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所鍾,民心所向。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還望陛下謹記。”


    抬頭看著空中的金龍,大先生不由慨歎一聲。


    “朕心存百姓,百姓自然尊朕、敬朕、愛朕,無覆舟之危,大先生不必擔憂。”


    北莽女帝淡淡道:“王者,唯仁德不可忘,朕時刻牢記在心。”


    大先生點點頭,遙望著北莽皇城內身著龍袍的尊貴女子,而後再抱拳:“老夫來此,希望陛下堪憐百姓疾苦,唐莽兩國安寧,下令退兵。”


    “憐百姓疾苦?嗬嗬,原來先生也喜歡說笑,北莽世居苦寒地,逐水草而生,祈天而活命,艱辛疾苦,勤勤懇懇,但每年仍有數萬人餓死、凍死,而你們唐楚世居膏腴之地,糧食充沃,水草豐盈,不勞而天下富足,若朕憐你百姓疾苦,誰又來憐我北莽百姓疾苦?”


    北莽女帝的聲音不疾不徐,雖然平淡,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氣度:“朕自登基以來,夜半燈不熄,雞鳴殿堂明,雖不才,但也兢兢業業,朕祈百姓安泰,家國平安,卻仍不得,非力不足,天不予也。天即不予,朕自爭之,當給北莽百姓一個安泰康平,也希望可以給天下百姓,一個朗朗太平盛世。”


    “人不進而天厭之,人不爭而神鬼棄之。先生可有何教朕?”


    聞言,大先生長歎了口氣,嘴角泛起一縷苦笑:“陛下睿明,老夫焉敢言教。隻是這春秋江山多少興亡事,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為百姓求太平,為萬世開太平,不以武,而在仁。以文教之,以禮待之,以理曉之,往來交互,和平共處,共襄盛世,天下自然太平,陛下有些偏頗了。”


    “東唐、南楚向來視我北莽為蠻夷、未開化之地,以奴畜待之,何來什麽平等、和平,先生所言,朕不敢苟同。這世間,唯有以力懾之,方才可以德服之;唯有同之,方可天下治之,方可天下太平。”


    北莽女帝伸手,如擁攬萬裏江山入懷,睥睨天下。


    “當然,道理誰都會講,但說到最後,還是看誰的力氣大,誰的拳頭硬而已,若先生能入這皇城,踏上這摘星台,讓朕退兵,倒也未嚐不可?”


    “陛下所言,甚是!”


    大先生抬手抱拳,而後,出乎意料地向後退去。


    因為在龍城中,有北莽一國國運鎮壓,有大陣相輔,他的實力將會受到嚴重的限製,屆時別說登上摘星台,就算接近皇宮,恐怕也力有不逮。


    現在唯有先退出龍城大陣的範圍,由外而內破掉龍城內的大陣,才有機會。


    當大先生開始後退時,龍城內,有無數繁複複雜、玄奧莫測的符文、符篆在龍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流轉不休,而後慢慢匯聚向龍城中央的北莽皇宮。


    突然,虛空震顫,本來斜陽殘霞鋪陳的天空中,突然間多了幾分陰沉,虛幻金龍咆哮,雲霞崩碎,周天星辰若隱若現,明滅不定。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天發殺機,鬥轉星移。


    “嗷……”


    下一刻,龍吟聲響徹天地,天空中虛幻的金龍,慢慢睜開雙眸,金光殺機四溢,死死地盯著正在後退的大先生,仿似有不殺眼前之人誓不罷休的架勢。


    而在金龍怒吼咆哮時,龍城中修行有成的江湖中人,無論明裏暗裏,有心還是無意,皆瞬間如遭雷亟,體內真氣激蕩紊亂,不受控製,七竅流血,麵容慘白如紙。


    龍城有大陣,陣開斬聖人。


    其實,早在龍城大陣開啟時,大先生就感受到了陣勢的流轉變化。所以,他退的恰到好處,在金龍睜眼咆哮時,他正好處於大陣的邊緣,沒有受到影響。


    然而,當他正準備徹底離開龍城大陣的範圍時,身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影,抬手,撫向他的後背,如撫琴瑟。


    赫然正是慕容龍城。


    想入城,需問我,想出城,亦需先問我。


    大先生略感訝異,他知道慕容龍城先前傷的有多重,硬生生抗他截大龍、思無邪等招式,想來已然是髒腑俱裂,沒想到他還敢擋他。


    當真以為他不敢殺他嗎?


    大先生輕嘯一聲,彎腰拱背如魚拱身,赫然撞向慕容龍城的手掌。


    當年魚龍老人東海釣鼇,恰遇大風狂潮,海浪高達數千丈,摧山覆海,見如此天威,魚龍老人身邊的童子惶然而麵容慘烈,不知所措。


    魚龍老人見狀,拍著童兒的腦袋,撫須大笑,道:“昔年劍魁許道一東海練劍,專挑風雨天,狂風擊浪千裏,一劍而破之,一劍而逐之,踏浪高歌,何等壯哉。吾輩習武之人,當應有這樣的豪情壯誌,豈可畏懼不前。”


    說罷,魚龍老人起身,彎腰拱背如魚拱身,乘風破浪會有時,一撞而海浪碎,狂風息,烏雲散,豔陽高照。


    彎腰拱背如魚拱身,乘風破浪會有時,謂之曰:魚拱背。


    大先生彎腰一式魚拱背,乘風破浪,徑直將身後狂暴的勁力真氣撞碎,碰上慕容龍城的手掌。


    然而,慕容龍城看似輕柔、如撫琴弄瑟的一掌,偏生在碰到大先生的後背時,蟾鳴一片,驚龍聲聲,匯聚成沉重的轟鳴聲,宛若悶雷重鼓,而隻一息,悶雷聲聲,重鼓陣陣,連綿不絕地響起。


    釣龍勁,慕容龍城的成名武學;而釣蟾驚龍勁,則是慕容龍城的殺手鐧。


    釣蟾驚龍勁,蟾鳴可驚龍,蟾鳴不止,驚龍不息,咫尺截江,瞬息摧城。


    魚拱背對釣蟾驚龍,沒有誰勝誰負,隻有誰生誰死。


    轟鳴聲中,龍城城牆,直接被震塌了數裏,空中兩人身軀微顫,清脆的骨骼髒腑碎裂聲在兩人體內響起,連綿不絕。


    接著,慕容龍城的胸腹直接炸開,大先生的後背則塌陷下去了一片,兩人眼耳鼻口間,皆有鮮血噴濺而出,一聲悶哼,兩人同時倒飛而出,慕容龍城向南,大先生向北,一墜地,一入城。


    曾是浴血攔路莫入城,今是以死相阻莫出城。


    慕容龍城咧嘴一笑:送先生入城。


    金龍咆哮,女帝頷首輕笑:迎先生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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