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國都長安,大明宮,麟德殿內。)


    李承乾端坐在皇位之上,此時臉上也是泛著喜悅,滿朝文武看著皇帝,也是暗笑不已,可是這個時候,什麽天子威嚴,都是虛的,這可是李承乾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對外勝利,即便是有些失態,也在所難免。


    滿朝文武也是開懷不已,吐蕃大勝,一舉殲敵十萬眾,這可是多年以來對吐蕃難得的大勝了,這些年,大唐對外戰爭,一向無往不利,可惟獨麵對吐蕃的時候,總是無能為力。


    一來大唐的主要戰略方向是放在了東南方向,二來大唐此時也需要有一個和阿拉伯帝國的緩衝地帶,吐蕃和那些小國顯然就是最好的屏障。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吐蕃位居雪域高原,大唐將士不善於高原作戰,當初征伐吐穀渾之後,杜睿也曾想過在青海湖練兵,然這些年大唐四麵作戰,兵力嚴重不足,幾經抽調,當初放在青海湖,準備對吐蕃作戰的兵丁也所剩不多,練兵未見成效。


    可如今一戰就殲滅了吐蕃十萬大軍,李承乾君臣都看到了平滅吐蕃的希望,焉能不喜。


    “嗬嗬!”李承乾未語先笑,道,“此戰大勝,杜承明做得果然不錯,這一仗雖然才開打,結局已經注定,吐蕃這次是一定會吃大虧了!”


    “這都是聖上英明,要不然的話,任憑杜大人本領通天,亦是不能有所作為!”許敬宗抓住機會,忙拍李承乾的馬屁,字字句句透著喜悅,仿佛這一仗全是李承乾的功勞似的。


    李承乾倒也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更不會像曆史上的乾隆皇帝一樣,搶占臣子的功勞,還大言不慚的給自己封了一個十全老人的稱號,輕輕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道:“朕坐居長安,對萬裏之外的征戰,焉能有什麽功勞,此皆是杜承明運籌幄,將士們浴血奮戰的功勞!”


    許敬宗一記馬屁沒想到李承乾卻不受用,不免有些赧然,再看同僚看他的眼神,分明都帶著鄙視,心下更是將杜睿恨得緊,可是卻也無可奈何,杜睿是李承乾駕前的第一重臣,這是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此時李世績道:“聖上!趁此大勝之際,不若發詔到杜睿大軍處,責令其繼續進兵,最好能將那時常sāo擾我大唐西陲的吐蕃給滅了。”


    李承乾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一幅地圖前,手指在地圖上劃動,每劃一條線就是唐軍的進軍路線,笑嗬嗬的道:“這一次杜承明改變了戰術,不再拒敵與國門之外,而是等在吐蕃必去之地,果是收效不錯,打得吐蕃死傷慘重,到眼下為止,吐蕃已損失了十多萬人,朕倒要看看那鬆讚老布還拿什麽來長安迎娶晉陽公主!不過,雖然吐蕃敗局已定,卻仍未傷筋動骨,一定要把鬆讚幹布的數十萬大軍全殲!”


    李承乾也曾統軍作戰,平滅了吐穀渾,雖然大多都是杜睿謀劃的,但是對軍旅之事,卻也並非一竅不通。


    李世績也看著那幅地圖,細細的思索著,突然驚喜道:“聖上!杜大人此時恐怕是已經有了計較,這一次吐蕃怕是在劫難逃了!”


    李承乾一愣,道:“何以知之!?”


    李世績走到了地圖的前麵,對著李承乾道:“聖上請看,杜大人雖然將大軍分成了數路,阻擋吐蕃侵入我大唐疆域之內的軍隊,可所有軍隊的追擊路線卻都是朝著同一個地方,就是這裏!”


    李世績的手指指向了一個地方,經李世績這麽一筆畫,眾人才發現,地圖上標注的唐軍追擊路線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很有章法,在地圖上看起來特別明晰,都是朝著同一個地方圍堵吐蕃大軍,那個地方就是石堡城。


    石堡城!


