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巍巍江山,劉邦的心裏頗有些忐忑不安。


    龍椅隻有一個,有實力坐上去的人卻不止一個。一想到這個撓心窩的問題,劉邦不免寢食難安。


    劉邦麵臨的問題,每一個從事最高領導工作的人都曾遇過,但劉邦身處的境地更加複雜,更加艱難,而且似乎他早有預感,上天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


    他的出身是個問題。


    與秦始皇祖宗十八代都是君主專業戶相比,他的出身非常的寒酸。他生在草根裏,來自百姓家。很多的大臣在上奏折的時候,經常還會故意來這麽一句“陛下起自布衣”,提醒他你以前就是個草民,別忘了本。


    來自草根階層並非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劉邦還是想證明其血統的優異,來贏得更多的敬畏。天下不僅有老百姓,還有世代相傳的豪門望族。


    老百姓容易搞定,給地種給飯吃,就能贏得他們的支持。而那些注重血統的豪門貴族名家大姓,一時畏懼皇帝手中的刀兵稱唿一聲陛下,而心裏早已是土包子,鄉下佬罵開了。而恰恰是這麽一群人,還不能不籠絡,因為他們比老百姓有力量,惹毛了他們甚至能威脅皇權。


    有鑒於此,劉邦決意讓有關部門對自己的生平做些細微的修改。


    細微之處見水平。


    祖宗是沒法改了,他老爹還好好的活著,家譜也還擺在那裏,想抵賴,恐怕不太容易。把家譜捋了一遍,也沒發現哪個出名的人物,沒辦法了,既然祖宗幫不上忙,那就隻好從自己身上變戲法。


    天子的出生怎麽能與庶民相同呢?得改,改成雷電交加。既然是天子降生,自然得有神物幫忙,這個任務自然就落在華夏民族的圖騰神物龍的身上了。光這些還不行,於是,我們看到,劉邦儼然神仙附體,頭上掛祥雲,還能腹盤龍,斬妖蛇。


    劉邦的做法還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的要求並不過分,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漢家王朝的千秋萬代。後來為了監視名門望族,在劉敬的建議下,他將當時原六國大戶人家,總計十萬遷到了關中一帶生活,讓他們時刻沐浴在首都燦爛的陽光之下。


    他的年齡也是個大問題。


    劉邦五十三歲登基,而此時太子劉盈年僅九歲!


    他是個高齡皇帝,漢朝十二帝,除了著名的漢武大帝活過這個歲數,其他的都沒跨過五十歲這個檻。


    在那個沒有社保退休金養老金的時代,即便在普通人家,這樣的家庭年齡結構也不見得合理,想想看,限於衛生水平醫療條件的落後,老爹隨時可能搭上地府的班車,兒子這麽小,家裏的活誰來幹?


    在皇帝的家裏,問題更大。


    皇家是權力的中心,有權力的地方就有政治鬥爭。有政治鬥爭的地方從來不缺野心家,劉邦一旦輕輕鬆鬆的解脫了,也就意味著他兒子們的痛苦日子來臨了。


    雖然劉邦的長子劉肥已經成年,但才能不足,不堪大任。看著那些權勢熏天,威信日重而又年富力強的臣屬,劉邦坐臥不安,最終動了殺機。


    如果在政局穩定,根基牢固的年代,國家有著明確的繼承人,隻要托孤正確,問題也不大。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漢朝的根基並不牢靠,劉氏江山並沒有接受時間的考驗,贏胡亥的教訓可並不久遠。


    有朝一日,當劉邦接到閻王爺請柬或者臥病不起,很難想象,他兒子接替他幹活,局麵會成什麽樣?當然,事實證明,劉邦的擔心有點多餘,他光惦記了他的兒子,卻忽略了他的老婆--呂後,一個偉大的女人,一個天生的政治家。他的這位結發妻子在政治水平上可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帝王。


    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而且是越早解決越有利的問題。


    劉邦分封了八位異姓諸侯王,其中閩粵王稱作外諸侯,因為地處偏遠落後,一般不被視為國人,而楚王韓王淮南王梁王趙王燕王稱為內諸侯。


    劉邦給每個諸侯王頒發了丹書鐵券,皇帝與諸侯王各執一半,鐵券上寫著:使黃河如帶,泰山如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


