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餓了……”


    就在此時,二樓的房門被拉開,一抹翠綠的身影躍出,“噔噔”踩踏樓梯的聲音再度響起,相伴而生的,還有一聲清脆如百靈鳥的喊叫聲,在酒館裏迴蕩不休。


    “爹爹,我餓了……我要吃……”


    那些在腦海裏迴蕩著,方湧到嘴邊的數十種美食的名字,忽然間戛然而止,那抹掛在嘴角將落未落的口水,亦吸溜一聲重新咽入肚腹中,看著狼藉的酒館,小姑娘臉上隻剩下目瞪口呆和茫然無知的神情。


    繼而,那抹茫然在那張小臉消逝,轉為一縷了然和興奮,小姑娘漆黑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翠綠的身影小跑到馬鏢頭的身邊,低頭在馬鏢頭身上使勁嗅了嗅,而後壓低聲音道:


    “爹爹,昨晚你和伯伯們是不是喝酒喝醉了,撒酒瘋,拆了崔爺爺的酒館。哦……你完了,娘親讓你在外麵不得酗酒,還讓我看著你,你昨兒個不但喝醉了酒,還拆了崔爺爺的酒館,看我不迴去告訴娘親,讓你跪搓衣板。”


    “噗……”


    聞言,原本正閑暇以待,品著從房間帶出來的清茶,欣賞著自家閨女茫然驚愕神情的馬鏢頭,一口茶水直接噴出,那張原本兇狠粗獷,曆經風霜血雨打磨的早已不動聲色的黝黑麵容,瞬間漲得通紅。


    本來他是打算待會告訴自家閨女事情真相,讓自家閨女和鏢局那些新進的趟子手漲漲記性和江湖經驗,知道什麽是江湖險惡,什麽是人心難測,也免得以後行走江湖時,糊裏糊塗地丟了性命。


    雖然,他打算等將來閨女長大了,嫁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或者讀書人,沒打算讓她吃鏢局這口飯,混江湖這條路,但多個心眼,也不是什麽壞事。


    然而,沒想到自家閨女會來這麽一出,瞬間讓馬鏢頭尷尬不已。本是肅然清寂的酒館,也因為馬英這番話,變得不再凝重和沉悶。


    間或,有低沉的嗤笑聲響起,或是害怕馬鏢頭責備,那聲嗤笑瞬間戛然,被手捂住。但不過數息,便有更多的嗤笑聲從指縫間溢出,飄揚在酒館裏,伴著晨間惹著水霧的清潤輕風,像是一首初春流淌在琴弦上的小調,悠揚而柔和,驅散了寒冬的凜冽和眾人心頭的凝重。


    “笑什麽笑,一群兔崽子,看我迴去不好好收拾你們?”


    馬鏢頭拍著桌子,站起身子,指著樓上的眾人高聲罵道。


    顯然,馬鏢頭的威懾沒有起作用,反而像是抹去了鏢局眾人的顧忌,一個個扯開嘴,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就連坐在馬鏢頭身旁的老方和老周也嘿嘿笑了起來。


    “爹爹……爹爹……我還沒說完呢?”


    馬英仿似沒看到自家老爹的囧境尷尬,搖著馬鏢頭的手臂,嬌聲嗔道:“如果爹爹能給我買我最喜歡的栗子糕,桂花糕,芙蓉酥,烤醉鴨,紅燒魚,蒸嫩雞……我就不把爹爹喝醉酒拆了崔爺爺家的事兒告訴娘親。”


    馬英掰著小手指,說了一連串好吃的東西,喉頭下意識吞動了幾下,而後,握緊小拳頭,在馬鏢頭麵前晃動了一下,惡狠狠道:“不然的話,我就讓娘親好好懲罰你,不讓你進屋!”


