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走後,陪著的眾妃身心就鬆弛了下來,氣氛也隨之越來越濃烈,台下的喝彩聲一片,小宮女們魚貫而入,端了一盤盤在冬日裏不好尋到的鮮桃來,皇上見了那白玉盤中甚是可愛的桃子,挑了一個個頭最大的,削成一小塊一小塊,忙不迭地送至香琬的唇邊,香琬就著皇上的手吃了一小口,瞬間一股鮮甜湧上來,繼而嬌羞地衝皇上一笑。


    嫻妃她們早就聽聞皇上接連在除夕和初一留宿了兩個晚上的事情,現在又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這樣寵愛香琬,心裏甚是羨慕,但也不好發作,隻得將目光轉移到戲台之上。


    尤其是坐在皇上身後的恬貴人,目睹了這一切,心裏更不是滋味,麵上撐著蒼白的笑,手指卻緊緊窩在掌心裏,直掐出一道道痕跡來。


    當看到戲子們換場的時候,她坐直了身子,焦躁造作地咳嗽了好幾聲,以期引起皇上的注意,想起多年的事情,再允準她亮上幾嗓子,或許這個正月還可以得到皇上的召見。


    不過事與願違,在她故意發出聲響的時候,皇上並沒有轉頭看她,而是低頭與香琬親密地說著什麽,倒是想玩聽到了恬貴人的聲音,而且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意圖。


    如果放在從前,她或許會念著自己與恬貴人同為漢人妃子,她又年輕,有時候難免會被別人利用,但總歸還是心裏喜歡皇上,多一個人在皇上身邊伺候著也好,現如今經曆了一係列的變故,香琬深刻地明白,有些人可以幫,而有些不願安生的人,那就該適時地讓她低微到塵土去,萬萬不可伸出援助之手。


    轉頭看到寧貴妃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景,在鳶兒的服侍下,小口小口嚐著鮮桃,一臉淡然。


    看著她恬靜的模樣,沒來由心裏一暖,她總是這樣,不遠不近地陪在香琬身邊。


    於是計從心來,香琬麵上微微一笑,對著皇上撒嬌道:“皇上這幾日總一味寵著玄燁,昨個兒又抱著逗了許久,小孩子都愛過年守歲,臣妾想請您去鍾粹宮看看二阿哥,約摸著二阿哥也快要學著開口喊皇阿瑪了,皇上該多陪陪他才是。”


    大力握了握她的手,皇上毫不猶豫就應了下來,“還是香琬你賢惠,倒記得提醒朕這一迴事,看了這麽一會子戲,朕是該去瞧瞧福全,隻是不知懿寧給朕備飯了沒有?”


    寧貴妃聽到皇上問她,麵上一喜,忙站起來福了福,“臣妾的小廚房早就給皇上備下了,全是皇上愛吃的吃食,福全最近調皮得很,就等著皇上去管束管束呢,臣妾這就陪皇上一道迴去。”


    “如此甚好,吳良輔,擺駕鍾粹宮!”


    香琬與寧貴妃相視一笑,香琬又守著禮數,起身將皇上和寧貴妃一直送到外麵才止步。


    紅梅閣裏麵還有好戲在上演,連著侍奉了皇上兩個晚上,身上這會還是乏乏的,於是由潤芝扶著,預備打道迴景仁宮。


    沒走多遠就聽到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迴轉身,正巧看到恬貴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向她走來,可見心裏火氣不小,看到香琬停下步子來等她,恬貴人隻好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禮。


    “今年這紫禁城的雪天比往年還要多上許多,偶爾出來走走,身上還有些涼意,無端叫人覺得心靜,隻是本宮瞧著恬貴人,倒好像熱得很,不知是何緣故?不如說出來,本宮好歹是妃位,說不定可以幫恬貴人一把。”


    恬貴人垂了眼眸,乖巧地追隨著香琬的腳步。“迴娘娘的話,許是方才閣子裏炭火太足的緣故,嬪妾又喝了幾口熱湯,這才感覺熱熱的,並無什麽特殊的緣故,多謝娘娘關心。”


    折了一枝臘梅握在手心裏把玩,“本宮記得你剛進宮那會,歌喉出色,頗受皇上的喜歡,你又懂事,本宮記得有一次,你還專程繞道來陪本宮走一段路,說什麽同為漢人妃子,理當同心同德,本宮一直很信你的話,不過今日你隻是如往常一樣,陪本宮走一段路,怎麽如此惴惴不安?”


