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的寢殿朕已經叫江億海給你拾掇過了,一應擺件都是從庫房裏尋了最好的來,走,進去看看,還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朕。”皇上笑吟吟地牽了香琬朝裏麵走去。


    款款步入大殿,香蘭桂木打成的架子上皆是光彩熠熠的珍奇玩意,掀起珍珠翠簾緩步轉入一個小小的起坐室,一方精致的暖炕,幾把成色極好的木椅,牆角擺了一溜開得正豔的鮮花,用來會見比較私密的客人,再向後轉就到了裏間。


    “朕總覺得你用海棠花樣的東西最好,這座海棠醉日屏風還是從皇額娘那要來的,據說很有些年頭,以後就是你的鎮殿之寶了。”


    聽皇上這樣說著,香琬去看海棠醉日屏風用白玉雕刻數朵海棠花來鑲邊,做工無比精細,低了頭正準備謝恩,迴轉身看到一個一身粉色宮裝的女子從外入內,一看到她,眼裏含了熱淚,激動地跪在了地上。


    “奴婢繡珠拜見嘉嬪娘娘!”


    眼裏的熱淚迸裂而出,一步並兩步攙扶起地上哭成一團的人,“繡珠?怎麽是你?你什麽時候進宮的?”


    “小姐,是繡珠,老爺前兩日就將奴婢送進宮了,這兩天一直景仁宮,跟著紅羅姑姑布置新殿。現在才得以見到小姐一麵,奴婢心裏真是歡喜。”


    主仆相見甚是激動,皇上更是掩不住笑意,“朕之前問起佟圖賴在佟府是否有你的貼身丫鬟,想著貼身丫鬟知道你的脾性,能將你伺候得更舒心些,這佟圖賴腿腳倒快,趕著就將人送進來了。繡珠,好好伺候著你家小姐。”


    “奴婢多謝皇上聖恩!”香琬真誠地屈膝行禮,卻被皇上拉迴懷裏,湊在她耳邊邊吹氣邊低聲說著:“朕在養心殿還有折子要批,等有空了再來瞧你,對了,過幾日該改口自稱臣妾了。”


    皇上靠得那樣近,語調又極其曖昧,說得香琬的小臉更是如熱水沸騰了般滾燙,對著那抹遠去的明黃色的身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等裏間隻剩下兩人時,香琬抓了繡珠的手,“繡珠,家裏阿瑪和額娘身子都還好嗎?一切都好嗎?”


    “啟稟小姐,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老爺知道了您要晉封的消息,高興得不得了,連夫人也直抹眼淚,不想小姐還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這一天,真是萬幸。”繡珠說著拿出一個雕花首飾箱,推到香琬的麵前。


    “夫人知道小姐即將晉封為嘉嬪,各宮娘娘必然有賀禮相送,小姐剛剛當了正式主子,手頭還不寬綽,特意叫奴婢拿了這箱珠寶來,要小姐大方地打發那些前來賀喜的人,如果不夠,托人捎話給家裏就是了,夫人和老爺總是會想法子的,隻一條,不能委屈了小姐。”


    將近一年沒見,繡珠長大了些,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讓香琬有一種迴到佟府的錯覺,寶貝似的抱緊了珠寶箱,“阿瑪、額娘有心了,女兒不孝,從今以後不能承歡於膝下了。”


    此話說得傷感淒涼,誰人都知,一入宮門深似海。


    “小姐不要傷感,老爺盼著小姐能在後宮有一席之位,過上美滿的後宮妃嬪生活呢!”


    美滿二字在香琬聽來卻極為刺耳,成為皇上的妃嬪就能美滿嗎?


    被狗撕咬而死的大阿哥,被大火活活燒死的靜妃和凝煙,短短的時日內,自己已親眼目睹了太多因為勾心鬥角而發生的慘劇,她佟香琬身為弱女子,又怎能輕易地一一避過來日的荊棘滿路?


