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琬聞言轉身,就見皇後懷裏抱了旻玉格格,正朝著她們迎麵走來。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參見皇額娘,皇額娘金安!”柔儀跟著香琬齊齊蹲下身去。


    麵上含了溫和的笑,示意青蕊上前虛扶了她一把,“嘉妃不必多禮,能在這裏碰到嘉妃真是巧得很。”


    “是很巧,玄燁這小子嫌景仁宮悶得很,一大早就纏著皇上出來玩耍,臣妾不放心他,便也跟著來了,不想皇後娘娘也帶著旻玉格格出來欣賞雪景。”


    平日裏,皇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坤寧宮精心撫育旻玉格格,難得能見到她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走出坤寧宮。


    皇後的目光有意掠過皇上與玄燁相互追逐嬉鬧的溫馨場景,盡力掩住心底的那抹心酸,她的語調仍然保持著中宮皇後該有的沉穩入水,“小孩子不經常看到雪,總是覺得稀罕得很,坤寧宮天地有限,帶她出來走走,權當散散心。”


    旻玉格格今年兩歲有餘,早已學會了走路,此時穿著厚厚的蜜合色刺繡紅梅冬衣,小小的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禦花園裏白雪皚皚的景觀,又聽到不遠處玄燁興奮的唿喊聲,早按捺不住小孩子愛玩的天性,在皇後懷裏不安分的扭來扭去,皇後幾乎抱不穩她。


    捏了一個雪團在手裏,玄燁轉過頭尋覓香琬的影子,卻看到了皇後,於是忙小跑到皇後的麵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兒臣參見皇額娘,皇額娘萬福。”


    “玄燁快起,冬日裏這樣冷,快把雪團丟了,小心染了風寒。”皇後的語氣裏滿是關切。


    依她所言將雪塊扔掉,玄燁湊近了旻玉,轉動著大眼睛觀察了許久,繼而咧著嘴巴笑言道:“皇額娘,旻玉這是想下來玩呢!您把她放下來吧,我陪她玩,保證不讓她跌倒。”


    “皇後帶著旻玉出來走走是極好的,朕看你前往景仁宮的次數也不多,玄燁倒和你親得很。”皇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走上前來。


    “玄燁小時候生過一場病,臣妾曾經奉太後娘娘的命令照顧過他一段時間,這孩子懂得感恩,一直記在心上,臣妾也很喜歡她呢!”


    玄燁一聽皇後說喜歡他,衝著皇後燦爛地一笑,“兒臣也喜歡皇額娘!皇阿瑪,咱們保護著旻玉玩耍好嗎?”


    “你說說看,你預備怎麽保護旻玉?”皇上饒有興趣地雙手環胸看著玄燁。


    “我和皇阿瑪一左一右牽著妹妹不就可以了嗎?額娘說我是男人,應該保護妹妹。”


    玄燁說完,大概是擔心自己的手玩了雪太過冰涼會冷著旻玉,還特意在身上擦了擦。


    他的這一席話逗得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皇後更是忍俊不禁,不好再拒絕,俯下身,小心翼翼將早就蠢蠢欲動的旻玉放在了地上,旻玉一得自由,就跌跌撞撞地向著皇上和玄燁跑去。


    皇上在左,玄燁在右,細心地保護著她。


    旻玉腳上穿著皇後親手做的小棉鞋,此時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隨皇上走著,在雪地上印下一行袖珍腳印。


    玄燁迴轉頭看到旻玉的腳印,高興地大笑起來:“皇阿瑪,瑞雪兆豐年,妹妹踩了瑞雪,馬上就長大了,等開了春,就能跟我和姐姐放風箏了!”


    依賴地攥緊了玄燁,旻玉的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卻不住“咯咯”地笑著。


    許是迎風站得久了,皇後用手裏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即將湧出來的淚水,香琬陪她站著,卻聽到她微微感慨了一句:“從前是盼著能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旻玉,本宮視若珍寶,不想還有玄燁,當真是本宮的福氣。”


    這些年,與太後反目,皇上終究是在意她出自博爾濟吉特氏母家、是先皇後的侄女的身世,科爾沁戰事平亂,她的阿瑪逐漸失了皇上的重用,緊接著嫻妃作為後起之秀,同樣生下了皇五女如雪,緊接是董貴妃進宮,分去了皇上許多的寵愛,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無情地砸在她的頭上,終於讓她失去了對皇家富貴、權位的追逐之心。


