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賢書院的青石山道上,黃葉隨著夜裏的秋霜悄悄潛入,滿滿遮掩了山道的枯燥單調,眸裏夢中一片金黃,綴著未消的青霜,點點清盈,斑斕璀璨,在清晨的陽光下淌出秋的美妙。


    不似秋風蕭瑟天,一片金黃,暖了人間。


    “唉,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好麻煩啊!”


    山道間,四人緩緩行來,望著鋪滿黃葉青霜的山道,趙千山搖了搖頭,顯得頗為無奈。


    “是啊,雖是四季美景連碧天,秋意蕭蕭滿人間,但這樣的秋意秋景,年年看,年年見,見多了也確實無聊啊!”


    寧子逸拍了拍趙千山的肩膀,感歎道:“難得你我意見相同啊!”


    “哼,小白臉,我們的意見可不相同,聽清啊,我說的是麻煩,你說的是無聊!”趙千山拍掉肩膀上寧子逸搭著的手,冷哼道。


    “嗬嗬,麻煩可不就是無聊嗎?石頭人的腦子也是石頭做的,嘖嘖,還真一竅不通啊!”寧子逸望著趙千山,笑嗬嗬道。


    “小白臉,你是不是想打架啊?”趙千山扔下手中的掃帚,挽起衣袖,滿臉兇狠地望著寧子逸。


    “唉……”寧子逸搖搖頭,臉上顯出惋惜之意,歎道:“說不過,沒有理,就訴諸武力,古之聖賢所謂的以理服人,到了你這裏,就變成了以力服人,北方的那群蠻子也就這樣了吧!”


    “哼哼,理是說給講道理的人聽的,像你這種隻知道詭辯的小白臉,是不配聽理講理的,也聽不懂。”說著,趙千山揚了揚拳頭,“隻有這個,才能讓你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理兒!”


    “好了,洛師兄已經開始清理落葉了,如果你們還在這裏偷懶的話,恐怕……”唐笑風話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閃,寧子逸便出現在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道:“小風啊,我可沒有偷懶,我隻是在教那個蠻子什麽是理,如何做個斯文人呢!”


    趙千山再次冷哼一聲,正欲上前辯駁,忽然感覺到山道間冷冷的眸光,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拿起身邊的掃帚,跑到洛溪言的身旁,諂笑道:“師兄,我來幫你!”


    “沒骨氣!”


    望著一溜煙沒影的趙千山,寧子逸聳了聳肩嘲諷道,然而話音剛落,就見到洛溪言清冷肅然的眸光,頓時啞然,乖乖的拿起手中的掃帚,清掃起山道間的落葉來。


    唐笑風輕笑著搖了搖頭,看著鋪滿青石山道的黃葉和青霜,長長歎了口氣。


    說實話,打掃山道,確實是件無聊和麻煩的事。因為年年如此,再有意思的事情也會變得無聊,況且,打掃山道,本就不是件多麽有意思的事兒。


    不是有意思的事兒,但卻不能否認,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兒。


    每年的十一月初十,是英賢書院的院紀日,這一天,既是當年太祖皇帝劈山立祠祭奠英魂之日,也是百年後太宗皇帝立英賢延英才之日。所以每年的十一月初十,英賢書院都會對外開放,讓西流百姓得以祭拜古之英魂,讓所有士子學者瞻仰古之先賢。


    英賢書院有過輝煌榮光,據聞當年英賢院紀時,賓客盈室,絡繹不絕,從山頂到山腳,處處地地都是人,經月不絕。不過現在,每年隻有山下集鎮的西流老人,還記得英賢山,記得山上的書院,記得當年西流城外、英賢山中的不屈英魂,也隻有他們才會來英賢書院轉轉,和大先生、小先生聊一聊那些故事,說一說當年舊事。


    所以,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大先生怕秋霜黃葉濕滑,會傷了山下的老人,便要求唐笑風他們清掃山道上染了青霜的黃葉,為那些或記得或不記得的人,留一條幹淨安全的路。


    山腳通往書院的路隻有一條,山道兩旁是茂密的樹林,每年秋季寒霜來時,落葉都會積滿山道,一夜一層。枯葉沉澱,青霜鋪著,再加上些微陡峭的山道,就是山腳下那些常年浪跡山林、經驗豐富的獵戶一不小心也會滑倒,更不要說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所以,每年秋季十一月初十的一大早,大先生就會讓幾個人趁著百姓還未上山時將山道清理幹淨。