    李承乾聞言,麵色驟變,死死的盯著那個地名,石堡城,太宗在位之時,唯一的一場敗仗,就是在這裏。


    雖然和大唐那無數的勝利相比,石堡城一敗,折損三千軍士算不得什麽,甚至在朝廷有意的壓製之下,都沒多少人知道,但這一敗總歸是太宗一生,赫赫武功的一大汙點。


    李世績自然知道李承乾的心裏在想著什麽,繼續說道:“石堡城乃是扼守著吐蕃高原的要道,位置至關重要,可是,要想要在這裏將吐蕃全殲,卻不太可能!而且如今杜大人已經鞏固了積石山一線,石堡城也就沒有了多大的意義,而且想要攻取石堡城,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完全得不償失,臣料想杜大人要想全殲吐蕃,還是得在這裏下手!”


    李世績說著,自石堡城的位置,又向東挪了一點,李承乾湊過去看了一眼,突然眼神迸射出了精光。


    可是對於石堡城,李承乾的心裏還是難以放得下畢竟在那個地方,大唐遭遇過失敗,哪怕僅僅是非常微小的失敗,大唐都難以咽下這口悶氣。


    不過李承乾到底不是曆史上的李隆基,他還分得清對錯,雖然不甘心,卻也隻能長歎一聲,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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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中的人們此時將目光對準了石堡城,杜睿同樣也在思索著接下來的一仗應該怎麽打,才能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這些大唐的精銳訓練出來不容易,絕不能平白的丟在了這個地方,打仗自然要作出一定的犧牲,可是這個犧牲絕對不能是無緣無故的。


    前世曾有人說過:我是軍人,我可以死,但絕不可以錯誤的死。


    石堡城何等緊要,杜睿自然一清二楚,曆史上,關於這座城大唐與吐蕃幾經爭奪,幾經易手,死在這座城下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對於大唐來說,在整個曆史上,在爭奪這座石堡城,最為慘烈的一場戰鬥就發生在唐玄宗李隆基的時候,那麽死在天寶八年,大唐收複石堡城一仗戰場上的將士,是不是一種錯誤?


    不管曆史評價,杜睿認為那不單單是錯誤,而且還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荒涼的青藏高原,風卷雲舒之間,背靠華石山,麵臨藥水河,紅色的懸崖峭壁頂端,一座沉默的石堡城,在盛唐燦爛的畫卷裏,長久以來與他有關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後世的文人們在討論著杜甫,李白,曆史學家們在考證著天寶名將王忠嗣是怎麽因它而死,大多都是一筆帶過的,那是因為一萬多條軍人的生命,就是因他而死的錯誤的生命。


    石堡城很重要嗎?


    重要!相當重要!


    因為就在石堡城的東麵,就是“天下富庶出隴右”的隴西郡,是絲綢之路上燈紅酒綠的喧囂,是歌舞升平的繁華,在盛唐燦爛的畫卷裏,它是支撐起西北大地的支架。


    唐朝西南方向的吐蕃,自鬆讚幹布開始,如滾雪球一樣崛起的時候,石堡城,就自然而然的稱為了唐蕃雙方爭奪的焦點,在曆史上雙方圍繞著石堡城發生的大規模爭奪戰就有六次,每一次都是屍山血河,不計代價。


    吐蕃若得石堡城,就可以做為東進的跳板,繼而揮師隴西,將富庶的河隴平原盡收囊中。大唐若得石堡城,就可據險而守,遏製吐蕃人對隴西平原的滲透和入侵。既是兵家必爭之地,縱是血沃沙場,仿佛也不能說是錯誤。


    在曆史上,當年輕時代的唐玄宗李隆基,結束了中宗,睿宗兩朝紛亂的局麵,開始勵精圖治的開元盛世時,他的眼睛同樣盯向了正被吐蕃侵占的石堡城。


    拿下他!就可以打出大唐的和平。


    於是就有了朔方節度使李禕導演的那一場遠征突襲戰,唐軍集中精銳騎兵,星夜兼程殺至石堡城,一場突然的襲擊,令這座淪陷數十年的邊陲重鎮重歸大唐懷抱。消息一出,吐蕃舉國震撼,慌忙遣使通好,而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也自此達到了頂點。


    然後就是從大唐開元至天寶年間數十年的承平局麵,國富民強,四夷拜服,一個榮光萬丈的大唐赫赫屹立在地球的東端,然而在輝煌的陰影下,卻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一一石堡城又丟了!


