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峨,位於朱雀王朝和北唐邊境,綿延千裏,奇峰峻嶺,飄渺難測,道教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青峨便占了一福地兩洞天,隻是千年來,並不曾傳出有最喜占據洞天福地的佛道兩家在青峨建寺築觀,不合常理。


    由花魁秦香君駕駛的馬車由涼州一路北上,半旬後終於到達青峨,途中陳青牛一般都呆在車廂內,每日由範夫人講解《尉繚子》,至於錘仙拳的習練也沒敢落下,偶爾範夫人會讓那柄香扇墜給陳青牛喂招,起初陳青牛不敢對這位師姐使出全力,結果被揍成豬頭,這才得知腴瘦恰好玲瓏的師姐有七品武夫的外家體魄,她使雙手劍,一把是曾被白洛借他殺董府四十一口的青虹,吹毛斷發,一把赤練,劍身通紅,都是凡間價值連城的寶劍,況且兩柄劍通體篆刻道家符籙,據說內附劍靈,更是珍貴無比。


    秦香君無意間露過一手飛劍術,不過她拜範夫人為師,不過幾年功夫,禦劍並不精湛,勉強奴劍離手三丈,離範夫人的禦劍飛行境界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管是奴劍離體,馭劍三丈,還是禦劍飛行,對陳青牛來說,都是神仙本領,做夢都想掌握,尤其是後者,陳青牛所想,不是道心如何,飛升如何,而是禦一柄仙劍,有朝一日,在鳳州京城上空繞上三圈,於萬人頭頂,撒泡屎尿,那才叫真舒坦。


    到達青峨之際,陳青牛錘仙拳練成四式,野馬奔槽,白猿通背,單手伏虎,撼天柱。


    《尉繚子》參透了四幅引氣圖,開竅總計三十六。


    若不是身邊就有高深莫測的範夫人,以及雙劍輕鬆將自己揍扁的美人師姐,陳青牛早就欣喜若狂。


    馬車在山脈中羊腸小道蜿蜒,如履平地。


    終於來到巍峨觀音山山腳,素來不敬鬼神的陳青牛出了馬車,望著高聳入雲的三座主峰,敬畏油然而生。


    據說觀音座在青峨山脈設下一千零八道仙術禁忌,形成一座上古大陣,“十鳳長鳴”,使得周邊凡人樵夫根本走不入觀音山方圓六百裏內。青峨三座主峰,中間是蓮花峰,左手紅顏峰,右手畫眉峰,三峰對峙,各距兩百裏。


    居中蓮花峰頂,金光燦燦。


    紅顏峰那一片,水霧滾滾,雲海滔滔,隻能瞧見峰巔,溪塘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每次與陳青牛說起峰上胭脂宮,範夫人都諱莫如深。


    畫眉峰風光則素樸些,隻是簡單高聳入雲,偶見幾道白芒掠空,範夫人解釋說那是有人在禦劍。


    棄了馬車,三人徒步沿石階而上蓮花峰。


    範夫人走在最前頭,閑庭信步,講述蓮花峰一處處風景,完全不理會後麵香汗淋漓的秦香君,以及更加氣喘籲籲的陳青牛,自顧自道:“蓮花峰不同胭脂山和玲瓏洞天,不喜門人騎鶴淩雲而上,更不喜門人飛劍攀升,哪怕是曆任峰主,想要登上金蓮頂,都要一步一個腳印走完兩萬級石階。”


    範夫人坐在半山腰的一處名勝“晚霞亭”,抬頭望著雲煙朦朧的山頂,輕柔道:“蓮花峰分九脈,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九蓮,每一色代表一脈,近百年以黑蓮為首,所以黑蓮離金蓮頂最為接近,接下來是實力次之的黃蓮。為師出自白蓮,是蓮主的次徒,卻是師傅四位徒弟中悟性最差,根骨最劣的一位。不怕你們兩個孩子笑話,白蓮一脈,在蓮花峰墊底末尾,已經三百年,所以白蓮的修行場所,位於蓮花峰最下麵的舍身崖。”陳青牛沒太多感觸,彎腰喘氣如牛,隻覺得累。


