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靜妃一把火燒了靜和宮的消息如爐子上供娘娘們早起淨臉時沸騰的水一樣,不住翻滾,冒出來,很快傳遍了後宮的每個角落。


    太後和皇上震怒之下,次日下午就將靜妃的屍骨送迴了科爾沁,不許宮中有祭奠活動,不許將靜妃葬在妃陵,更不許將她的死因記載於史書之上。


    靜妃,博爾濟吉特·瑞珠,自這天以後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清史之中。


    縱然已表麵平靜地過了數日,後宮裏的人還是心有餘悸地想起那場漫天的大火,燒得紫禁城東北邊角的天空紅彤彤的,像是被打紅的鐵。


    赫貴妃明令禁止宮人們再談論這樁醜聞,甚至一怒之下,重重責罰了幾個宮人以儆效尤。


    但茶餘飯後,仍舊還是有人捂了嘴巴輕聲傳遞著一些閑言碎語,靜妃,那個被囚禁身體的高傲女子,終究不願正視自己已不是皇後的現實,忍無可忍,親手點燃一把烈火,為自己熔鑄一身最亮眼的華服,妄圖在火中涅槃。


    她窮奢極欲,她善妒,她咒罵,她熱切地盼著那永遠不會來的男子,關於已逝靜妃的一切,久而久之,化作了紅牆下的一抹哀魂。


    五日後,受了重傷的香琬終於醒轉過來,此時她正被安頓在太後的偏殿裏。


    當意識到自己還存活在人世時,香琬忍不住默然落淚。


    一旁伺候的紅羅機靈,忙去喚來了太後。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她掙紮著要下床行禮,被蘇嬤嬤輕輕按住了。


    太後淡然地坐了,幾日不見,存了許多的心事,因而仿佛衰老了許多。


    “靜妃娘娘,靜妃娘娘她”想起那可怖的一幕,香琬終於忍不住,使勁捂住嘴抽泣起來。


    明白她想要問什麽,蘇嬤嬤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著眼淚,一邊陪著她流淚,一邊嘴裏勸著:“好孩子,靜妃已經去了,皇上念著她離家千裏之外,必然思家心切,因而下旨將她送了迴去,迴到家了就什麽都好了。”


    “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沒保護好靜妃娘娘,是奴婢的錯。”


    太後看到香琬這樣哀哀哭著,心有不忍,握住她纖細的手,將一串隨身帶著的佛珠推到她的手腕上,“人活夠了,誰也攔不住,不是你的錯,倒是你,救主心切,差點丟了你的小命。”


    靜和宮著火後,香琬衝進了火海,後來是怎麽被人救出來的,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自己醒來了這一陣,也沒見景春姑姑和凝煙。


    看到她的目光在四處搜尋,太後心有不忍,囑咐道,“現下你身子還受著傷,切忌多思多慮,你好好在哀家這裏養傷,等傷好了再說。”


    “奴婢多謝太後娘娘關懷。”


    縱然心裏有太多疑惑,此時不敢在太後麵前露了出來,隻能小心翼翼地應對著她的話,又聽蘇嬤嬤親自囑咐了紅羅要好好伺候香琬,太後略微放心了些,帶了蘇嬤嬤離開。


    “紅羅,你知道景春現在在哪裏嗎?”


    “景春作為靜和宮掌事宮女不能盡心輔主,被太後娘娘責罰去太醫院做苦役了,處理完靜妃娘娘的後續事宜之後,就去太醫院報到了。”紅羅端了藥給香琬。


    香琬接過藥小口喝下,也不管喉嚨裏發苦,就忙著吩咐紅羅拿自己的衣服來,“躺了這幾天,身子睡都睡乏了,我去外麵走走。”


    紅羅細心地替她扣好紐扣,“你今天的氣色好多了,太醫之前有囑咐過,多出去走動走動是極好的,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聽她這樣說著,香琬不經意地打量了她幾眼。


    她看起來比自己大了四五歲的模樣,一身湖水藍宮裝,頭發梳得很平整,做起事來很麻利,且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笑著,給人一種親和之感。


    “好。”香琬淡淡地應了,任由她跟隨著緩步出了慈寧宮,又徑直向太醫院走去。


    到了太醫院,聽人說景春在後院曬草藥,“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紅羅還算乖覺,一聽她這樣吩咐,轉頭去和別的小宮女寒暄,留出空間讓她去找景春。


    踉蹌著走到後院,在眾多深藍色粗布衣裙裏焦急地尋覓著景春的身影,終於找到她之後,得以劫後重逢卻早已物是人非,心裏傷感得快要站立不住,軟軟地喊了一聲:“景春!”


