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敖王位被廢其實並不冤,他能從燙手的王位解脫出來,也是一件好事。異姓諸侯中,以他的才能,廢黜是早晚的事。現在被廢,還能撈個侯爺做做,再晚一點,恐怕想留個全屍都難。


    隻能說,劉邦壞心辦成了好事,若以為他在為張敖未雨綢繆,那就太抬舉劉邦的人品了。


    他所做的一切,可以理解為父愛!


    劉邦的八個兒子中,太子劉盈排行老二,是呂後所生,雖說劉盈有著剛毅果敢的父母,也許因為小時候被劉邦那一腳踹出了後遺症,劉盈身上並沒有剛毅果敢的基因,在劉邦的印象中,自己的這個兒子很仁弱,一點也不像自己,再則,劉盈的生母呂後因為年老色衰失寵。所以,劉邦並不喜歡太子。


    皇帝不喜歡太子,這會造成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平常百姓家,父親不喜歡某個兒子,並不少見,因此並沒有什麽大問題,無非就是分家產的時候,分的少一點多一點而已。可要是在皇家,這就是大問題,太子作為國家繼承人,追隨的人自然成群結隊,如果皇帝不喜歡太子,那麽就有可能要改立,而改立說得輕鬆,但真要動起來,那可絕不輕鬆。動作激烈點,爆發大規模流血衝突事件也是常有的事。


    這件事情,皇帝做起來,他也不容易。把話說透點,其實,廢立太子的背後,還是權力的角逐。


    改立太子這個念頭在劉邦的腦子裏並非一天兩天了,當然,這個念頭的形成跟一個女人的努力有關係。


    一個美麗無比歌藝雙絕的女人。


    她是劉邦一生最寵愛的女人--戚夫人。


    戚夫人除了能討劉邦歡心外,也很爭氣,她給劉邦生了第三個兒子,現任的趙王劉如意。隨著劉如意一天天的長大,劉邦發現在這個兒子身上,有很多自己的影子,比如聰明調皮搗蛋不循規蹈矩,這不就是少年時的劉邦麽?


    父親都喜歡像自己的兒子。


    親屬也罷,朋友也罷,都能適用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規律。劉如意雖然封為趙王,劉邦還是把他留在了身邊,傾心的培養,努力的栽培。


    在他的心裏,這個兒子才是未來的儲君。


    劉邦的偏寵助長了戚夫人的氣焰,也加深了呂後的恐懼。


    戚夫人與呂後的較量在後宮中已經趨於白熱化。


    如果說,朝堂是男人的戰場,那麽,後宮便是女人的戰場。


    而女人的戰場,同樣的血腥與殘酷。


    呂後的前半生,並不幸福。


    一個家境優越的小姐嫁給了一個遊手好閑的男人。沒有幾年,劉邦又落草為寇,她整天活在擔驚受怕的日子裏,好不容易,劉邦混成了一方諸侯,可她卻成了俘虜,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等與丈夫團聚後,卻豁然發現,她的丈夫已經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他的身邊美女無數,佳麗成群,而令她最傷感的是,她的丈夫迷戀上了別的女人,而她則日日夜夜受著冷落的煎熬,她很無奈,她很孤獨,她甚至絕望,所幸的是,她還有一雙可愛孝順的兒女,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她把全部的愛都給了他們。可是,即便這樣,還有人要來搶,搶走她最後的一切,搶走她的明天!


    她的每一天都生活在巨大的痛苦與恐懼中,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寧願選擇夫妻恩愛,男耕女織的恬淡生活。


    可惜,永遠不能迴到過去。


    她的內心在巨大的煎熬中,終於變得異常的殘忍與扭曲。


    她發誓如果有一天,她還活著,她一定會讓搶走她丈夫的女人生不如死。


    沒有人生下來就很殘忍,而殘忍往往是悲劇的開端。


    戚夫人始終隻是個單純的女人,她是個幸福的女人,她集萬千寵愛於一生,享盡榮華富貴,而且老天待她不薄,還給了她未來的希望。如果後宮中隻有她一個女人,她,劉邦和他們的兒子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看著兒子一點點的長大,戚夫人的心中充滿了幸福,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她開始憧憬著兒子的未來,她開始謀劃著兒子的未來。


    她希望她的兒子不僅僅是王,她希望他能成為未來的天子,給她帶來無尚的光榮。


    她不停地向劉邦吹著耳邊風。


    即便是再堅定的男人,也經不住心愛的女人三番五次的訴求。他開始思慮換太子的辦法。


    劉邦知道改立太子,事關重大,如果不小心處理,必然引起朝局的大震蕩,而這是劉邦最不願意看到的。


    他開始在眾多大臣麵前毫無保留的表現出對劉如意的寵愛,對劉盈的不滿,讓支持太子的大臣們自己去揣摩,扭轉對太子的態度,轉而投向趙王。


    但他低估了那些大臣們,買他的帳的人不多!