    領到丹書鐵券的人除了擁有無上的榮耀,更有實際的好處,如果當事人犯了重罪乃至死罪,可以用鐵券贖罪甚至免罪。而且隻要鐵券在手,可以反複利用,兒子用不上,可以留給孫子用,孫子用不上,留給重孫子,重孫子用不上...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然而,這塊鐵牌,不同的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效果,諸侯王當它是寶,而在劉邦的眼裏,卻是塊不折不扣的廢鐵。


    在賞無可賞的情況下,發塊廢鐵當支票,至於能不能兌現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此券是我發,此牌是我刮,要想活命吧,還由我來拿。


    有些事,就這麽毫無征兆的發生了。


    公元前202年,燕王臧荼造反。


    燕國在諸侯國中最弱,燕王臧荼在楚漢戰爭中無所作為,隻求自保。


    劉邦當初承認燕王的存在,並非心甘情願,實則出於無奈。


    最弱小的諸侯王卻敢大張旗鼓的第一個造反,我們在佩服他的勇氣的同時,不得不懷疑他的智商。臧荼反後,劉邦禦駕親征,臧荼部下紛紛反水,兩個月內,臧荼就兵敗身死。


    這次叛亂,來的快,去的也快,在隨處可見謀反大案的五千年曆史長河中,這件案子實在太不值一提。


    由於叛亂的規模小,時間短,連史家在記載時都惜墨如金。盡管如此,還是有必要做深入些的分析。


    華夏五千年曆史長河,統計者出於統治的需要,往往會隱藏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而大多數的史官們出於對生命的熱愛,對富貴的留戀,經常委曲求全,幫著領導說話,從而讓後世的人們陷入雲裏霧裏。


    正是因為有著迷霧,分析才有了更大的意義。真相隻有一個,隻有分析才能得到。


    那麽,接下來,請大家集中注意力關注本次非典型性謀反案。


    喂,後排打瞌睡的同學,對,說你呢,就是你,不要再流口水!


    在分析之前,我們必須再一次強調掌握探究曆史迷霧的方法的重要性。


    第一個問題,臧荼有謀反的實力嗎?


    燕王臧荼是跟著陳勝起家的,陳勝死後,他跟隨陳勝部將韓廣恢複了燕國,後來,他把韓廣殺了,自立為燕王。他做了燕王後,不思進取,隻求自保,韓信一滅趙,便望風而降。在漢初七大內諸侯國中,燕國的實力最弱,而且燕代之地,靠近邊塞,北臨匈奴,人口稀少,國力不強,雖說燕國弱,但如果從漢朝一盤棋來看,卻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自古有天子守國門的說法,而燕代之地即是大漢朝的北大門。


    再則,燕王臣屬中能臣強將幾乎沒有,要跟中央政府抗衡,無異於螳臂當車。


    可以肯定的說,燕王不具備謀反的實力!


    不具備造反的實力,卻主動造反,而且偏偏選擇劉邦統一天下,力量強大的時候造反,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麽是天才,要麽是瘋子。


    那麽,他造反的動力在哪裏呢?


    相信接下來的分析會讓你明白過來。


    一個人要幹掉另外一個人,可能有很多因素,比如情殺,仇殺等等,但對政治人物來說,你必須清醒的認識到,為情是假的,為仇也是假的,隻有政治利益的爭奪才是真的。那些掛在嘴邊,寫在紙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所以,如果你相信吳三桂會衝冠一怒為紅顏,那麽,恭喜你,你被平西王徹徹底底的給蒙蔽了。


    因為沒有記載,臧荼采用什麽造反口號,無從得知,我們所知道的隻有某年某月,燕王造反;某年某月,燕王兵敗。


    以臧荼的經曆與能耐,他沒有必要反更沒有能力反,如果要反,早在楚漢打得不可開交時,他完全可以攻城略地,招兵買馬,擴充勢力,擴大地盤。


    可是,他沒有。


    臧荼沒有造反的需求,可他的的確確造反了。以刑法理論來解釋,犯罪的主觀故意除了自發產生,還有脅迫產生!


    分析到了這裏,我們已經越來越接近事實本來的麵目了。


    結論是,臧荼被迫造反。


    那麽問題又來了,誰能有這麽大能耐,逼迫一個諸侯王?


    關於背後元兇的問題,有一條普遍用於破案的經驗很值得借鑒,那就是誰從中得益最大,誰就有最大的嫌疑!


