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喪期一過,玄燁褪下喪服,在太皇太後以及四位輔政大臣的輔佐下,正式登上皇位,自此,改年號為康熙。


    尊稱從前的文太後為太皇太後,皇後為母後皇太後,又稱惠太後,香琬為聖母皇太後,賜號康太後,之所以沒有沿用之前的嘉貴妃名號,意在祈求香琬玉體康健。


    自此,惠太後與康太後,兩宮並立。


    不過,雖說母後皇太後因著先帝在世時位分要比聖母皇太後尊貴一些,不過因著新皇惦念景仁宮裏存著香琬與先帝的美好迴憶,是新皇自小就眷戀的宮殿,因而特意向太皇太後求了一份獨一無二的恩典,香琬不必與其他太妃一同搬去新修繕的壽康宮去,而是與她們別宮別院,繼續留住在景仁宮裏。


    新皇登基年僅八歲,卻對自己的生母香琬極其孝順,處處優厚,時時前去請安,陪伴於膝下,因而雖是兩宮並立,但後宮之人大多都更尊敬景仁宮太後一些。


    新帝登基的這一天,前朝後宮,皆是朝拜和禮炮之聲。


    景仁宮裏迎來送往的,都是前來送禮與道賀的人。


    裏間,香琬著一身明黃色妝霏緞廣袖宮袍,綴琉璃小珠的袍腳軟軟墜地,摩挲有聲,衣袍上繡著大朵大朵金紅色牡丹,細細銀線勾出精致輪廓,鬆鬆梳起的垂雲髻上頭斜插著一枝雕刻牡丹赤金珠釵並一枝赤金掐絲暖玉火鳳含珠釵,兩邊垂下的流蘇鑲嵌著閃耀的紅寶石。


    纖纖蔥指上戴著寒玉所護甲,鑲嵌著幾顆鴿血紅寶石,雕刻成曼珠沙華的形狀,脖頸間的琥珀項鏈與皓腕上獨山透水的翡翠鐲子在陽光下閃著微微的光澤,將她的容貌襯托得更勝從前。


    細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第一天登上太後之位,自然要華貴無比,熠熠生輝,令人豔羨。


    香琬卻覺得這頭飾極其繁重,終究要將香琬這一生的無盡歲月鎖在這精致的後宮之中。


    “娘娘,早上人來報,壽康宮已經整理完畢,太後娘娘、嫻太妃娘娘、怡太妃娘娘等人不日即可遷入壽康宮,頤養天年。”紅羅垂手站在身後,含笑說道。


    透過銅鏡,香琬瞥到今日的紅羅換了一身料子極其柔軟光滑的暗色織錦宮裝,發髻間別了一枝價格不菲的和田玉長簪,整個人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現今她已不是當年的宮女,而是香琬身邊最信任的嬤嬤,多年來的用心服侍終於熬成了宮裏頗有資曆的老人。


    略微抬手,理了理耳邊的流蘇墜子,“那就好,一應吃穿用度都要用上最好的,不可讓太妃們受了委屈。今日皇上登基,這會登基大典也該結束了,哀家是該去拜見拜見皇額娘。”


    “奴婢陪娘娘前去。”


    俯身,穿上鑲了鑽石的蜀錦花盆底鞋子,香琬就著紅羅的手,向外走去。


    穿過庭院,短短的一段路,卻早已是煥然一新。


    幹淨的青石板小路,路兩旁花團錦簌,宮門口懸掛起明黃色錦布罩著的打燈籠,就連牌匾也是內務府加刻了鳳凰起舞,牡丹盛開的圖樣之後新送過來的。


    “娘娘,您瞧,咱們宮裏現在算是極盡繁華了,這都是內務府的心意,奴婢覺著很是好看呢!”


    微笑著點了點頭,繼續向外走去,小純子同樣換了比之前高了一品階的太監服,畢恭畢敬地站在軟轎旁,見到香琬走來,忙躬下身子,將她攙扶著坐上轎子,緊接著極其悠揚地通報道:“太後娘娘起駕!”


    香琬眯了眼,放眼望去,太後的轎子還未到跟前,太監、宮女們已經跪了一地,等得香琬經過時,低了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在這個後宮裏,她曾受過欺淩,曾經九死一生,曾經受過恩寵也受過冷遇。


    從一介小宮女到一朝太後,曆經千辛萬苦走到這權力的最高峰。


    心境竟是如此平和。


    先帝最初去世的那段時間,她傷心欲絕,幾欲想要跟寧貴妃、貞貴人一般,索性就跟著先帝的靈柩一道出了這紫禁城。


    可是,那一晚,玄燁跪在她的麵前,哭著求她好生活下來,他已失去了皇阿瑪,不願再失去額娘。


    看著眼前跪著的一夜之間長大許多的玄燁,再看看跟著跪在旁邊淚意盈盈的柔儀,小小的錦柔,她才知自己的消極,讓孩子們也跟著傷心不已,忍住艱澀,用力點了點頭,玄燁撲到她懷裏,娘幾個抱頭痛哭。


    無論如何,為了玄燁不在高處擔驚受怕,她也該強撐著了。


    這樣想著,眼睛裏過了風,幾滴眼淚順著麵頰流下來。


    擔心被別人看到,她忙用帕子按住了。


    不一會兒,軟轎到了慈寧宮,香琬收斂起先前的情緒,緩步進了大殿。


    “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


    巋然不動地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後慈和地一笑,揮一揮手,示意她落座,“你來了,坐吧。”


