怕麵對婁翼,可每每從夢魘中醒來,看到空蕩蕩的屋子,卻隻會讓她更想念婁翼。甚至她一度會懷疑,婁翼是不是嫌棄她,不打算要她了。這樣的念頭卻被婁翼每天好幾次的電話打消。


    電話裏,愛人的聲音始終是溫暖的,雖然說的無非是吃了什麽,睡得好不好之類,但她能感受到對方的關懷,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無奈。


    她知道婁翼不想走,等袁飛鴻養好傷,是她自己為他們找的借口,她知道他想報仇,可更清楚,他們鬥不過趙冼貴。她沒有勸阻,是因為早就想好了,如果真要跟趙冼貴拚死一博,大不了跟著愛人共赴黃泉。


    她這一生,認識婁翼之前不知道為什麽活,認識婁翼後,隻為婁翼一人而活。盡管婁翼曾讓她傷心失望,她卻始終堅守在原地,像嗬護信仰一樣嗬護著他、嗬護著這份愛。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她從來不會用值不值得來評判跟婁翼之間的感情。


    許睿來找過她,隻是告訴她,沒有批她的離職簽報,現在昭天風雨飄搖,不好招人,希望她能留下來幫自己。萬琪想,既然不走了,就能幹一陣兒是一陣兒吧,沒準到時候跟趙冼貴拚命,即便不能報仇雪恨,好歹給趙冼貴製造些麻煩,也算是幫昭天幫許睿吧。畢竟許家姐弟對她這麽好,她也沒什麽可以迴報的。


    大風大浪之後,生活似乎突然恢複了平靜,這讓萬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果說這陣子還有什麽讓她擔憂的,大概也就隻有方杏梅了。


    婁翼和袁飛鴻不甘心不願意離開浮城,卻又沒有衝動的去和趙冼貴拚命,最大的原因就是方杏梅。


    萬琪來到庵堂,趙冼貴不再派人盯稍,似乎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但婁翼依然不敢冒險,許久都沒來看過母親。


    “你和小翼在浮城還好嗎?飛鴻怎麽樣了?”每一次,方杏梅都會問這些問題,她知道他們不好,如果好,婁翼怎麽會不敢來看她,但她還是會一次次的問,因為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不管那個答案是真還是假。


    “我們都好……”說著這句話,萬琪還是忍不住有些哽咽,隻得用沉默來掩飾。


    方杏梅溫柔的摸摸萬琪的頭,“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萬琪走後,方杏梅所在的庵堂來了好幾個年輕男人,他們聲稱是什麽關愛空巢老人協會的,以後會定期來照顧庵堂裏的老人們。其中有一個男人就是費銘璋。


    方杏梅一開始沒有特別注意到他,費銘璋也沒有特意跟她套近乎,他


    帶著幾個昭天的手下,隔三差五的來看望這些老人,給他們洗衣服、曬被子、換燈泡,自然而然迎得了這些老人家的好感。老人家們隻是有些奇怪,為什麽這幫看上去像黑社會的小夥子會來幹這些事兒。而昭天的那些個小兄弟們一開始也很是不習慣,換燈泡也就算了,洗衣服、曬被子,這是大老爺們兒該幹的事嗎?但是看到大少爺帶頭這麽做,他們也沒法子。


    還好這幫小夥子們並沒有看上去那麽兇神惡煞,尤其是在一幫完全無法對他們造成威脅的老人家麵前。這幫半大小子們,大多數都出身於底層,原生家庭很難給他們所謂的愛,但在這裏,他們黑著臉幫老人們幹了幾次活兒,贏得了老人們的喜愛和關懷,居然讓他們感受到原生家庭不曾有過的溫暖。


    費國華一生都無法讓齊仲衡這樣的黑道大哥金盆洗手,費銘璋卻輕而易舉的將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混變成了有愛心的義工。


    時日一久,方杏梅也開始喜歡上這幫孩子,她看得出費銘璋是這些小子們的大哥,便在他幫自己幹活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閑聊。


    “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呀?”


    “銘璋,”費銘璋正在給方杏梅鋪床,他沒說自己的姓,“我媽就是這麽叫我的,阿姨您也可以這麽叫我。”


    看著費銘璋挺撥輕瘦的背影,方杏梅自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你媽有你這麽好的兒子,真有福。”


    “哪裏,”費銘璋鋪好床,走到方杏梅身邊坐下,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我小時候不懂事,總在外麵打架鬧事,我媽不知道為我操了多少心呢!”


    方杏梅接過杯子,“但你現在懂事了呀,還願意來照顧我們這些老家夥。”


    “阿姨您可不老,看上去比我媽年輕多了。”


    方杏梅笑了笑。


    費銘璋不是薛尚那樣擅長說話取悅他人的性格,這麽幾句套近乎的話幾乎耗光了他的庫存,正為尋找新的話題發愁,方杏梅卻主動開口提起了婁翼。


    “我兒子應該隻比你小兩三歲,我早早就成了這個樣子,一家人全靠他養活。他一直很懂事,從來沒讓我操過心……”


    費銘璋心中一動,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有些緊張的斟酌著開口道,“那他現在……好嗎?”


    方杏梅搖搖頭,忍不住歎了口氣,又沉默了。


    費銘璋覺得自己似乎沒把握住機會,下意識的想,如果是薛尚,此刻會說些什麽。然後意識到自己居然想起這個人渣,又有些氣憤。


    “怪我,”還是方杏梅先開口,“我和他爸在他小時候就沒本事保護他,到現在也什麽都幫不了他。”


    “不,阿姨,”費銘璋努力把握機會,奈何終究有些笨嘴拙舌,“你兒子一定不會這麽想的……就說我吧,小時候,我爸給人打成植物人,還累我媽背了一身的債,但我始終記得他教我要做一個好人,我從來沒怪過他不能照顧我們一家人,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


    囉囉嗦嗦說了一堆,他覺得自己還是沒說到重點。


    “那你爸現在……”方杏梅好奇問了一句,倒讓費銘璋有些為難。


    說他去世了嗎?去世的是養父,可剛剛他也沒有講清楚。費銘璋有些猶豫的看著方杏梅,想著,如果不說出自己的身份,隻怕永遠也達不到目的。


    “那位是我的養父,他去年已經過世了。”費銘璋講出了第一部分的真相,然後鼓起勇氣,開始說第二部分,也是最重要的的一部分。“我的親生父親,現在最大的願望,大概就是希望能幫到他從前兄弟的兒子……”


    方杏梅愣住了,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的眉眼似曾相識,重要的是他的神情,那裏麵有方杏梅讀不懂的希冀。


    “我爸說,當年是他對不起婁叔叔,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們一家人。婁翼現在的路越來越難走,如果可能,隻有您能勸他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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