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貴妃抬起手替她理理略微有些毛躁的鬢角,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香琬鬢邊那朵開得正豔的桃花,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香琬,你才失了孩子,又經曆了那麽多事,心裏不痛快,皇上帶你出去散散心,是應該的,在本宮麵前,你又何必如此難為情。”


    “臣妾多謝貴妃姐姐。”香琬小聲迴應道,忍不住覷一眼她的神態。


    看得出她的不自在,寧貴妃微微歎息一聲,“你我同為姐妹,你要記得,也許其他人會嫉妒你得寵,唯獨本宮不會,本宮隻替你高興,在宮裏是如此,出了宮,也是如此,向來如此。”


    微微翻轉了手腕,穩穩地扶著寧貴妃往裏麵走去,“臣妾記住貴妃姐姐說的話了,願與姐姐一路同行。”


    嫻妃和葉嬪遠遠地跟在後麵,看著寧貴妃和香琬有說有笑地相互攙扶著走在前麵,心裏再有話也隻能強忍著咽到肚子裏麵,且自從嫻妃知道葉嬪有意謀害自己之後,對葉嬪向來是敬而遠之,這次一同出來陪伴聖駕也隻是麵和心不和,更不屑和她一起議論香琬堵得皇上寵愛。


    二阿哥長著一張圓臉,笑起來十分淳厚,嘴裏甜甜喊著“皇阿瑪”,逗得皇上笑不攏嘴,這一頓飯,眾人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皇上抱了二阿哥與寧貴妃率先迴了房間,香琬等人坐著閑聊了一會也便各自迴了屋。


    如此一來,皇上接下來的幾天又依次宣了嫻妃和葉嬪前去侍寢,雖說隻帶了四位妃嬪,也算是雨露均沾了,不過不得不說,此次出來遊玩,皇上臨幸最多的人還是香琬。


    富麗堂皇的龍舟一路蜿蜒而下,皇上帶著香琬,輕舟一過,便覽盡江南地區的美好景致。


    晨起,皇上會與香琬並肩站立,看著太陽出於東方之上。


    晚上,皇上會與香琬相對而坐,溫一壺小酒,談天說地之間,清酒緩緩淌入心腸。


    在揚州的月光之下,香琬著一襲銀輝紗裙,手腕上係了鈴鐺,踮著腳尖吹響一枝玉簫,隨著簫聲翩翩起舞,皇上手執酒杯,目光癡迷地捕捉著香琬似精靈般靈動的身影,落入耳朵的是那清脆的鈴鐺聲。


    一曲舞畢,香琬輕輕依偎在皇上的懷裏,將盤中最甜的葡萄細細剝好,笑盈盈地遞到皇上唇邊。


    在每個人的內心身處,都有過這樣的希望,能夠拋卻一切對塵世的欲望,卸下肩上的責任,遠離塵世間的喧囂,攜手最愛的人,一起歸隱山林自然,過上最淳樸的生活。


    一想到不日就要迴到紫禁城,兩人都有些許失落。


    “朕出身於愛新覺羅家族,是九五之尊,天下朝政都需要朕來運籌帷幄,這種安逸清閑的生活從來都是夢中一個模糊的影子。”皇上不無感慨地歎道。


    白皙嫩滑的手輕輕撫過皇上那年輕俊朗的麵龐,“皇上,曾經擁有便是最美,臣妾已經很滿足,臣妾會封存這段記憶,留待以後慢慢迴味。”


    伸出修長的手指勾起香琬姣好的小臉,皇上情難自禁,一下一下啄著她的粉嫩嘴唇,“朕和你在一起,總感覺怎麽也看不夠似的,隻能歎息時間過得太快,不能與你在這水光天色之中多待一陣時日。”


    香琬閉了眼,慢慢沉浸在皇上的柔情蜜意之中。


    這個夜晚,變得十分綿長而又溫情脈脈。


    他是皇上,而她隻能是皇妃,在宮中,她位居皇後和貴妃之下,是皇上眾多妾室之中的一個,縱然她和其他妃嬪一樣,對皇上懷著一顆炙熱的愛戀之心,礙著身份,也隻能隱忍不發。


    惟有這一次,沒有了後宮裏那麽多規矩束縛著,他已經竭盡所能給了她最好的迴憶。


    已經足矣。


    等皇上出遊江南的鑾駕浩浩蕩蕩地迴了紫禁城,已經是四月下旬。


    小純子早已帶人將景仁宮收拾得一塵不染,皆在宮門口恭迎香琬迴宮。


    因為迴宮已是傍晚,皇上顧念著香琬她們舟車勞頓,特許不必急著前往慈寧宮和坤寧宮請安,隻留在自己宮裏好生歇著。


    皇上體恤她,但所有該守的規矩,香琬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因而第二天一大早,香琬就急匆匆地起床梳妝打扮,又叫紅羅備齊了購置的上好布料,乳娘抱了玄燁,一行人一同前往坤寧宮向皇後請安。