    秦香君卻是一臉憤恨不平,道:“師傅,徒兒一定努力修行,為白蓮掙下臉麵。”


    範夫人範玄魚卻沒有絲毫情緒波動,隻是眼神複雜,望向身旁弓著腰眺望遠方壯闊風景的陳青牛。


    舍生涯是一道千仞絕壁,絕壁不遠處,數十棟大小不一的黃牆青瓦建築依山而建,古木參天,掩隱在雲霞中,儼然仙境。


    頭一迴登上蓮花峰的秦香君抿著嘴唇,眼神堅毅。


    陳青牛腦海中滿是範夫人古井不波的一句話,“陳青牛,蓮花峰群龍無首百年,九脈蓮主誰都不服誰,就訂下一個規矩,誰能找到客卿,誰便成為蓮花峰主,入主金蓮頂。這一次,兩脈棄權,除了你,還有其餘六脈,都有一位客卿候補,觀音座有一條誰都無法更改的規矩:除非客卿,踏足觀音山者,唯有死路一條。黃蓮紫蓮兩門棄權,所以連你在內一共七位,半年後鬥法結束,能活下來的,隻有一人。”


    出了虎穴,又進狼窩嗎?


    累趴下的陳青牛一肚子苦水,無從傾訴。


    來迎接範夫人的白蓮門人,並不多,寥寥數位,蓮主閉關已達十數年,範玄魚三位師姐妹無一人來探望,隻有幾位在白蓮內受過範夫人恩惠點化的閑雜門人,都是無足輕重的小魚小蝦,大多還是好奇陳青牛是何方神聖來著,見著麵後,見隻是個道行極淺的少年,都失了興趣,與範夫人打招唿,也是敷衍了事,各自喊了一聲師叔或者師伯便鳥獸散去,步伐輕盈飄忽,俱是仙子氣派。


    原來仙家也有人情冷暖呐。


    陳青牛撇了撇嘴,不過如此。


    最後留在三人跟前的,隻有一位陳青牛眼中的“奇人”。


    身高九尺,魁梧異常,膚黑如炭,雙手過膝如猿猴。


    若是男子,陳青牛要驚歎一聲相貌雄偉。可眼前卻是一位女子,就太不倫不類。隻聽她無比恭敬地朝範夫人躬身道:“石磯見過師傅。”


    範夫人點頭,道:“石磯,給陳青牛和你師妹秦香君安排住處,路上順便把一些忌諱講清楚。”


    離開由玉石鋪成的恢弘廣場,範夫人獨自來到舍身崖,站於危處,飄飄欲仙。


    她腳邊是一墩雕刻精美的白石蓮座。


    範玄魚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青絲,苦笑道:“真需要一個孩子去力挽狂瀾嗎?再輸一次,白蓮就真的要萬劫不複了。”


    ————————


    “不許擅闖她人道場。”


    “不許私自下山。”


    “不許擅自登山。”


    “不許踏足白蓮洞三百尺以內。”


    “不得呱噪喧嘩,不得采摘花卉,不得私自禦劍。”


    ……


    體格已經不足以用清奇來形容的石磯師姐給陳青牛和秦香君闡述了一遍眾多禁忌,這魁梧女人沒開竅缺心眼一般,眼神呆滯,隻是機械古板講述十數條戒條清規,一心想要振作白蓮為師傅爭氣的秦香君眉頭緊皺,陳青牛卻是鬆口氣,身邊人物愈是出息不大,他“得寵”的機會才越大,這是青樓勾欄裏蠅營狗苟教給他的最大道理,既來之則安之,總要夾縫求生存,然後能愜意一分是一分。