    原來吐蕃人也來了一次故伎重演,用一個漂亮的奇襲,再次奪迴了石堡城。這已經是開元二十九年的事了,距離唐朝上一次收複石堡城,整整過去了十三年。


    丟了怎麽辦?


    打迴來就是了。像上次一樣再搞奇襲嗎?


    不可能了,諸葛亮的空城計也不過用了一次,這樣的花招,人家早就學乖了,看透了,那怎麽辦?


    難道隻有不惜一切代價的強攻?


    那將是前仆後繼,屍山血河。更重要的是,奪迴來,吐蕃人還要再過來打,兩個當時東方最強大的國家,難道就隻能在這彈丸之地上反反複複的拉鋸嗎?


    最終隻能是拉鋸戰,為了拉好這個鋸,唐玄宗大手一揮一一換將。


    換來了一個在當時大唐軍最狠的人。


    誰知道這個最狠的人,縱馬在隴西防線上轉了一圈,然後又在地圖前掌燈研究了幾個晚上,終於抬起頭來,很冷靜的說:拉鋸,完全沒有沒必要。


    這個人就是身兼大唐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彼時盛唐將星裏的頭號人物一一王忠嗣。


    以一個老將軍戎馬半生的閱曆,以一個軍人超越官位和殺伐的責任心,王忠嗣終於看到了那隱藏在石堡城背後的真相,要鞏固西部邊防,未必非要得到石堡城。多少年來,無數邊陲猛將都沒看明白這個局,王忠嗣看出來了,而且看的精。


    他看到石堡城固然地勢險要,萬夫莫開,但是遏製吐蕃攻勢的最關鍵事情,是要在整個戰場對峙的局麵下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控製最能夠遏製敵人的區域。多少年來,大唐和吐蕃都在鑽石堡城這個牛角尖,也該跳出來了。


    於是王忠嗣跳出來了。


    出擊!


    唐軍經過周密部署,發動了旨在打擊吐蕃西線精銳的積石山之戰,經過激烈的戰鬥,唐軍重創了吐蕃有生力量,控製了積石山區域。


    然後是固防,沿積石山一線,唐軍修築了大大小小的防禦工事,西北的防禦被連成了一線。至此,石堡城的戰略位置,已經沒有這麽重要了。


    杜睿現在所做的,就是按照曆史上王忠嗣的戰略,鞏固積石山一線,重創吐蕃的有生力量。用最小的代價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達到守衛邊陲的目的。


    曆史上的王忠嗣如同現在的杜睿一樣,初步大功告成,可是當王忠嗣喜滋滋的寫工作報告,喜滋滋的迴到京城找唐玄宗匯報時,誰知卻看到了唐玄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石堡城怎麽還不打?


    還打?


    王忠嗣呆了,費盡口水解釋了半天,現在整個西北防線已經成形,石堡城的戰略地位已經不重要了,更何況打這個地方會犧牲很多人的生命,所以,根本就沒有意義。


    王忠嗣認為自己解釋的很清楚,從戰略價值,經濟價值,軍事價值都解釋的很清楚,證明了這是一個賠本的仗,也是一個送死的仗,絕對不能打!