    他決定找個合適的機會在廷議時拋出來,做一番試探。


    劉邦決定廷議廢太子的事情,傳到了呂後的耳裏。


    呂後陷入了極度的驚恐之中。她已經在劉邦那裏失寵,如果連太子地位都不保,那麽她將徹底地一無所有。


    不,不行!要反擊!呂後在驚恐之中鎮定了下來。


    她開始暗中活動,動員一切力量保護太子,她四處拉攏大臣,為太子做羽翼。


    令她欣慰的是,朝中重臣都倒向了太子一邊。


    高祖十年(公元前198年),劉邦在朝堂上正式拋出改立太子的提議。


    群臣經過短暫的沉默後,朝堂上就像炸了鍋。


    重臣們的態度很明確,他們認為太子是國家的根基,不能換。當然,支持廢太子的臣子雖然不是重臣,但也不在少數。


    見重臣元老們多數反對,劉邦的臉色變得鐵青,一時之間不好發作。


    大臣們各持己見,頓時勢同水火般地開始爭執起來,偌大的朝堂人聲鼎沸,性格粗野的人竟然又開始推搡起來,看到這情形,劉邦彷佛又迴到了當初禮儀不整的年頭。


    這時候,禦史大夫周昌跳出來一聲大喝,頓時安靜了下來。群臣盯著周昌,等著他開口。大家都知道周昌這個人,平時言語不多,卻是一個敢於與皇帝爭執的諍臣。他要認定的事情,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會力爭到底,毫不退讓,經常爭得麵紅脖子粗舌頭打結,他也不改立場。


    而且他主管監察,百官對他都是又敬又怕,蕭何陳平等人也要給他幾分薄麵。


    劉邦更是對他既忌憚又尊重。


    但周昌有個毛病,這個毛病無所謂好壞,但卻鬼使神差的發揮了一次作用,他的毛病是話說得太急,他會口吃。


    百官中的老二出來發話了,大家自然得聽聽他的高見,於是,原本喧囂的朝堂頓時鴉雀無聲。


    周昌見百官爭執不休,本就心中著急,一急就口吃起來,他說道:臣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


    他這一結巴,兩句話說得十分費勁,再加上臉紅耳赤的,頓時把大家給逗樂了,突然,殿內一陣哄堂大笑。


    這麽一樂,爭執引起的不快立馬就煙消雲散。劉邦見這麽多人反對,恐怕一時之間也無法決議,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此事暫時作罷。


    在東廂的神經極度緊張的呂後總算鬆了口氣。朝議結束後,呂後截住周昌,也顧不得皇後身份,跪謝周昌。


    呂後這一跪是出自真心的,她的處境如此惡劣!周昌能當庭以“不奉詔”的來拚死諫諍,化解這一次危局,受一次跪也不為過!要不是他,太子就換人了,太子一換,接下來後位也一定難保。


    呂後是個能屈能伸的女人。


    周昌並非太子黨,他之所以力保太子,是從一個大臣的良知出發的,在他眼裏,更換太子無疑會動搖國家根本,況且太子並無大的過錯,說換就換,那就失了法度。


    後宮中,呂後與戚夫人的角逐已是人所皆知。


    劉邦雖然站在戚夫人一端的,他心裏十分清楚呂後的心機遠不是戚夫人所能比,一旦自己百年之後,呂後掌了權,戚夫人和劉如意的下場,那就難說了!


    可是,除了立劉如意為太子,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好辦法保護他們母子,又不便跟支持太子的重臣明說,所以不免唉聲歎氣,憂慮重重。


    劉邦的心思被年輕的符璽禦史趙堯看了出來,他細細一琢磨,想到了一個既能迎合上意,又能升官發財的一石二鳥之計。


    他奏請劉邦道:陛下,您所憂慮的,為臣明白,隻需為趙王安排一個被呂後,太子及群臣忌憚的國相,趙王便能安然無恙!