    可想而知,此次出遊,皇上隨便尋了個理由不許皇後陪在身邊,對皇後的打擊有多大。


    坤寧宮還是一如既往地金碧輝煌,皇後為了迎她們迴來,特意穿了一身亮橘色金絲軟煙羅長裙,滿頭珠翠,其中最為打眼的就是那支沉甸甸的鏤空鳳凰旋舞金釵,令她整個人看起來華貴無比。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三阿哥參見皇後娘娘,給皇後娘娘請安!”乳娘抱了玄燁,跟在香琬身後,畢恭畢敬地屈膝行禮。


    皇後眯著眼看香琬一眼,麵上帶著寬和的笑,“嘉妃倒來得早,平身吧,一路上舟車勞頓,昨天又是臨近晚上才進宮,本宮還想著你們該貪睡一會兒。”


    聞言,香琬掃視了全場一眼,發現寧貴妃早已落了座,此時正低頭小口小口地抿著香茶,香琬來得也不算早,因而恭謹地低了頭,“多謝皇後娘娘關懷,陪著皇上在宮外,許久沒有給皇後娘娘請安了,臣妾終究於心不安,好不容易迴了宮,自然要早早就過坤寧宮來,以表臣妾對皇後娘娘的敬意。”


    “嘉妃有心了,坐下來說話,說到皇上體恤眾位姐妹,本宮是深有感觸,前段日子,本宮感染了風寒,皇上十分擔心本宮的身子,昨晚一迴來,就叫人送來了宮外的各類補藥,今早又叫吳公公來傳話,說下朝之後要過來陪本宮用午膳,本宮感激皇恩,怎敢留戀病榻?為了侍奉皇上,本宮的病也要快快地好起來。”


    側耳聽著,香琬微微點了點頭,揮手叫紅羅將拿來的布料捧上前去,“皇上掛念皇後娘娘的身子,沿路搜集了好多藥材,臣妾也為娘娘準備了兩匹南天蘇繡,以略表臣妾的心意,臣妾盼望著皇後娘娘能鳳體安康,統率後宮。”


    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皇後自然麵露喜色,叫青蕊好生收了起來。


    皇後又與她寒暄了幾句,這才轉頭與嫻妃她們說起了此次出遊的一些趣事。


    看皇後對她迴宮的反應很是平淡,香琬的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也隨之放了下來。


    恬貴人被強行留在宮裏伺候皇後,心裏不滿,又哪裏敢說出來,此時坐在大殿裏,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知道她的德行,香琬自然不予理會,隻是雙手交疊在雙膝之上,靜靜地坐著,表麵上聽她們輕聲細語地交談著,偶爾搭上一兩句話,腦子裏卻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次前來請安,皇後倒沒有對她表現出什麽不滿來,相反一副笑臉盈盈的模樣。


    今日的皇後雖還是一身華貴服飾,麵上的茉莉香粉抹得平平整整,就連望仙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苟,儼然還是從前那個後宮的主子娘娘,不過她眼裏那抹強自掩飾的失落,卻是怎麽也藏不起來的。


    人說,越炫耀什麽,就越缺乏什麽。


    皇後方才說到皇上一迴宮就召見了她,不過是皇上對太後一片孝心,一迴宮就去了慈寧宮,太後知道皇上會來,特意喊了皇後在旁伺候,皇上順便就將賞賜給了皇後。


    出宮之前,關於皇後被皇上冷落的事情,太後特意囑咐香琬,要多在皇上麵前吹吹耳邊風,得了太後的命令,香琬不敢怠慢,隻得尋了幾個好的時機,在皇上麵前略微提了一提。


    從前的石瓊梅作惡多端,皇上一聽香琬表達了對皇後的敬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件事可能是石瓊梅為了拉一個人墊背而隨口編造的,再者現在的皇後,皇上對她心裏也存著幾分好感,慢慢的,心裏之前對皇後的那點厭惡也就煙消雲散了。