    誰知煞費苦心解釋半天,卻換來了唐玄宗怒氣衝衝的迴答:必須打,馬上打。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不打,我換人。


    王忠嗣傻了。


    曆史上的王忠嗣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確實傻了,他忘記了自己不是生活在亂世而是生活在盛世的,生活在盛世就要給盛世增磚添瓦的,盛唐的赫赫偉業不但需要亮閃閃的gd成就來拉大旗,更是需要血淋淋的邊功來扯虎皮的,所以萬把條炮灰,巨大的戰爭物資消耗,王忠嗣看的金貴,可在皇上眼裏眼皮都不眨一下。


    石堡城,於軍人眼裏是戰略要地,在皇上眼裏,不過是個盛世宣傳的噱頭,說不好聽了叫麵子工程。可這麵子工程不是堆沙子造房子這麽簡單,是要拿人命換的。


    這道理王忠嗣不懂,但有很多人懂,於是就有懂這個道理的好心人提點王忠嗣,皇上那邊要麵子就給麵子,要做虎皮就給他做,你是主帥,送死也不用你親自去,小小的石堡城,拚上炮灰也就拿下來了。到時候加官進爵榮華富貴金票大大的有,可要是不打,皇上怪罪下來,可就要打你了。


    經過百般提點,王忠嗣懂了,但懂歸懂,覺悟歸覺悟,麵對愛將李光弼等人的擔心,王忠嗣微微一笑,說出了那句擲地有聲的豪言: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


    皇帝眼裏的炮灰,是王忠嗣心中的生命,生死與共的袍澤弟兄,拿他們的血換官位,換粉飾太平的麵子工程,誰愛做誰做,反正王忠嗣不做,所以結論就是一一石堡城!我不打!


    因為在石堡城問題上的死頂,王忠嗣最終觸怒了唐玄宗,而政敵李林甫又從中作祟,誣陷王忠嗣卷入了最敏感的“立儲風波”裏。


    天寶七年,王忠嗣被押送京城解除兵權,唐玄宗本想把他一刀砍了,卻耐不住哥舒翰等軍官們的流淚哀求,終於免去死罪,貶為漢東郡太守,次年病逝。


    一代沙場名將,落得如此鬱鬱而終,說是jiān臣陷害皇帝昏庸,卻都是石堡城這個麵子工程惹得禍。


    麵子!


    國人曆來最看重的就是這個麵子,卻不知道這個麵子才是最最害人的東西,就為了這個麵子,在華夏的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


    可這個麵子工程惹得禍還沒有完,天寶八年,在經過周密準備後,唐玄宗以哥舒翰為將,率領六萬精兵,正式發動了石堡城會戰,如以往爭奪戰的劇本一樣,這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奪,數萬唐軍強渡藥水河,然後前仆後繼爬懸崖,接著就迎來吐蕃人的箭雨和滾石檑木,戰鬥持續數ri,唐軍的屍首摞成了山,心急火燎的哥舒翰殺了攻城副官高鳳岩,並立下限期破城的死命令。


    終於以一萬多條人命的代價奪取了石堡城,連俘虜帶消滅的敵人數量,竟然不到六百人。一切的一切,都如王忠嗣之前給唐玄宗的奏報裏說的那樣,這是一場賠本的買賣,送死的仗。


    但賠本就賠本,送死也不是皇帝去,但是麵子總算有了,於是唐玄宗高興了,哥舒翰加官進爵了,王忠嗣在湖北長眠了。


    於是就有了李白嘲諷的詠歎: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城取紫袍。


    但是唐玄宗沒有想到,這個麵子工程,對唐王朝的禍害,並沒有完。


    因為王忠嗣因此出局了,唐朝也就失去了製約安祿山藩鎮的重要力量,以至於七年後安祿山扯旗造反,唐王朝初期竟然無將可擋,大敗虧輸。


    同時長眠在石堡城的數萬大唐軍人,多是唐朝的邊地老兵,老兵命金貴,關鍵時刻一個頂十個,這個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


    更為諷刺的是,不惜代價奪取石堡城的唐王朝,並沒有因此守住河西走廊。隨著安祿山的叛亂,唐朝調西北軍迴中原平叛,吐蕃乘虛而入,兵不血刃的占有了河西地帶,這就是唐朝中期以後讓無數人扼腕歎息的“河湟之恥”。


    一場真正的慘敗,一場丟掉了大唐國運的慘敗,自那以後,唐王朝也就再沒有踏足過這邊富庶的土地,隻是為了一座無關緊要的石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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