    中宮皇後是天下之母,卻隻是虛設之位,不能得到皇上實質性的寵愛。


    這些年,從皇上對她溫情相對到後來的偶爾相見,她也不好過。


    走至皇後的麵前,穩穩地屈膝下去,“皇後娘娘是後宮所有皇子皇女的皇額娘,是尊貴的主母,玄燁孝順您是應該的,玄燁這孩子能得到皇後娘娘的垂憐,是臣妾和玄燁的寵愛。”


    親自扶了她起來,“自己不能擁有的,遠遠地看著別人擁有,同樣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香琬側首細細看著皇後的側臉,皇後初入宮那會兒,臉盤是圓潤的滿月,到現在,經過了這麽多事,竟也逐漸變成了瘦削的模樣。


    隻是她方才說話的語氣,讓香琬忍不住心裏一酸,先皇後也曾這樣遠遠地看著大阿哥,目光裏不僅是豔羨,還有一種慈和。


    失意醉酒的先皇後曾如是說:“本宮總不願去抱抱鈕扭那孩子,大阿哥純真可愛,他的身子那麽柔軟,聲音好像銅鈴一般清脆,臣妾遠遠地瞧著,冷眼瞧著,心裏卻羨慕得緊,臣妾是皇後,卻是不得寵的皇後,縱然是這樣的皇後,也癡想著能有一個中宮出生的阿哥。”


    縱然心裏心酸,心裏羨慕,但她們卻從未想過去傷害別人的孩子,先皇後是,現在的皇後也是。


    香琬從未覺得自己與皇後的距離這樣相近過,她伸出手扶住皇後,目光中全是篤定,“皇後娘娘,玄燁也是您的孩子。”


    待她說完這句話,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天兒就又飄起雪花來,她們兩人並沒有急著找一處亭子避雪,而是靜靜地長久地站立著,呆呆地看著皇上帶了三個孩子在雪地裏嬉戲,那場景令兩人眼中一熱。


    這樣難得的情狀,不該被任何人打擾。


    過了許久,等到玄燁終於玩累了,皇上才抱了旻玉朝她們二人走來。


    方才出門之前,紅羅想著皇上還要迴景仁宮,早就吩咐小廚房燉上了黃豆豬腳湯,這會兒熱騰騰的飯菜應該已經端上了桌,就等著他們迴宮去。


    隻是不知皇上會去哪一宮,這樣尷尬的情境,香琬牽過柔儀,替她撣了撣肩上的雪花,沒有說一句話。


    倒是玄燁,抬起頭看著旻玉伸出胳膊緊緊抱著皇上,似乎根本就不想撒手,於是笑著說道:“妹妹喜歡皇阿瑪呢,皇阿瑪去陪妹妹吃飯吧,我和姐姐陪額娘吃飯!”


    早知玄燁懂事,皇上忍不住撫掌叫好,“好,那朕就去坤寧宮陪旻玉和皇後。”


    一聽皇上要過去,皇後很是驚慌失措,不安地抓緊衣角,皇後福了福,“臣妾出來時並沒有吩咐宮裏準備豐富的膳食,隻叫小廚房給旻玉準備了吃食,皇上去臣妾宮裏,沒有現成的,可能得等上一會兒。”


    “無妨,朕再陪旻玉玩一會就是。”


    皇上抱著旻玉,寵溺地用額頭碰了碰她的小額頭,逗得旻玉笑個不停,皇後麵上一喜,“臣妾遵旨。”


    “吳良輔,你陪嘉妃迴去,不許讓三阿哥摔了。”


    準備與皇上並肩離去的皇後想起什麽似的,轉首對著香琬囑咐了一句:“玄燁和柔儀玩了這麽久的雪,身上的棉襖濕了不少,外麵寒氣重,迴去給兩個孩子熬點紅糖薑水喝,再換一身幹爽的衣服。”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後娘娘。”


    目送著皇上和皇後轉過彎,再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香琬才收迴悠長的目光,欣慰地撫了撫玄燁的頭,算是讚許他的懂事。