    景春跟著靜妃時,是掌管靜和宮一切的掌事宮女,如今沒了主子,隻能日日聽人吩咐,要做許多粗活,再加上為著靜妃的事,人蒼老了許多,轉身一看香琬竟然找到這裏來了,料想著她的傷應該已經沒有大礙了,激動地走上前來緊緊握住香琬的手,香琬這才發現,景春的手掌上長了許多繭子。


    兩人見沒人注意到她們,就快步走到僻靜處攀談起來。


    香琬不知為何凝煙沒有和景春在一起,急著打探她的下落,“景春,凝煙呢?她沒跟你一起來這裏嗎?還是被發配到別的地方做雜活去了?”


    香琬焦急地問著,景春的眼神一直四處躲閃,不敢看她的滿眼期待,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說啊,凝煙去哪裏了?你快告訴我了!”


    景春被逼得無處可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凝煙,凝煙沒了!為了救你,她不知用什麽法子砸了鎖子跑進去尋你,又用力將你推了出來,被燒壞的房梁接連倒塌,死死將她壓在了下麵,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沒氣了!”


    如雷霆乍驚般,又一個噩耗迎麵打在身上,香琬幾乎站立不住。


    “什麽?不可能的。”大病未愈,香琬的臉色越顯蒼白。


    “凝煙才十七歲啊,被燒得不成樣子,天氣熱了,宮裏害怕有瘟疫,就拉去亂墳崗草草埋了,亂墳崗大多是無人認領死去的宮人,我根本找不到她的屍身,可憐的凝煙,我連個靈牌都沒有地方給她立。”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


    胳膊上的傷口又迸裂開來,獻血淋漓,卻怎麽也蓋不過心上那個新長出來的巨大的血窟窿,幾近要將她伐倒在地。


    手指扣得掌心要沁出血珠來,景春看不過眼,將她蜷縮的手用力展開來,生怕她再傷著自己,“皇上和太後用了極大的力將焚宮這件事壓了下去,為了保命,我和你都不能再提起這件事,凝煙要我轉告你三個字,小銀子,記住了嗎?”


    耳朵聾了般,什麽都聽不進去,景春怕別有用心的人看了去,忙將失了魂的香琬交到等候在外麵的紅羅手裏,囑咐她帶香琬迴去。


    小銀子,靜妃的裏間著了火,自己前腳才剛進了寢殿,後腳就有人給殿門上掛了一把鎖,有個貓著身子的影子一晃而過,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凝煙臨終前嘴裏念叨過的小銀子,他非但沒有救火,反而將兩人反鎖在裏麵。此舉不僅要靜妃無處可逃,就連自己,也別想有活路。


    可以想見,沉睡中的凝煙被吵鬧聲驚醒,披了衣服跑出下人房,正巧看到小銀子鎖門後鬼鬼祟祟離去,明明知道,火勢越來越大,她再進去,無非再搭進一條人命,為了救出香琬,她竟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凝煙,凝煙,這個花一樣鮮嫩的生命,竟也陪著靜妃成為了高大紅牆下的一抹孤魂。


    凝煙,凝煙,這個名字終於成了往後悠久歲月的一把鈍刀,時時讓香琬想起時,痛哭流涕。


    還記得初次進入坤寧宮,那個正在掃地的女子大聲盤問自己何處而來,聲音脆生生的,大珠小珠一起落在玉盤裏似的。


    下雪的時節,她總是淘氣,將雪撒到香琬的身上,卻又伸出手替香琬暖著。


    景春姑姑派出兩人去內務府拿東西,也不急著要,於是並肩漫步在禦花園的小道上,香琬還記得自己撒嬌的語調,“姐姐,下次還要再來一次禦花園!”


    “那姐姐要永遠和妹妹在一起!”


    “香琬,我跟你說一些話,是希望你好,是希望你日後能出宮去,迴到你阿媽、額娘身邊,而我是罪臣之女,戴罪之身,再也不能出宮去,一想起家裏那些痛苦的過往,我不願活在別人的麵前,隻想在這後宮了此一生罷了。”


    “奴婢不冷的,因為奴婢還有姐姐啊,兩個人一路相伴,一點都不冷。”


    “香琬,你知道嗎?我在家的時候有一個妹妹,就似你這般大,前幾年更小些,那樣嬌小的人兒,不到進宮的年齡,就跟著爹爹去流放之地,看管的人黑心,不給妹妹吃飯,她在路上活生生餓死了,看到你,我總能想起她來,在宮裏遇到你,上天重新贈了一個妹妹給我。所以,姐姐不願失去你。你說過,咱倆要在這宮裏相依為命,你千萬千萬不要為了別人而遭人暗害,要不然姐姐”


    紅羅攙扶著香琬來到禦花園散心,此時已是五月中旬,禦花園各色花兒開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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