    況且就連寧妃都對自己被人設計陷害的事情略有耳聞,自己又怎能不怕?無奈自靜和宮出事之後,那小銀子就仿佛消失匿跡一般,如若能找到他,就能知道誰間接害死了凝煙,就能為凝煙報仇雪恨,也就能知道誰在背後用盡陰謀想要殺了自己。


    敵人在暗處,她在明處,向來暗箭難防,招招致命,事已至此,無路可退,惟有步步為營。


    “內務府江公公到!”正凝重深思著,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香琬暫時收斂了情緒,向外走去。


    香琬麵帶微笑衝著江公公點了點頭,目光輕輕一掃,就看到江公公的背後跟了好幾個太監、宮女。


    “奴才參見嘉嬪娘娘!”雖還沒有舉行晉封大典,這些宮中老人何其乖覺,聽說皇上親自送了香琬入主景仁宮,還抱了一路,可見這位新妃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因而不等吩咐,就早早改了口。


    “江公公請起,不必多禮!”


    江公公一看香琬如此客氣,帶了滿臉的笑意,將身後的人向前推了推,嘴裏介紹著,“啟稟嘉嬪娘娘,這是內務府為您挑選的首領太監小純子,聽皇上說起您已帶了陪嫁丫鬟進宮,太後娘娘又親賞了紅羅做景仁宮的掌事宮女,按照規製,再撥了兩個小太監和四個小宮女來伺候您,還請您過目。”


    繡珠機靈,一邊豎起耳朵聽著,一邊摸了一個碎銀荷包出來,隻等香琬朝她微微點頭,就將荷包雙手奉上,“江公公好,這是我們娘娘請公公喝茶的。”


    之前靜妃落魄,江公公受人所托,沒少克扣過靜和宮的吃穿用度,本想著這位新主子憶及往事,準會擺臉子給自己,不想她對過去的事情竟一字不提,還格外開恩賞了銀子,忙點頭哈腰地道謝,“嘉嬪娘娘客氣了,客氣了,奴才謝娘娘的賞!內務府的人一向眼拙,做事難免有疏漏,娘娘宮裏要是需要什麽,盡管差個人來吱一聲,奴才一定盡心為娘娘辦到。”


    等江公公走了,香琬淡淡地看了一眼江公公新帶來的那幾個人就轉身迴了屋。


    繡珠沏了新茶遞到香琬的手裏,就看到紅羅領著新人走了進來。


    “奴才等參見嘉嬪娘娘!”那小純子長著一顆圓圓的腦袋,說起話來時候,眼珠轉得很快,可見十分機靈,帶領其他人磕完頭之後,朝著香琬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來,還算長著一副善相。


    隻不過看人從來都不是一麵之緣,而是日久見人心的,內務府挑來的這些人到底能不能用,還有待考證。


    於是邊喝茶邊聽他們將自己的名字,以及之前在哪裏當差簡單說了一通。


    “娘娘,奴婢待會待他們下去安排住處和今後誰都幹哪些活。”紅羅垂手站在一邊,等候著香琬說上一兩句。


    慢悠悠地放下茶盞,目光一凜,“既然來到了景仁宮,從今往後跟著本宮,就要恪盡職守,如若有誰膽敢在這景仁宮裏作奸犯科或有意挑撥是非,本宮決不輕饒!”


    柔柔弱弱的香琬說這番話確實極其有力,跪著的宮人們皆不敢怠慢,齊刷刷迴應:“奴才們謹遵娘娘教誨!”


    看香琬說完隻管低著頭喝茶,紅羅就悄無聲息地帶著眾人退了下去。


    “繡珠,你去將要給他們的賞錢拿去給他們分了。”繡珠心有疑惑,又見香琬並不想多說原因,於是拿了荷包,小跑著去了。


    擱置了許久的茶水涼透了,就重新又倒了一杯,慢慢品嚐慢慢思量著,賞賜下人,沒必要大張旗鼓,更沒必要每雙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意外的賞賜總比慣例賞賜更讓人記憶深刻,況且這些人剛來,一時摸不清他們的脾性倒也沒什麽,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們摸不清自己主子的脾性。


    摸不著主子的脾氣,下人們才不敢有任何僭越,同時也要他們知道,隻要做好了自己該做的事情,想要的東西自然能得到,下人們做任何事必然會提著十二分心,景仁宮的宮人們做事不出差錯,也就不會被別人逮到把柄。


