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四月二十二還早,但商大娘這盼了多少年的,剛觀禮完一場體麵婚事,看過呂東山新房,樣樣有比照,迴城就再按捺不住心癢,要彷著置辦。


    早些年, 小門小戶連著聘禮在內,一場婚事花銷二十兩白銀便夠,商大娘隻恨怎也攢不夠。


    如今身份大不同,要撐得起體麵,花銷不能省。


    綠柳城主成婚,外間來客沒呂家多, 但城裏的不少。


    滿城人仙與地仙, 不能落下一個, 作為主家,又不好收禮,純隻倒貼。


    合城同慶,還有外來的呂家、山神等客人,喜宴上不能厚此薄彼,凡物之外,還少不了醃漬豆、瓊花露、果脯、桂花茶等沾靈氣的,還有滌濯錦給新婦做衣裳,迎親用功德葉喜錢,細數下來,莫說二十兩銀,二十葉都不夠使!


    綠柳營生興旺,於主家而言,花錢還隻是小事,要費心的事兒才多!


    不說請屠壯殺豬、陳家製衣、酒樓二掌勺治硬菜、坤道府製鹵肉和糕點,新房內大到新床、被褥、對枕、梳妝櫃、送子圖,小到紅燭、合巹杯、壓床童子,一樁樁一件件, 哪樣不親自過問到, 商大娘能安心?


    因此,帶著小魏鶴,一邊與眉兒製作鴛鴦被褥、對枕,一邊向王乾、董夫子、商崔氏、陳婆婆、鬼婆婆等討問細節,晚間一個人時,還要一遍遍想,暗思查遺補漏,生恐忘記某事,使得不圓滿。


    柿霜院那,請幾位商氏族人進門,拆除舊件,量做新八步床,就再不許商三兒進那院子睡覺。


    新婦進門,做柿霜院主人,左右商三兒須再有自己的地盤,商大娘請荷葉領著瑤觥、奉羮四個,把前院的書房收拾出來。


    婚前, 叫商三兒先帶輪伺候的丫頭, 改在那睡, 婚後也要常備。


    書房雖在前院,離柿霜院並不遠,得主人安撫後,那隻已安下家的啄木鳥,不隨遷出去。


    商三兒搬到書房,柿霜院主屋裏的物事,就一件件豐富起來。


    商氏族人裏,其實有位手巧的,木工活做得可精細,是流浪在外時學的手藝,以往還嫌不體麵,隻瞞著,得蜜餞店分紅,又知城主要大婚,方肯出力氣幫忙,有這位族人在,不用再事事尋鮑正山。


    柿霜院要製黃花梨髹漆彩繪八步床,貴婦憩息、逗弄孩兒的貴妃榻,就出自那位族人之手,隨去的另幾個,隻是打下手。


    一張精致的八步床,已要花不少功夫,此外裝衣物的頂箱櫃、睡時擱衣用的素衣架、新婦梳妝台、外間放擺件的多寶格、屏風、麵盆架、桌椅、燭台、腳踏,甚至馬桶,商大娘全要用新物,那位族人忙不過來,不用太講究的,請鮑正山出力,其餘讓唐掌櫃買了送來。


    請買的凡物,最終唐諾都未收銀子,說算在唐家賀禮裏,此外還多送來麵四尺高的雲煙鏡,鏡麵明亮,照人纖毫畢現,清晰至極,若盯著細看,內裏還有雲霞流動,隻是低階寶器,但比之前別人送禮,商大娘屋裏用那鏡精致明亮得多,也屬少見。


    家具之外,玉器、香爐、木凋、花草、字畫等擺件,從庫房、花草店、字畫店裏挑合適的,帳幔、桌布、窗紙等,則請坤道府嬌娘做。


    諸般事兒都要操心,打從龍鱗迴來,商大娘已沒功夫去茶坊坐。


    對麵酒樓裏,明月還有些懵,隻曉得,她要做新娘子了。


    成婚那日要穿的嫁衣,成衣店已幫做好,由陳武媳婦送來,當晚,靜馨就攛掇著她,穿上試過,手藝沒得說,全貼身合適,唯一不好,是太凸顯她細長腰身。


    這由頭,卻不好請陳家拿迴去更改。


    四月初二,離婚事還有二十天,呂東山就帶著媳婦,親送來添妝之物,說要在綠柳多玩些時候,讓媳婦與老夫人親近。


    潑皮兒也從耳報神那曉得,他兩口子來的時間,出門前就與老娘、明月說過,先招待著,他與阿醜去蕁麻城,十五前必迴。


    要成婚,也不耽擱阿醜吸魔氣漲實力。


    送來的兩車物事,光兩大箱各色裙裳,就叫隻願在裝扮上反著花心思的明月咋舌。


    運輸不便,八步床、悶戶櫥這等常見的大件嫁妝由新郎家自製,但樟木箱,妝匣,提盒,龍鳳碗快,紅尺,龍鳳被、褥、枕全套,花瓶,痰盂等物,再加新娘子頭、脖、手日常帶的飾物,可自製小衣的絲緞,五彩絲線各種小樣,目不勝收,雖多為凡物,低階寶器不多,但裏裏外外,全提現呂家“用心”二字。


    對送禮來的師兄師嫂,明月真心實意地道謝。


    物件送到酒樓門口,呂東山媳婦陪她說好一會話,聽言談,比呂夫人真誠得多,是望兩人這假“姑嫂”,真親近出姐妹情。


    不願見呂東山,等那兩口兒走上北通街,圓滾滾才尋摸出來,期期艾艾地:“好徒兒,為師撐不起呂家的場麵,添妝之物隻送一件,你莫嫌寒酸!”