    “多謝皇額娘。”


    “這身太後吉服很配你,你穿著很好看,那一日,福臨在你麵前就那樣去了,對你打擊太大,哀家還怕你熬不過來,眼下看到你這樣鳳儀萬千,終於肯打扮自己了,哀家也放心了。”


    “臣妾多謝皇額娘關懷,玄燁還小,臣妾理當該與皇額娘一起陪伴他長大,斯人已去,活著的人,還得為將來打算,臣妾不敢為此,一味消沉下去。”


    “這樣就好,就是苦了寧貴妃和貞貴人,罷了,就當是為福臨殉葬了,哀家聽聞你已吩咐禮部對她們進行了追封。”


    點點頭,“是,寧姐姐和貞貴人皆是對先帝深情之人,有她們陪著,先帝在九泉之下倒不至於太過寂寥,再者她們生前都育有子女,怎麽著也算是大清的功臣,臣妾思來想去,最終給了寧姐姐皇貴妃之位,追封為寧愨皇貴妃,貞貴人入宮不久,但也生下了六阿哥,就此封了貞妃,前一陣子,她們的葬禮也是按相應位分禮儀辦的。”


    太皇太後讚許地一笑,“你做得很好,也好叫這宮裏人知道你是賞罰分明之人,等咱們的玄燁長大了,後宮又要隨之選一批秀女進宮來伺候,你作為太後,可得悉心調教著。”


    “皇額娘說的是,臣妾自當盡心盡力,隻是還有一事,臣妾想請示皇額娘。”


    “什麽事?你說就是。”


    “二阿哥福全,是個好孩子,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寧姐姐生前曾一再憂愁,唯恐福全在宮中無立足之地,寧姐姐去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福全,咱們是否可以給福全一份賞賜,如此方可讓寧姐姐安心,臣妾也不愧對寧姐姐的臨終托付。”


    說起此事,香琬忍不住熱淚盈眶,她隻以為寧貴妃拖著病體前來送葬隻是舍不得先帝,卻不想竟一頭撞了上去,當場血流而亡,獨獨留下福全,在這世上孤苦無依。


    略一思忖,太皇太後手裏轉著佛珠,慢悠悠地迴應道:“福全與玄燁自小就兄弟情深,玄燁登基,福全作為兄長,是應該給他一份晉封大禮,如此也好叫他以後在朝中立足,這樣,哀家讓玄燁書寫一道聖旨,擇一個吉日,封福全為裕親王,從今往後,入封鑲白旗,你覺得如何?”


    能得此晉封,已是福全大喜,香琬忙起身福了福:“如此甚好,臣妾多謝皇額娘!”


    親自拉了她的手,太後太後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慈愛,“哀家知道先帝去世,令你傷心不已,可是這麽多年了,你的這份好心腸卻始終如一,一邊自個兒傷心,一邊還要顧著先帝留下的妃嬪和阿哥們,哀家看到你這個樣子,很是心疼,就盼著你能想開些,早早從陰霾中走出來呢!”


    “臣妾知道,定不會讓皇額娘擔心。”香琬說著,用帕子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兩人正說著,隻見一人抱著貞妃的遺子從外頭走了進來。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也著一身明黃色太後服飾,原來是惠太後。


    香琬走上前行禮,“參見姐姐!”


    “妹妹請起!參見皇額娘,今兒個是好日子,兒臣特意帶了六阿哥前來向皇額娘請安。”


    惠太後揮一揮手,乳娘忙懷裏抱了六阿哥,屈膝行禮:“六阿哥隆禧給太皇太後娘娘請安!”


    自貞妃在產子當天咬舌自盡之後,可憐的六阿哥一出生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惠太後可憐他的悲慘遭遇,自請將他接到自己的宮裏悉心照顧著,前幾日的滿月禮上,又親自賜名隆禧。


    這孩子雖是貞妃孕期受驚早產而生,但經由惠太後的精心撫育了一段日子,身子竟比之前壯實了不少。


    太皇太後親自抱了六阿哥在懷裏,笑著逗他玩耍,語氣裏卻有無盡的傷感:“這孩子可憐,剛一出生,就雙親相繼離他而去,沒有享受一天父母的愛,琅雅,你一直沒有兒子,也該是你與他有緣,以後就好生養在你身邊吧。”


    惠太後眼裏含淚,點了點頭,“是,兒臣記住了,定當全心全力護這個孩子的周全,將他視為己出。”


    將一串珍珠手串套到六阿哥的手腕上當做禮物,香琬笑吟吟地說道:“姐姐撫養六阿哥實在辛苦,若是壽康宮裏有什麽短缺的,一定要著人來告訴我一聲,千萬不可委屈了姐姐和六阿哥,否則妹妹終究寢食難安。”


    “哀家已著春蕊去看過了,說是內務府將壽康宮打理得很好,在裏頭住著很舒適,妹妹安心就是。”惠太後從太皇太後手裏抱會孩子,頭也不抬地說道。


    香琬知道,先帝在時,惠太後已貴為皇後,本就在這後宮華貴無人能比,再說後來曆盡了人世滄桑,她早已看透了那些虛浮的榮華富貴,隻是唯獨在麵對著先帝留下的阿哥們時能親昵些,許是為了彌補她進宮多年,膝下僅有旻玉格格一女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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