    眼下隻能先細細觀察一段時間,再從中挑出幾個拔尖的太監、宮女來加以重用。


    如此,景仁宮湊齊了宮人,整日裏忙裏忙外地添置物品,紅羅又和小純子商量著定了一些規矩,宮人們初來乍到很是聽話,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頭上的活,人來人往的,景仁宮雖還沒有正式開宮,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皇上又有意添加好彩頭,特叫花房移了上好的海棠到景仁宮前院,此時正值盛夏,是荷花大肆盛開的時節,免不了又命內務府抬了水壇來培植荷花。


    赫貴妃依舊掌管後宮,每天聽瑩兒說起內務府近日的好東西都搬到了景仁宮,不想靜妃葬身火海,她審理的一個小宮女還未封嬪就先炙手可熱起來,心裏難免有些憤憤,麵子上卻不肯失了儀態,必要前去表示慰問,於是這一日攜了心腹恪嬪前往景仁宮走走。


    再見故人時,香琬已不是昔日任由她們罰跪的小宮女,雖說正受皇上的寵愛,她們也不願在她麵前落了下風,於是不約而同穿上了今夏新進宮的料子製成的墜地百花長裙,齊人一人一身湖藍色,另一人淺緋色,頭上插滿珠翠,一路相持而來,裙擺飄動,珮環相鳴,盡態極妍。


    一跨進景仁宮的宮門,撲鼻而來的就是荷花和海棠纏繞在一起的香味,再放眼望去,前院不大,處處布置得很雅致,而在院裏幹活的宮女們一身翠綠色宮裝,統統以精巧的銀簪裝飾,隻聽說這幾個宮女是新入宮的,不想穿著和她們二人宮裏的宮女不相上下,可見皇上對景仁宮的新主是何等疼愛。


    一襲鵝黃色水仙花樣紗裙的香琬正坐在樹下納涼,繡珠在旁輕輕搖著團扇,小純子眼尖,趕著在宮門口通報了一聲。


    凝煙曾說過,靜妃發瘋之前,隻見過恪嬪一人,按理來說她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隻是自靜妃死後,倒沒聽說牽連到恪嬪,自己手裏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恪嬪在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一時揭發不了她的罪行。


    再者現在又和她成了平起平坐的宮嬪,心裏再不舒服,也隻得忍了,見兩人走近了,忙起身行禮:“嬪妾參見貴妃娘娘!”又和恪嬪行了平禮,迎著兩人進了大殿。


    “喲,嘉嬪妹妹真是有福氣,沒聽皇上說起景仁宮要開宮的消息啊,怎麽妹妹倒先搬進來了?”恪嬪邊打量著殿內的陳設,邊酸溜溜地讚歎道。


    恪嬪雖是第一位漢人妃子,皇上並沒有特許她親自布置自己的宮殿,都是內務府按著體例循規蹈矩地布置好,她再住進去,皇上和太後那會忙,沒有額外賞賜珍奇玩物,因而她的永壽宮根本沒辦法和景仁宮相媲美。


    不欲與她爭辯,隻是淡淡一笑,緊接著吩咐繡珠端上了用冰涼過的西瓜薄片和一味銀耳湯。


    “嘉嬪眼光獨到,能從宮女做到一宮之主實屬不易,還未晉封,就入住景仁宮,這還是頭一例,可見皇上是真心疼嘉嬪呢!”


    “托貴妃娘娘的福,皇上想著景仁宮是新宮,長久無人居住,才命嬪妾先收拾著,免得晉封之後手忙腳亂,一時半會安定不下來,倒惹得貴妃娘娘煩心。”


    一聽皇上曾在香琬麵前提起過自己,赫貴妃得意地一笑,“皇上思慮周全,本宮今日過來,也就是盼著嘉嬪能與宮中姐妹和睦相處,這後宮裏也就本宮一個貴妃,難免事事煩心,如若你們都能安分守己,本宮可省了一大半心呢。”