    眼見雪越下越大,吳公公上前為他們撐開了紙傘,一行人迴了景仁宮。


    連著好幾天的大雪,各宮各院的炭火整日整夜地燒著,即使這樣,鍾粹宮裏的二阿哥福全還是染了風寒,這幾日一直臥病在床,霍永慶去診治了好幾次也不見好轉。


    這一日,香琬叫紅羅包了給福全縫製的新棉衣,主仆二人冒著大雪趕到了鍾粹宮看望福全。


    一進門,就見寧貴妃坐在床邊陪著燒得迷迷糊糊的福全,許是接連幾日這樣衣不解帶地照顧著福全,進食不香,她的背影越發顯得瘦弱。


    “娘娘,嘉妃娘娘來看望二阿哥了。”


    雲珠輕手輕腳地走到寧貴妃身邊通報了一聲,寧貴妃隻是略微點了點頭,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熱情地迎上來。


    知道她是擔憂福全的病情,香琬主動走上前,“臣妾參見貴妃姐姐。”


    “姐姐?你嘉妃深受皇上寵愛,還知道鍾粹宮裏的本宮是你姐姐?”寧貴妃頭也沒迴,冷冷出聲。


    不知寧貴妃為何如此,香琬的態度更是溫順,“姐姐這是怎麽了?臣妾做錯什麽事了嗎?”


    她的語氣裏有無盡的委屈,她與寧貴妃相知多年,她們二人之間從來不以位分相稱,今日寧貴妃竟直唿她為“嘉妃”,這怎能不讓她傷感。


    伸手放下福全床上的帳子,將福全與她們隔開,寧貴妃這才站起身來,麵目冷然地與香琬一同走到外間。


    “你是皇上的寵妃,又何錯之有?你雖是妃位,但與本宮同享協理六宮大權,現下這宮裏能得到皇上接連寵幸的也就隻有你和董貴妃了,本宮不知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地方,為何還要對皇後阿諛奉承,一味曲意逢迎?”


    “臣妾愚鈍,不知姐姐在說什麽。”


    淩厲的目光狠狠地刮過她的麵龐,寧貴妃步步緊逼,“本宮問你,前幾日在禦花園,你是不是幫皇後引了皇上去坤寧宮?”


    “貴妃姐姐誤會了,臣妾當時雖然在場,但並未開口說話,是玄燁請求皇上去陪旻玉格格的,這件事,並非是臣妾的意思。”


    “嗬,你嘉妃向來調教三阿哥最有手段,他一個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無非是大人教過了,他再複述一遍罷了,追根到底還是你嘉妃借著皇上對你的寵愛,送皇後一個人情,要皇後與你站在一起罷了。”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有朝一日竟會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她,眼角的淚水幾欲忍不住,香琬想要像往常那樣挽著她的手,卻被寧貴妃狠狠甩開。


    “貴妃姐姐冤枉臣妾了,臣妾從未想過靠攏皇後娘娘,前幾日,真的是偶遇罷了,姐姐不要這樣想臣妾,好嗎?”


    “本宮記得,當初皇後入宮,也是你去說服皇上的,本宮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姐姐……”


    “嘉妃,你不要忘記了,當初你進了冷宮,皇後對你多加刁難,是本宮數次為了救你出來奔波在慈寧宮和養心殿之間,是你說的,人要懂得感恩。”


    “臣妾沒有,臣妾真的沒有。”


    “皇後之前對你我不安好心,你可知道,福全早就生病了,孩子發著高燒,看到外麵下雪了,吵著出去玩,後來又吵著見皇上,本宮實在沒辦法了,冒著大雪去了養心殿求見皇上,後來才得知皇上已經移駕去了坤寧宮,本宮立在養心殿門口,滿心酸楚,坤寧宮,本宮不能去,福全,本宮可憐的孩子,本宮不能讓他見到他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皇阿瑪!”


    素白的臉上熱淚縱橫,寧貴妃心碎地瞪著呆住的香琬,“敢問嘉妃,在本宮和福全陷入困境之時,總是說要與本宮共患難的你在哪裏呢?你帶著你的一雙兒女與皇上去了禦花園玩雪!你們盡情歡笑的時候,本宮的福全正燒得幾乎陷入昏迷!縱然這樣,本宮也不怪你,你受寵,本宮不怪你,可是,你為何要皇上去皇後宮裏?為什麽?是覺得你在這宮裏站得還不夠穩嗎?”


    掏出帕子替寧貴妃擦著臉上的淚水,香琬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貴妃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沒有陪在您和福全身邊,全是臣妾的錯,可是臣妾並沒有刻意拉攏皇後,還請姐姐明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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