    有道理!愛卿可有推薦人選?劉邦眼睛一亮。


    禦史大夫周昌大人!


    劉邦聽後一拍大腿,對趙堯讚賞有加。


    很快,劉邦也不管樂意不樂意,下詔封周昌為趙國相,輔佐趙王,趙堯進諫有功,升任禦史大夫一職。


    這麽一來,周昌等於說被無緣無故貶了官,但劉邦為了兒子,也顧不得許多了,誰叫你當臣子呢?給你發工錢,就得任勞任怨幹活!


    為了更益於理解趙堯升官事件,我們先來了解下禦史府這個官僚係統。


    禦史這個部門是執掌監察的,他們是垂直單位,即全國的分支機構不受當地政府管理,而直接由禦史台管理,主要職能上相當於現在的人民檢察院。但那時候,他們的職權可比檢察院大多了。


    禦史府的主管領導即為禦史大夫,與丞相,太尉並稱三公。禦史大夫除了執掌監察,也參與朝政,所謂“議大政,必下丞相禦史”。禦史大夫職能上是副丞相,也可以這麽理解,禦史大夫就相當於現在兼任最高人民監察長的第一副總理,禦史大夫作為朝廷的二把手,還有一個優勢,很多丞相都是先當禦史大夫,再升丞相。


    禦史係統的第二個梯隊為禦史丞和禦史中丞,所以俗稱“二大夫”,“亞長”,因為禦史大夫要輔佐丞相處理政務,所以監察的執行實際上由“二大夫”完成的,。


    第三梯隊的禦史一般有幾種:侍禦史,符璽禦史,繡衣禦史,部刺史等。


    侍禦史外號柱下史,之所以會得到這個外號,是因為侍禦史在朝會時總是站在殿柱下。你別看侍禦史秩六百石,但能做這種官,絕不容易,要做侍禦史,一則必須得是某方麵的專家,比如掌管奏章、律令、文書、檔案、宮禁圖書以及地方上計簿籍,甚至法律,像精於算術,律法,曆法的張蒼就曾擔任過這種職務。二則必須深得皇帝信任,皇帝不信任,學問再好也是白搭。所以說,侍禦史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專家。


    符璽禦史,也就是趙堯擔任的職務,顧名思義即是幫皇帝執掌玉璽、兵符,屬於皇帝的近臣。官階雖小,但因為經常要陪在皇帝身邊拿大印,蓋章,所以前途遠大。


    繡衣禦史不常設,主要用於刺探情報,鎮壓老百姓起義的,相當於密探。


    部刺史則是中央派出到地方的監督員,秋冬到所屬郡國巡察,當時人稱為行部,刺史通過行部以了解下情,歲終則赴京師奏事,他們的職責除了監察地方外,特殊時期還可以領兵作戰,負責開鑿水渠,向朝廷推薦人才,雖然官階不高,但在地方上卻威風八麵,油水很足。地方官員都不敢惹這些中央派來的大爺。武帝時,部刺史以六條問事向皇帝負責,權力增大。隨著時間的推移,部刺史權力日益增大,在東漢末年最終演化成為地方行政長官或軍閥。


    當然,漢初的監察機構不止禦史府,丞相府內也有監察係統,地方郡國皆有獨立的監察係統,隻是不屬於禦史府管轄。


    年輕的趙堯憑借著一時的聰明一躍成為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


    有一句話講,聰明反被聰明誤。


    劉邦好端端地挨聲歎氣,那些個元老重臣會看不出個中原因麽?


    趙堯這個小年輕都能看得出來,這些官場的老狐狸,也自然心知肚明,他們之所以不聞不問,是因為他們考慮得更深,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中卻隱藏著極大的厲害關係,萬一站錯隊伍,那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劉邦的本意是保趙王,保趙王不是件壞事,可問題上你保了趙王甚至替他說了話就等於得罪了呂後太子,太子是什麽人?將來的國君!呂後是什麽人?將來的皇太後!別看現在他們娘倆一副失勢的樣子,等劉邦歸了天,萬一這娘倆記仇,那還有得混嗎?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最好當沒看見,即便到時候劉邦怪罪起來,也有個托詞,這是你劉邦的家事,為臣不能管!