    “娘娘多慮了,嬪妾並非娘娘所說的惴惴不安,況且娘娘覺得嬪妾與娘娘沒有之前那樣親近,隻是因為嬪妾覺得有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才是後宮之主,是咱們作為妃嬪的,最該尊敬的主母,嬪妾侍奉皇後娘娘自然要比娘娘的時候多一些。”


    輕蔑地看她一眼,“你說得很不錯,那你知道為何方才本宮要皇上去鍾粹宮貴妃娘娘那裏嗎?”


    “誠如如娘娘所說,是為了讓皇上去看二阿哥。”


    “恬貴人,你畢竟年輕,臉上藏不住事,本宮很輕易就能知道你心中所想,這事若是放在從前,本宮自然會幫扶你一把,可是事到如今,本宮不會,還會不動聲色地將皇上拉離你的身邊,讓你見不到皇上。”


    詫異地瞪大眼睛,“娘娘怎可這樣磨損嬪妾對皇上的一片心?娘娘這是在記恨嬪妾時常侍奉在皇後娘娘身邊的事情嗎?嬪妾自認為恭謹地陪伴在皇後娘娘身邊,並沒有什麽過錯,娘娘怎可憑著高位來彈壓嬪妾?”


    香琬低頭看著手裏不太新鮮的臘梅花瓣,揚了揚頭,“你肆意誣蔑紅羅,慫恿皇後娘娘毒打紅羅的事情,不日就會傳遍後宮,包括太後娘娘那裏,到時候,輿論會逼得你抬不起頭來,因而關於這件事,自然不必本宮來興師問罪,本宮今日這樣做,隻是為了告訴你,本宮既然可以在昔日幫你一把,那今日就可以將你拉下來,往後你該怎麽做,該好自思量一番才是。”


    不想她會這樣將心裏的想法宣之於口,恬貴人驚得向後倒退了一大步,幸好被侍女穩穩扶住,“皇上是寵愛娘娘,但娘娘憑什麽就認為,您可以用這份恩寵來決定皇上的心意呢?”


    “本宮隻知道,現在皇上還願意聽本宮講一兩句話,不過很不幸的是,方才在紅梅閣裏,皇上可是看都沒看你一眼呢!”


    潤芝小心翼翼地扶著香琬,“奴婢聽別宮宮女說起,我們娘娘被禁足的時候,貴人還特意去找師傅練了舞蹈,在皇上麵前擺弄了好一陣子,那時候我們娘娘與皇上鬧了生分,貴人您的舞姿大抵還能湊合,不過禦花園裏,娘娘湖上絕舞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皇上早就將貴人忘之腦後了,可見貴人學習舞蹈,實在是東施效顰了。”


    恬貴人撫著胸口,臉色一片煞白,“娘娘,娘娘現在已不是四妃之首,好歹還有嫻妃娘娘和恪妃娘娘,娘娘怎可這樣恐嚇嬪妾?”


    “不管本宮是不是四妃之首,收拾你,還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你不信?”


    她步步緊逼地追問著,恬貴人隻能節節敗退地搖頭否認。


    現在的恬貴人和那天在景仁宮門口趾高氣揚的恬貴人可是截然不同。


    一想起,紅羅挨打時,恬貴人就坐在旁邊,陰冷地笑著冷嘲熱諷著,香琬心裏就恨恨的,手上一使勁,那臘梅的枝兒就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緊接著被攔腰折斷,枝上的臘梅落了滿手,香琬帶著護甲的手輕輕一揉,那梅花就碾落成泥,鮮紅的汁子塗了滿手。


    厭惡地掏出帕子來細細地擦拭著掌心,微微抬眸,“恬貴人,本宮今日就當是對你略識懲戒,若是你以後再心術不正,膽敢行不軌之事,那你的下場就和這嬌嫩的臘梅一樣,到時候你不僅不會見到皇上,恐怕隻在這宮裏留下一抹香魂,若你不懂,可以查一查古書上是如何描述身份地位的妃子在深宮裏悄無聲息、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她一字一頓地說著,那字兒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等說罷,香琬手裏雪白的絲絹帕子已變得一片汙穢,既然已被汙染,那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香琬索性將那帕子揉成一團,扔在恬貴人的腳下。