    也許你會馬上不假思索的給出答案,盧綰。


    盧綰同誌,不要激動,這個案子還沒最終定論,請坐下!


    當然,盧綰老兄並不是沒有嫌疑,臧荼死後,盧綰馬上被任命為新燕王,兩件事不能不讓人產生聯想。


    盧綰同誌雖說與劉邦同年同月同日同村出生,兩人打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形影不離。但在大漢開國的功勞薄上,盧綰沒有幾件拿得出手的功績,卻被封為長安侯,封地在長安最肥沃的地方--關中沃野藍田,而且官至太尉。


    臧荼一死,劉邦就示意大臣上書奏請盧綰做燕王。


    盧綰老弟能有今天的成就,與劉邦的信任是分不開的。


    換句話說,劉邦之所以能那麽信任他,是因為可以控製他。


    最終,我們的推理指向了盧綰背後的身影--劉邦。


    對,就是劉邦。


    他無疑是整件事最大受益者,這也符合正常的分析。


    你可能又會說,那可不一定,也許劉邦真的是念及當年的兄弟之情,為了封他為燕王,再逼反臧荼呢!


    我不否認你的想法,但是,我們以上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要告訴你,揭曆史中君君臣臣的老底,你必須站在利益鬥爭的立場,否則,你就號不準曆史的脈搏。


    為了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請劉邦同誌一起來做些特別的探討。


    好,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劉邦同誌,你這樣做會不會略顯齷齪了?


    劉邦同誌,不要生氣,你說說你的理由。


    寡人必須這樣做的理由有四。


    第一,臧荼對於我大漢並無功勞,卻封了王,那時候寡人與項羽作戰,對燕國鞭長莫及,無奈之下寡人隻能封他為王。其實,寡人早就看他不順眼。


    第二,寡人年紀大了,兒子又小,大漢天下四十八郡,朝廷直轄才十八郡,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掌握在諸侯手上,現在寡人身體還能撐著,寡人一旦駕崩,寡人弱妻幼子,誰來護佑?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千秋萬代,寡人必須未雨綢繆。


    第三,燕國最弱,寡人初登帝位,根基不穩,隻能拿軟柿子捏。而且為了不讓諸侯王恐慌,隻能秘密迫使其反叛。而且隻能先讓寡人的好兄弟頂著燕王的帽子。盧綰兄弟能力不強,便於控製,況且他又是寡人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第四,臧荼隻是寡人鞏固皇權係列組合拳的試探,接下來會更加的精彩。


    各位還有什麽疑問?


    那麽,劉邦同誌,你說得在理,但是萬一被各諸侯發現,情勢不就更加不利了麽?況且,你是怎麽做到逼反一個諸侯,能不留痕跡呢?


    所謂兵行險棋,政治鬥爭總要冒點風險,不過,大家請放心,要說玩陰的,天下還沒人能玩得過寡人。再則,要逼反諸侯王,那再容易不過,寡人隻要故作懷疑他,他晚上就得做噩夢了。


    (鼓掌)


    通過劉邦同誌的掏心挖肺,相信諸位已經領略到了傳說中的帝王之術。


    當然,對於一些特例,比如晉惠帝之類的帝王,他做出一些什麽奇怪的事來,就不能用常理來做推斷。


    劉邦讓盧綰當這個燕王,一是為了表示恩寵,二是為了便於控製。


    在他看來,這位兒時的玩伴,現在的大臣依舊值得信賴,讓他去看管帝國的北大門,自己也放心了。


    事實往往都無法預料的,誰曾想到,劉邦的好心反倒將他眼中唯一的摯友送上了不歸路。


    令劉邦更想不到的是,曆史跟劉邦開了個玩笑,臧荼謀反未成,但他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漢武帝的外曾祖父。


    臧荼的事件餘波未平,有人就一紙訴狀將楚王韓信給告了,而且罪名大得嚇人,訴狀上說韓信在謀反。


    劉邦接到狀紙後,當然明白純屬子虛烏有,但他更明白,這是一個機會。韓信的威望和人氣不論在朝在野,都極其巨大,任其發展下去,對劉氏江山永固那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他趁機鄭重其事的主持廷議,結果絕大多數的大臣們表現得誓死如歸義憤填膺,都堅持不顧一切發兵征討,意欲將韓信碎屍萬段。


    在群情激昂的時候,劉邦可不糊塗,別看這些人現在大唿小叫,上了戰場跟韓信對著幹,他們準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吞迴去。


    廷議後,他找來陳平,把問題拋給了他。


    陳平眼睛骨碌一轉,問了幾個問題,立馬就讓劉邦茅塞頓開。


    “陛下的軍隊,能否勝過韓信?”