    小時候是大先生、小先生和邵大叔,現在,則是他們。


    英賢山很高,所以山道也很長,四人都是練武修行之人,體力無虞,但也足足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從山頂清理到山腳,迴首,漫山的枯黃間,一條青黑小道扶搖直上,像是一條跨越了千年的滄桑古道,從古到今,從過去到現在。


    當四人清掃到山腳時,已經有老人提著東西,結伴開始慢慢登山。老人們是山腳村鎮的鄉民,同樣也是西流邊軍的家屬,他們的父親曾經是邊軍,他們也曾戍守西流關,就連他們的兒子,現在也在軍中服役,一代又一代,一待就是一輩子。所以,那些老人都是獨自上山,從來沒有子孫陪伴。


    當看到四人後,那些老人都熱情地打了打招唿,隨後慢慢登山,一步一台階,緩慢但卻堅實。


    “他們是英雄!”


    “是的,他們都是!”


    趙千山喃喃道,寧子逸也迴了一句,兩人相視一眼,本喜歡吵嘴的他們,這次卻沒有拌嘴和針鋒相對。


    因為,他們真的是英雄,默默無名,但卻守護著大唐千百載安寧的真英雄!


    目送老人們遠去,清掃山道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但唐笑風四人並不打算迴書院,因為每年這個時候,大先生會放他們一天假,讓他們到山下的集鎮、西流城中遊玩、閑逛。


    院紀,本應有活動,本應盛大,本應所有人參加,但大先生卻說:紀的本意是念,都已經在心裏了,就不用紀了,我們這些老人聚聚就行了。


    一頓飯,一群老人,一些舊事,一個蕭瑟秋意間永不忘卻的記憶。


    ……


    英賢山腳的集鎮,因為距離西流主城不遠,往來商旅向來喜歡在此歇腳,所以集鎮並不顯得凋敝,反而很繁華。當然,村鎮最繁華的地方,還是位於中央的集市,客棧、酒肆、飯舍應有盡有,南貨北物也有不少,更有一些稀罕、神秘物件。


    村鎮的市集,是唐笑風去過最熱鬧的地方,不遠處的西流主城,他雖然遠眺過它的高大巍峨,但並未進去過。說起來,這也算是唐笑風心中的一件憾事,西流城與英賢山挨著,距離山腳的村鎮也並不遠,但他每次下山,都是來去匆匆,沒時間去往西流城一遊,這也成了唐笑風心中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因而,當唐笑風看見那座巍峨、高大的巨城時,不知不覺放緩了腳步,停在了集市街道的中央。


    就在此時,唐笑風的耳中忽然傳來一陣騷亂之音,抬眼望去,卻見一個短襟打扮的瘦小青年正在人群中穿梭遊弋,如是一條遊魚,任何接近或者靠近青年的行人都會莫名的向兩旁退開。


    而在青年的身後,兩個商旅打扮的中年漢子則緊追不舍。作商旅打扮的兩名中年人身材魁梧,在人群中不像青年那樣可以借著行人間的空隙穿梭自若,但仗著高大魁梧的身材和蠻力,兩人可以輕鬆地將擋在身前的行人推搡扔開,就像是扔一塊小石子一般輕鬆,所以兩人的速度也不慢。而這種行徑也是造成街市混亂的主要原因。


    瘦小的青年是街頭賣菜的章然,年紀約莫二十來歲,每次下山買菜,唐笑風都會找上章然,因為章然的菜是集市上最新鮮的,也是最便宜的,所以唐笑風和章然很熟,兩人常常一起喝酒聊天,少年給章然講書中的故事,章然給少年說西流城的趣味,章然是他在山下唯一的一個朋友。


    雖然唐笑風不知道那兩名商旅打扮的中年漢子為何要追章然,但他相信,章然不是一個壞人。所以當看到章然被兩人追逐時,唐笑風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而章然也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唐笑風,陰鬱的臉上揚起一陣輕鬆的笑容,但卻搖搖頭,示意唐笑風不要妄動。唐笑風雖然不明白章然的意思,但還是下意識停駐了腳步,望著人群中的章然。


    章然看著唐笑風,再次咧開嘴笑了笑,潔白的牙齒襯著清晨的陽光,格外明亮,像是天邊最幹淨、最澄明的一抹光芒。


    章然張了張嘴,仿似在說些什麽,但並沒有聲音傳出,繼而章然又比劃了一個喝酒的動作,隨即轉身沒入人群,向遠處跑去,那兩名中年漢子亦緊隨而去。


    唐笑風靜靜的站著,一陣秋風掠過,莫名有些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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