    “哈哈……”


    這一下,眾人再也抑製不住狂笑起來,馬鏢頭的臉再度漲紅起來,朝著眾人揮了揮拳頭,示意性地威脅了一下,而後低下頭,看著自家的閨女,苦笑道:“乖女兒,別說了,你要什麽爹爹都給你買,給你買,還不行嗎?”


    “哦……爹爹最好了……”


    馬英興奮地歡唿了一聲,摟著自家老爹的脖子,嬌笑著,如清溪般泠泠的笑音,響徹酒館內外。


    “好了好了,別鬧了!”


    馬鏢頭哄好了自家閨女,方才抬頭看了一眼二樓咧著嘴大笑的眾人,古井無波道:“笑夠了嗎?”


    看到馬鏢頭如此表情,平安鏢局眾人都是一愣,笑聲戛然而止,繼而個個收斂了笑容,瞬間變得肅然方正。


    平安鏢局的人都知道,這位馬鏢頭,平時看上去兇狠嚴肅,但其實為人豪爽大度,平時開上些許玩笑無傷大雅,但一旦嚴肅起來時,就意味著有要事要講,沒人敢嬉笑玩鬧。


    “你們知道昨晚出了什麽事兒嗎?”


    馬鏢頭重新坐下,手指輕扣桌麵,淡淡問道。


    話落,酒館裏眾人麵麵相覷,出現了短暫的靜寂,他們不是未識江湖的小姑娘,當然不會相信馬英所說的話,馬鏢頭幾人都是走了幾十年江湖的老人,在外行走,根本就不會犯貪杯醉酒這種小錯誤,即便是沒有任務時也會如此。


    畢竟,在這個江湖,再是小心也不為過。正因為有馬鏢頭等人,他們才敢放心大膽的開懷暢飲,才敢在陌生的地界肆無忌憚,也正因為如此,昨晚他們都喝醉了,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當看到王鍾、趙鄉等人茫然無知的表情時,馬鏢頭和老方、老周相視一眼,失望地搖搖頭,長歎了一聲。


    這個江湖,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的;


    然而,對於他們這些年輕人而言,這個江湖,又是危險而殘酷的。


    “是不是陳老伯他,出事了?”


    良久,方有一聲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聲音裏有遲疑,有擔憂,亦有揮之不去的悲愁。


    聞言,馬鏢頭抬頭,頗為訝異地看了一眼說話的唐笑風,他自是看的出眼前的少年沒什麽江湖經驗,要不然也不會空著雙手就敢來闖蕩所謂的江湖。但為人卻頗為機警聰慧,要不然昨晚也不會裝醉。


    “你是怎麽知道的?”


    馬鏢頭饒有興致問道,他雖然知道唐笑風昨晚裝醉,也知道昨晚發生了一些事,但應該不知道是老陳出事了才對。


    “現在我們這裏隻缺陳老伯,不出意外的話,出事的應該是他吧。”唐笑風有些擔憂道。


    馬鏢頭自然看得出唐笑風眸子裏的擔憂和焦灼不是假裝,望著其純淨澄明的雙眸,那原本湧到喉頭,想借機臭罵警示年輕人的話,卻忽然間怎麽也說不出口。


    因為那些年輕人的雙眸裏,沒有江湖的陰謀和算計,沒有背叛和殺戮,隻是對生命美好的向往和對生命的珍惜,對朋友家人的眷戀。


    這樣的眼眸,還沒有被江湖的名利紛爭、陰謀算計、腥風血雨所著染,那般的純淨,是他們這樣久經江湖風霜的人所沒有的。


    或許,他們也曾有過,隻是早已被江湖的渾濁所侵染而已。


    但隨即,這抹猶豫就被馬鏢頭掐滅,既然踏上了這個江湖,就要學會去適應和了解,就應去遵守它的規則,就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閣女子,出嫁為婦,就應該學會針織女紅,就應學會孝經公婆,就應學會相夫教子,如此而已。


    一時的不忍,縱然是好心,但或許有一天,就會害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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