    她這話說得綿裏藏針,既提醒香琬升了妃嬪之後要安分守己,又凸顯了她赫貴妃在這後宮獨一無二的尊貴地位。


    不過這話在香琬聽來卻想笑,說是握有掌管六宮大權,怎麽連寧妃即將要晉位為寧貴妃這樣大的事都不知道呢?可見皇上和太後並不想提前告知她這件事,隻等到時候讓她去辦就是了。


    尊貴不尊貴,還真不是她嘴裏說說而已的,全在皇上和太後。


    “嬪妾謹遵貴妃娘娘教誨,請娘娘用點甜湯!”赫貴妃看香琬低眉順眼的,也不便再借機壓她幾句,就接過香琬雙手奉上的銀耳湯,象征性地用了一點。


    倒是恪嬪對香琬驟然即將封嬪的事情頗有微詞,加之心裏嫉妒,忍不住又調侃了幾句,“香琬妹妹來日可要好好跟姐姐說說,你是用了什麽奇特的法子引得皇上的注意呢?越級晉封是大清頭一例,連姐姐都佩服妹妹的手段之高明呢。”


    她皮笑肉不笑不說,且臉上就顯著對香琬的二字評價:妖媚。


    “恪嬪不要說笑了,哪裏能有什麽法子呢?全憑皇上喜歡罷了。”這人自進來就滿嘴的姐姐妹妹,虛偽至極,香琬隻想著和她拉開距離,隻以位分相稱。


    恪嬪見香琬不願接話,眼睛一翻,又想起一茬來:“貴妃娘娘,嬪妾在家時讀書不多,不過也知道金屋藏嬌的故事,皇上倒是將香琬妹妹藏起來了,可是怎麽就是不宣你侍寢啊?難道要等得黃花菜都涼了嗎?真是好笑!”


    站在一邊的繡珠看著赫貴妃和恪嬪皆露出嘲諷的神色來,想要站出來辯解幾句,卻被紅羅拉住了。


    香琬淡然一笑,扭頭看向了窗外,完全不接她的話。


    “主子,吳公公到了!”小銀子邊說邊將吳公公請了進來。


    吳公公對著香琬行了個禮,喜滋滋地高聲喝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皇上剛剛翻了您的牌子,宣您今晚前往養心殿侍寢!”


    三人聽說皇上翻了她的綠頭牌,香琬安然坐著,忍著沒有顯出訝然之意,倒是身邊的赫貴妃和恪嬪先忍不住變了臉色。


    似是不相信地嘟囔了一句,“皇上,皇上怎麽會突然想起”顧忌著前來傳旨的吳公公還在,恪嬪終究合上了她那因驚訝而張得大大的嘴巴。


    皇上要傳誰去養心殿侍寢,什麽時候輪得到她一個小小的嬪來多嘴?


    在吳公公麵前就敢這樣狂妄地揣測皇上的心意,恪嬪這是失態了,不過好歹她同為妃嬪,吳公公少不得忍住了心中的那股膩煩,陪著笑臉解釋了。


    “嘉嬪娘娘住進景仁宮有一段時日了,萬事完備,就差一個晉封典禮,太後娘娘和皇上商量著,六月十六日是雙頭好日子,就擇在了那天舉行冊封大典,因著祖上並沒有未侍寢就晉封的特例,為了趕日子,這不,皇上今個翻了嘉嬪娘娘的牌子,要奴才前來告知一聲,請娘娘早早準備著!”


    吳公公每說一句,赫貴妃的臉就陰沉一分,聽到最後,已是十分煩躁,為了掩飾尷尬,隻能將臉扭向窗外。


    晉封嘉嬪這件事,皇上之前囑咐過由她來親自操辦,怎麽太後和皇上私下裏早就定好了日子,這眼見著日子就到跟前了,也沒見有人來通知她一聲?這麽重大的消息,她還是從吳公公嘴裏知道的。


    可見皇上預備直接吩咐她去做事,並不想她參與商定環節,她這個赫貴妃在皇上和太後心裏的重量可想而知。


    更何況,綠頭牌一般都是皇上用完晚膳後才翻的,這會正值午後,時間尚早,皇上就叫吳公公前來傳旨了,無非是擔心初次侍寢的人會措手不及,早早準備起來才不會有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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