    他,石磯,和以前的香扇墜如今的白蓮門徒秦香君,住在同一所院子,院內栽種了一架茂盛葡萄,綠意盎然。“呦,來了頭公的,稀奇真稀奇。該不會是範玄魚在勾欄裏的姘頭吧?不像呀,年紀這麽小,懂得伺候女人的手段嗎?懷疑真懷疑。”


    一位坐在院牆上的紅衣少女搖晃著腳丫,一臉不屑笑容道。她背負一柄鬆紋古劍,奇長,興許比她身材還要修長。纖弱肩膀上蹲著一隻白色小貂,三條蓬鬆雪白尾巴,煞是可愛。


    少女長得不如花魁秦香君,可瞧著臉蛋清純,說出的話卻是無比歹毒傷人。


    魁梧石磯朝那少女彎腰道:“黃師叔,請慎言。”


    少女唾棄道:“慎言?你這塊又黑又醜還臭的石頭知道慎言是什麽意思嗎?信不信本座兩根手指撚死你?”


    黝黑石磯還是弓著腰執著道:“慎言。”


    “大膽!”


    少女勃然大怒,輕叱一聲。隻見她手指輕輕一彈劍鞘,鏘然一聲,七尺碧綠長劍滑出古樸劍鞘,劍氣森嚴凜然。閃電飛向絲毫不懂變通的癡傻石磯,而她空長了比男子還健碩的體魄,一動不動,似乎要硬挨這柄長劍的刺穿。


    秦香君初到心目中的聖地,見到此女犀利無匹的奴劍手段,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秦香君紋絲不動,實力更弱的陳青牛卻動了。


    錘仙拳迅猛砸出。


    單手伏虎。


    並非追求蠻橫的野馬奔槽或者撼天柱,而是相對靈巧的單手伏虎,陳青牛再不識貨,也瞧出少女輕描淡寫一記奴劍殺人的驚駭氣勢,不可力敵,便試圖減緩一下長劍衝勁。


    誰曾想陳青牛自認能轟殺王瓊那等武夫的單拳,被這柄長劍暢通無阻地刺了一個通透,一隻手幾乎廢掉,比那次被清涼宗練氣士抓住雙臂,還要徹底。


    這可是結結實實的蚍蜉撼大樹啊。


    護在魁梧師姐身前的陳青牛拳頭粉碎,筋骨分離,可到底是擋下了對方一劍。


    那少女似乎討厭見血,捏了劍訣,將超長古劍收迴,卻不讓其鑽入劍鞘,通靈長劍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豎立在少女身邊空中,顫鳴不止。


    少女不去理睬那柄好似撒嬌的古劍,玩味盯著受傷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的陳青牛,“哎呦,真可歌可泣,如此感人肺腑的師門情誼,本座都要潸然淚下啦。”


    陳青牛非但不怨恨,反而舔著臉,一臉沒骨氣的諂媚卑躬屈膝笑道:“汙了師叔仙劍,是小的不是,給師叔賠罪了。”


    少女歪著腦袋打量這個腦袋瓜不正常的陌生瘋子,笑嘻嘻道:“那你想怎麽賠罪呀?”


    陳青牛挺起胸膛道:“若師叔還不解氣,再刺我一劍便是。”


    少女呸一聲,道:“都說汙了本座仙劍,再刺你一劍,不是更髒,你怎麽比石磯那苯丫頭還蠢?”


    陳青牛一臉汗顏愧疚道:“師叔英明。”


    少女翻了個白眼,瞥見範夫人已經站在小院門口,伸了個懶腰道:“一點不好玩,閃啦。”


    少女說走邊走,輕輕一跳,一雙小巧金蓮踩在橫浮在空中的古劍之上,禦劍而走,快若驚虹。


    範夫人輕輕慨然歎息,望向陳青牛問道:“委屈嗎?”


    陳青牛搖頭道:“值得的。”


    範夫人對一直木然的魁梧女人說道:“石磯,別忘了陳青牛今日擋劍之恩。”


    那當真如石頭一般不開竅的女人點頭道:“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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