    這才有了皇後所說的,皇上關切她的身子,迴宮後的第一頓午膳要在坤寧宮進行。


    香琬突然想起皇後作為惠貴妃初次進宮的那天,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沉穩,一路從貴妃升為皇後,她的表現很是完美,幾乎沒有破綻。


    而現在,她到底是慌了,慢慢露出了不穩定的心緒來。


    當然,她最不該做的事情就是與太後慪氣,自她產下旻玉公主之後,去太後宮裏請安的次數竟然越來越少,無非就是記恨太後在她生下皇女時略有不滿。


    就連這次皇上迴宮,也是太後親自派人宣她前往慈寧宮的。


    當得了皇後,不一定當得了寵妃,最不可缺少的是太後的支持,皇後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太後的耐心有限,如若真的棄她於不顧,那她注定要成為無寵的中宮之主。


    孝莊太後一世英名,天下多少男兒抵不上她的英姿颯爽,隻可惜,她的博爾濟吉特氏母家送到京城的這兩位皇後,都不能讓她順遂心意,總有操不完的心。


    給皇後請安結束之後,香琬迴到景仁宮用了午飯,小憩了一會,就冒著午後的盛陽,捧了禮物前往慈寧宮請安。


    一走進慈寧宮,就見太後穿了一身家常萬福琵琶襟薄衫,正坐著與一位貴婦說話,貴婦的旁邊則站立著一位年輕的婦人。


    款款走近了,香琬才發現那人是靖太妃,於是忙深深地蹲了下去,“臣妾歸來,給太後娘娘請安,給太妃娘娘請安,不能盡早前來問安,還請太後娘娘見諒!”


    紅羅從前是在慈寧宮裏負責伺候眾位太妃的,伺候靖太妃也不在少數,因而特意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行禮,“奴婢給太妃娘娘請安,太妃娘娘萬安!”


    揮了揮手示意紅羅起身,靖太妃那雙細長的眼睛使勁打量著香琬,過了許久才笑著將她扶起來,“太後娘娘,這就是當今宮裏最得寵的妃子,也是三阿哥玄燁的生母,嘉妃吧?嘖嘖嘖,果真是一個標致的大美人,還如此懂事。”


    吩咐蘇嬤嬤從紅羅手裏拿過禮物,又叫小宮女給香琬上了茶,太後這才笑吟吟地接了話,“太妃眼力很不錯,她就是嘉妃,是大前年的秀女,進宮之後,福臨喜歡得不得了,她又有福,現下養育著三阿哥,你瞧,這才剛迴來就急著來給哀家請安了,哀家真是甚感欣慰。”


    “所以臣妾老是說,太後娘娘是有兒孫之福的大貴之人,就連皇上身邊的寵妃也如此懂事,臣妾真是羨慕不已呢!”


    靖太妃是先皇的寵妃,生下十一王之後,曾數次與太後平起平坐,為人十分圓滑,說話最是好聽,香琬早就聽說了她的事情,隻是一直沒能這樣近距離接觸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後也被她的話逗得樂不可支,接連輕錘了她兩下,“你呀,都已經是當婆婆的人了,嘴巴還是這麽不饒人,也不顧忌你而媳婦還在場呢!哎,說起十一福晉來,哀家倒記起一事,你家十一福晉好像和嘉妃是同屆秀女,這其中還有一段笑談呢!”


    太後這樣一說,香琬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去看那精立在靖太妃身邊的十一福晉,原來她就是鄂碩之女董清芙!


    自董清芙嫁給十一王之後,靖太妃顧忌皇上曾經喜歡過董清芙,生怕他們見了麵會勾起皇上的舊情,不利於十一王兩口子的感情,因而總是刻意將董清芙藏在府裏,沒有什麽大事,一般不會進宮來,今日不知怎麽地,帶了她來拜見太後。


    時隔三年未見,她們都已由當年青澀的小姑娘嫁為了人婦,隻不過一個是皇妃,一個是十一福晉。


    在皇上眼裏,香琬還是當年那般嬌俏的小女兒情態。


    而董清芙,一襲品竹色宮緞素雪絹裙,白嫩耳垂上點綴翡翠滴子,胸襟前別著一方鵝蛋黃絹帕,指甲如削蔥般白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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