    年輕的趙堯懺悔進去了,他出了個不錯的注意,他的確聰明,但他太嫩了。


    富貴險中求,這是趙堯的為官理念。


    這個看似巨額的獎賞其實也把趙堯推向了火炕。如果把官場比作火爐,那麽越到中心區溫度越高。


    沒有水平,即便進入到中心區,粉身碎骨也是遲早的事。


    趙堯就顯然還不夠級別,當看爐火的人換成呂後的時候,他的好運也就到頭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劉邦一死,呂後就開始秋後算賬了,她撤了趙堯的官,奪了他的食邑,讓他卷鋪蓋滾蛋了。


    周昌雖然不樂意出差,但他之所以能得到朝廷上上下下的尊重,決不是偶然的。他的諫言往往不顧他人麵子,但好就好在,他從來對事不對人。當初他在廷議中旗幟鮮明地反對把劉如意立為太子,已經很是得罪劉如意,那麽對劉如意的事情,應該是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劉邦令他去保護劉如意,他卻最終接受了這項任務。而且,以他的個性,必定會全心全意地保護好趙王。


    這就是周昌的性格,跟他的哥哥周苛一樣大義凜然,光明磊落。


    盡管大臣元老們的態度出乎劉邦的意料,但劉邦卻仍然沒有放棄改立太子的念頭,當劉邦再一次表示要廷議改立太子的時候,呂後真的急了,情急之下,她想起了當朝第一謀士張良,她趕忙派呂澤去請張良出謀劃策。


    張良本欲一心修道,不過問皇帝的家事,但耐不住呂澤的三叩五請,他便給呂後出了一計,而正是這一計策最終讓劉邦放棄了改立太子的念頭,穩住了太子的位置。


    張良建議太子去請來‘商山四皓’做老師。


    所謂的商山四皓,就是四個白發斑斑的老頭,叫東園公唐秉、甪裏先生周術、綺裏季吳實和夏黃公崔廣。這四個老頭可不一般,不僅學富五車,而且品德高尚,在當時,屬於大師級的人物,非常出名且受人推崇。


    因為天下聞名,讓劉邦特別的仰慕。漢朝建立後,劉邦想盡辦法想把他們請到朝中做官,可這四人卻婉言相拒。


    然而,劉邦沒有做到的事,劉盈卻做到了。商山四皓在劉盈的誠懇邀請下,答應出山,做太子的賓客。


    後來,劉盈的身旁就經常多出四個麵色慈祥,一臉慧光,須發盡白的老人,有了這四個人,太子的形象刹那之間變得光芒萬丈。在一次宮宴上,劉邦也感到了太子的光芒,他看到坐在太子身後的四位老人,驚問道:這是何方高人?


    太子平和地說道:商山四皓!


    劉邦更是大唿驚奇,忙端著酒杯向老人致敬道:朕以前請你們,怎麽都請不到?奈何卻讓太子給做到了?


    四皓上前謝罪道:“我們聽說太子是個仁人誌士,又有孝心,禮賢下士,盛情難卻,便做了太子的賓客。


    一席話,讓劉邦不免有絲慚愧。


    他輕歎了口氣,自嘲的搖了搖頭。


    四皓離去的時候,劉邦叫來戚夫人,指著他們的背影無奈地說道:愛妃,你看,太子的羽翼已經豐滿了,朕也無法撼動啊。


    聽到劉邦無能為力的哀歎,戚夫人頓時悲從中來,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般,止不住落了下來。劉邦見愛妃如此難過,心中也不好受,他握著戚夫人的手說道:“愛妃,給朕跳一段楚舞吧,朕給你和楚歌。”戚夫人唯唯遵命,這是他們發泄心中悲傷之情的唯一辦法,從戰亂不息的過去,再到歌舞升平的現在,歌舞成了他們互相交流,互相慰藉的靈藥。


    戚夫人帶著一股悲傷,舞動起她那婀娜的身段,邊舞邊流淚,她仿佛看到了她和她的愛子的未來正在離她遠去,遠去…


    劉邦看著戚夫人的舞姿,有感而發,他仿佛迴到他與她相遇相逢的村莊,她仿佛迴到了與她恩恩愛愛的每一天。


    鴻鵠高飛,一舉千裏。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繒繳,尚安所施!


    劉邦反複吟唱,戚夫人更是悲戚痛苦,乃至癱坐在地上。


    劉邦心中難過極了,隻是現在,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到現在才明白即便貴為皇帝,也有不能做到的事情!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隻能默默地發誓,有生之年一定會好好的待她愛她,以後…


    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眼神一片迷茫,口中喃喃自語。


    以後…悲乎?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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