    “不能!”


    “陛下的將領,能否勝過韓信?”


    “不能!”


    “兵不能勝,將不能及,一旦發兵,韓信不反也得反,天下危矣!”


    劉邦皺了皺眉頭,然後點了點頭。


    陳平馬上給劉邦獻上一計,讓劉邦喜笑顏開。


    “偽遊雲夢,令諸侯前來相見,韓信一來,隻需二三衛士即可將他拿下。”


    劉邦連連拍手稱妙,叫陳平擬了詔書,通知各諸侯王。


    詔書送到韓信那裏的時候,以韓信的聰明,自然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幕僚勸他不要應詔,以免中計,韓信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一趟,為了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韓信順便給劉邦帶了一份禮物,這份禮物有點嚇人,因為它是一顆人頭,韓信好友鍾離昧的人頭。


    韓信作了些準備,便馬不停蹄的趕到雲夢與劉邦會合,一路上,他還天真的想,隻要獻上鍾離眛的人頭,定能讓劉邦龍顏大悅,說不定皇上給自己準備了熱騰騰的好酒好菜,甚至把皇上哄高興了能在朝中再撈個實權官做做。


    可是等見到劉邦時,他就後悔了,劉邦並沒安排熱飯大餐,頃刻之間,君臣其樂融融把酒言歡的願景化為了泡影,劉邦的表情不是龍顏大悅,卻是早已彩排好的盛怒。劉邦一見到韓信,二話不說,便叫衛士將韓信捆了起來,罪名尙處於莫須有的階段。拿下韓信,劉邦以心情不佳為由通知其他諸侯王取消雲夢聚會,他則匆匆返迴洛陽行宮。


    韓信在蹲大獄的過程中,廷尉接手審理,查來查去,查無實據,本來就是誣陷的,怎麽會有證據?!當然,這樣的結果早已在劉邦的預料之中,他要解除的是韓信的兵權,他要的是韓信的諸侯國。


    在大臣田肯的諫言下,劉邦將韓信降封為淮陰侯,無罪開釋,而且,把原來的楚國劃出一部分土地為荊國,立堂兄劉賈為荊王,弟弟劉交為楚王,即後來大名鼎鼎的楚元王,他的後代被稱為彭城劉氏,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最有名的劉向,劉歆,後麵還會提到。同時立二哥劉喜為代王,兒子劉肥為齊王。


    每一個王朝的建立,都會產生眾多的功臣強將,而如何處置這些人,必然是擺在開國皇帝麵前的一道難題,而劉邦的解決方案是封劉氏子弟為王,來拱衛江山。


    劉邦初登皇位,受封的人隻有異姓諸侯王和少數的徹侯,其他功臣宿將功勞大小,封賞問題還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這個問題解決不好,照樣會釀成血案。


    大臣們見到韓信降封,心中惶恐不安,以韓信的功勞還得受牢獄之災,而且爵位不過為侯,那其他人還敢指望嗎?


    於是,大臣們特別是跟劉邦有嫌隙的大臣便經常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這樣的場景劉邦看在眼裏,怕在心裏。


    他隻能偷偷的去問張良:他們在幹什麽?


    張良瞄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劉邦,表情嚴肅地說道:謀反!


    劉邦大吃一驚,他日防夜防,防的就是謀反這種事,畢竟他才剛剛嚐到當皇帝的甜頭。


    那怎麽辦?劉邦顫抖地說道。


    陛下,您平素最恨誰?


    那還用說,當然是雍齒那個小人,我恨不得...劉邦正想罵一通解解氣。


    請陛下封他為侯,群臣便不再議論。


    劉邦麵露難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采納了張良的建議,將雍齒封侯。


    雍齒背叛劉邦的故事早就家喻戶曉,後來雍齒重新投奔劉邦麾下,在沙場上玩命得立功,加之劉邦正是用人之際,劉邦因此沒有殺他。但劉邦心裏的傷痕還在,隻不過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發作而已。現在給他封了侯,群臣的不安情緒消除了,再也不用湊在一塊互相不停的問:今天,你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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