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麽可能?”


    坐在大王子右下首一名身材壯碩、豹頭虎目的大將輕聲呢喃了一句,詫異的眸光裏滿是不敢置信,手中裝滿瓊漿的杯盞微微傾斜,酒水灑落,濕了衣襟而不覺。


    “我三萬北莽虎狼之師,另有赤虎領軍,對付區區唐軍散兵遊勇,怎麽可能全軍覆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謊報軍情?”


    左側下首,一名身材瘦削聲音尖銳的人拍案而起,大聲怒斥道,仿似隻有如此大聲,方才能遮掩自己的惶惑與不安。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跪在大帳中的傳令兵不斷地磕著頭,解釋道:“赤虎…赤虎將軍的首級,現已…已經被掛在西流關城頭,小人和許多兄弟親眼所見,不敢有半句謊話。”


    “難道…難道城中大火不是赤虎所為,而是唐書城所設的陷阱?”


    帳內諸人心念一動,方才意識到或是先前想差了什麽,當時看到赤虎攻破西流關,須臾城門關閉,城中大火熊熊,以為是赤虎為防止西流眾人逃跑、行那屠城殺戮之舉。畢竟,赤虎嗜好殺戮屠城之事,人盡皆知,他們也就沒在意。


    原本想著等到赤虎將西流關一幹負隅頑抗之敵清掃幹淨,就是他們入主西流之時,卻不曾想,數個時辰的等待,等來的居然是一場噩耗。


    “三萬人盡歿,赤虎身亡……”端坐在上首的大王子輕聲呢喃著,目光有些恍惚。


    想起今天早上起來,還是信心滿滿,升王帳,坐明堂,行那先祖萬世榮光,踏西流,敬北莽,手到擒來之事,卻偏偏成了現今之噩耗,顯然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究竟是怎麽迴事,赤虎是怎麽領兵的?”


    大王子冷冷問道,垂下眼簾,望著帳中跪著的傳令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平靜,但卻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震顫與不敢置信。


    三萬人,三萬人啊,其中還有五千黑水騎,即便是隻有五千黑水騎,在他眼中,也足以踏平那些無糧無器的散兵遊勇,更遑論其後麵還有整整兩萬的多的精銳步卒。


    “稟告大王子,據、據屬下推測,不關赤虎將軍的事,而是…而是…”


    使勁吞咽了口唾沫,那名傳令兵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軟塌上的大王子,見到對方凜如刀劍的雙眸,趕緊低首垂眸:“是苦荊藤!”


    “苦荊藤,那是什麽?”


    大王子問道,眼中積鬱的怒火,仿若要將帳中所有的人都毀滅殆盡。


    “不可能,苦荊藤枝幹雖然燃之有毒,但氣味辛辣濃重,我等又豈能不知,赤虎又豈會不知,他又不是傻子?”


    堂下一人站起身子,向大王子解釋道:“苦荊藤是荒原上的一種有毒植物,枝幹焚之有毒,但因氣味辛辣濃重,一聞就可分辨,少量又對人體無害,所以基本上沒什麽用處。”


    “大王子,小人不敢妄言,西流關大火所逸散出的煙味中確實含有苦荊藤,小人從小在荒漠雪原長大,識得這種味道。”


    “既然知道,為何不提早稟報?”大王子冷斥著,眼瞼微垂,看似平淡無波,但袖中的雙手卻早已緊握成拳,青筋畢現。


    “王子容稟…”感受到上首那人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蘊含的冷冽殺意,跪在帳中的士兵身子一抖,顫聲道:


    “因為最近我軍攻勢如虹,西流邊軍人員緊缺,沒有輪值替換人員,已數天沒有休息,為了防備我軍偷襲,常在烽煙中雜有苦荊藤的根莖,用以提神,苦荊藤的根莖燃燒後雖同枝幹一般氣味辛辣,但卻沒有毒。”


    “而且…現在是北風天,我方大軍處於上風口,空氣中的氣味很淡,對人體也無害。所以…所以小人先前沒有察覺,待知赤虎將軍出事後,小人、小人這才想到的。”


    “若我所料不差,這幾日唐軍用苦荊藤的根莖作為醒神之物,一方麵是為了防備我軍偷襲,另一方麵則是為了麻痹赤虎。因為這十數天以來西流關常用苦荊藤根莖為烽煙之故,城中的氣味本就濃重,所以待含有苦荊藤枝幹的房屋東西燃燒後,兼有苦荊藤根莖和火油氣味的雙重遮掩,本就不易察覺。”


    “再者而言,赤虎雖然生性謹慎,但殘忍嗜殺,先前魏破關以近乎自殺的方式挑釁赤虎,以赤虎的性格,破城後,定會有屠城報複的舉動,再加上貪重名利,未必沒有想在王子麵前表現的心思。這幾方麵原因,導致了赤虎沒有及時發現城中大火的蹊蹺,方才致使我北莽三萬勇士盡歿。”


    說話的是一名年約而立的男子,男子身材矮小,但眸光粲然,氣勢雄渾,雖是坐著,身姿卻如巍峨山巒般難以撼動,望之讓人有一種心神安定之感。


    男子正是慕容龍城親衛龍城軍的統帥苻融。


    赤虎雖然隸屬龍城軍,但苻融向來不喜赤虎的殘忍和不守禮矩,慕容龍城離去前,曾叮囑大王子和苻融圖謀西流之事,可為即為,步步為營,徐徐圖之;不可即止,隻需陳兵西流關外即可。


    慕容龍城離去後,苻融雖然是龍城軍的最高將領,但畢竟上頭還有個大王子。大王子在北莽向來不受寵,欲想借此機會踏破西流關,以討女帝歡心,方才有先前不計代價、以命填城之舉。畢竟,若能攻克西流關,也算是名揚天下的不世之功。


    苻融雖然不同意大王子莽撞攻城之舉,但幾度勸說無果,反被以金帳衛統領、赤虎等為首的主戰派排擠。束之高閣後,他也就熄了勸說大王子徐徐謀之的心思。


    當然,苻融並不認為此次攻打西流關會失敗,畢竟以多打少,以強擊弱,以逸待勞,怎麽著也該是手到擒來之事!


    隻是跟隨慕容龍城日子久了,習慣了自家統帥那種步步為營的打仗方式,不喜歡這種草菅人命的野蠻打法,用兵打仗,將兵布陣方是正途,用的是法,而非是蠻力。


    雖說兵書有言:少則用謀,多則倚力!北莽十萬甲士,人多力強,數倍於西流,以力壓之,倒也符合兵書所言,並無不可,但倚力卻並非是這種草菅人命式的打法,在他看來,這隻是莽夫所為。


    但勝者為王,一功掩十過,他也不會自討沒趣!


    可苻融怎麽也沒想到,眼看功成之際,卻被唐軍給狠狠擺了一道,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就事論事,苻融的推測並沒有什麽錯誤,但此時苻融以平靜舒緩的語氣娓娓道來,聽在大王子等人的耳中,不啻於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們臉上,響聲端地清脆悅耳。


    金帳內出現了一瞬的靜寂,沉悶凝重。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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