    恬貴人低頭看著那掉落在地的帕子,渾身微微顫抖起來,似乎自己就是那枝被掐斷的臘梅。


    恬貴人不能不相信,香琬在皇上麵前如此受寵,自然有這個能力影響皇上對她的看法。


    “娘娘不必為不值得的人生氣,奴婢這就陪娘娘迴去。”潤芝輕聲勸著香琬,細細攙扶著她跨過積雪,往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之後,主仆二人聽得背後傳來噗通的一聲響,那是恬貴人受不了香琬的嚴厲警告,身子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竟直直跌進了雪堆裏,激起的雪花撲了她一身。


    沒有迴頭,隻是挺直了脊背走著,潤芝拈了帕子偷笑了幾聲,說出一句“果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來。


    “確實是草包,禁不得本宮這幾句嚇,這就腿軟了,不過倒有那做壞事的賊膽。”


    “娘娘這樣一來,可真是為紅羅姑姑出氣了,不過奴婢擔心她待會兒折身去了皇後娘娘那裏告狀,那樣可對娘娘不利呢。”


    安撫地看她一眼,“恬貴人心眼多,難道你沒發現嗎?剛才皇後娘娘離席的時候,給她了一個示意,她卻顧左右而言他,恐怕皇後娘娘這會正在生她的氣呢?她若是再跑去說她因為沒吸引到皇上的注意,又受了本宮的嘲諷,那皇後娘娘怎麽可能會輕饒她?必定要狠狠奚落她一番的。”


    “娘娘說的是,恬貴人太過依附皇後娘娘,倒成了皇後娘娘的棋子,隻是不知道等她沒用的那一日,皇後娘娘會不會殘忍地棄了她?”


    潤芝跟在身邊時間久了,看待事物,也能想得如此通透,讚許地看她一眼,“你說的不錯,不過還有一點沒說到,她明麵是依附著皇後娘娘,這會再跑來依附咱們,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她剛才不肯陪皇後娘娘迴坤寧宮的小細節,就可看出,她這個人,沒有那麽簡單。”


    “她心思再複雜再刁鑽,娘娘剛才已經嚴厲教訓了她,想必她以後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毛手毛腳,在娘娘麵前規規矩矩的。”


    “嗯,這倒是,從前隻覺得她生性活潑,不想竟也不是個省油燈,本宮說她也就說了,以後還是要離得遠遠的才好,心有戾氣的人,總是很危險。”


    踮起腳尖幫香琬撣了撣肩膀的雪花,又幫她緊了緊披風,頗有感觸地感慨道:“娘娘總教育奴婢們,情誼比利益更來得長遠,與其想盡手段去排擠別人,不如團結自己身邊的力量。”


    親熱地挽了她的手,“你說得很好,紅羅身子到底落下了傷,她和霍永慶成親有一段時間,恐怕不久之後會要孩子,自周啟正和景春出事之後,繡珠總是悶悶的,做事也沒有以前那麽利索了,本宮現在身邊也就隻有你能可靠些,除了要眼明手快外,你也替本宮多關心關心她們,姐妹之間,總該互相幫助。”


    聽香琬說得意味深長,潤芝退後一步,鄭重地屈膝行禮:“奴婢謹遵娘娘教誨,一定打點好景仁宮上下,不讓娘娘勞心。”


    欣慰地一笑,“嗯,本宮很是信任你,迴去吧。”


    如此,空中又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主仆二人便在這雪地裏一路相攜而歸。


    恪妃自從經曆了那件事之後,雖然太後和皇上並沒有說什麽,但她卻將自己鎖進了萬壽宮,就連過年那天也沒有出現在眾人麵前。


    因而每每紅羅抱怨起香琬因為恪妃被禁足,恪妃卻從未來過景仁宮探望的事情,香琬總會阻止她說下去,隻因恪妃行為雖然怪異,但香琬也能理解她,無非是心頭堆積的絕望太多的緣故。


    再次見到恪妃,是香琬坐了皇上親賞的小轎,前往養心殿侍奉的途中。


    薄暮冥冥,天色微暗,揭起簾子,香琬看到一道孱弱的熟悉的影子自牆根下走過,辨認了許久,才認出那人是恪妃來,於是忙叫轎子停下來,香琬喊了她一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宮女為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梨咩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梨咩咩並收藏宮女為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