    藏夏、雋山、清樂三個師兄弟,都私下自做物事表心意,明月記他們的情,酒樓唯二掌勺自稱城主家的人,便有禮,也要送去城主府,不先給她。


    師父這,先前未聽到動靜,今日借呂家的說起,明月也好奇他送啥:“師父哪裏話,庇護我等數十年,一片好意,勝過無數冰冷之物,任賜下何物,全是弟子福氣!”


    “懂事的娃兒,那可好!”


    圓滾滾把藏在衣袖裏的物事拿出,卻是一塊搓衣板,一根搗衣棍,齊套兒!


    全新,還細著紅繩,就是給她添妝的!


    大戶人家,哪用得著主婦漿洗衣物?明月哭笑不得,他還生恐女弟子不明白:“嫁進府去,定要立起咱青牛觀的威風,莫落你師祖麵兒,把那廢地仙治得服服帖帖!我問過奇珍閣,他家沒請罪荊賣,搗衣棍隻好將就使,多用搓衣板罷!”


    難得地,讓明月跺腳嬌嗔:“師父!”


    秋實不管她,把兩樣物事丟進門口車廂內,轉頭往酒樓裏叫:“藏夏、雋山,來搬車!清樂卸馬,送去車馬行!”


    馬清樂嬉笑著,最先跑來,賣老底:“師姐,是大師兄幫出的點子,說呂家再仔細,也想不到這兩件物事上去,你定缺著使的!”


    酒樓裏某處,就響起藏夏聲音:“清樂,這般愛賣底,今晚我與你睡去,總要叫你曉得啥叫長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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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樂打個激靈,急從車上卸下馬,再衝裏間還嘴:“師兄愛這調調兒,澡堂尋宗昊去,他能與你拚個長短!”


    “拚個長短”四字,加了重音。


    拉著馬,臨要往西門走,又叫:“師父,大師兄不懷好意,今晚我就不迴來,睡賭坊了!”


    裏間,雋山踱步出門,長歎口氣:“師父,咱們都還俗哩,再不請師姐求商老夫人,給他倆說上媳婦,言語定要越發汙穢,不宜入耳!”


    秋實瞅著他:“你不想?”


    雋山老實地點頭:“也略有幾分想。”


    圓滾滾跳起來,在他頭上敲一記,開罵:“沒天良的,為師這九階沒娶上大娘子,徒兒倒先惦記成家,哪家的道理?”


    雋山揉著頭,沒還嘴。


    明月怔一下,倒想說些:“師父說得是,我這婚事……”


    圓滾滾忙搖頭:“你頭上,是你師祖親定,一輩壓一輩,我哪敢管?”


    再瞪雋山:“好生搬進去,也幫你師姐瞧好,家裏有慣做賊的,要被他順走一件,你賠!”


    等他進裏間去,藏夏才跑出來,長吐口氣:“我就曉得,師父晉九階,脾氣也要見漲,指不定就記我先晉八階的仇!還好躲著,沒被敲頭!”


    聽他假歎息,實則炫耀比師父早晉級,明月笑笑,沒說別的:“勞師兄、師弟受累,搬廂房空著那間去!”


    左右送親時,也是用馬拉去城主府省事,兩位修士,就懶得卸物,連車廂一起搬進酒樓。


    晚間,酒樓男子全出門賭銅子、功德葉,靜馨才問:“小姐,呂家的妝奩都已送來,可沒多少時候了,你還不趕著製物事?”


    叫明月歎氣。


    商府人丁簡單,但進門之後,該有份手製之禮送婆婆、夫君,阿醜與商三兒兄弟相稱,得當自家人待,他的禮不用親自做,但也少不得一份。


    除此,就剩幾個丫頭。


    靜馨曉得的,小姐這,送別人的物事都已做好。


    針線沒府裏大丫頭好,但也買塊九階山妖皮,親手縫件皮裘送婆婆;眉兒那,繡花鞋、鞋墊兩樣物事;荷葉、瑤觥等五個丫頭,一人一對鞋墊。


    送阿醜的禮,是花費百多葉,向奇珍閣買的高階寶器,一件玉佩,除妙用外,做工也精致。


    唯送那潑皮城主何物,還沒定下。


    香囊、同心結、念珠這些不說,絲帕的“絲”與“思”諧音,梳子寓白頭偕老,尋常新婦送夫君的禮,明月沒一件願做。


    但成婚呢,也不好真什麽也不送。


    頭疼。


    靜馨提醒後,想了一夜,第二天,才又進奇珍閣,花三葉買下塊玉石。


    是較常見的奇物。


    明月打算為他做塊私印,手刻“商君”二字。


    “君”字,既可稱夫,他又是一城君主,都應景,更要緊是提醒守君子之德!


    少私情,多告戒,道姑還俗出嫁,她明月也指望自家夫君,品行端正,君子如玉。


    做正人君子,更該記得當日所言,婚後許自己另居別院……


    削好玉形,練幾天字,寫了上千次,挑出最滿意的兩個,照著拓印、凋刻!


    這段日子裏,呂東山媳婦常來酒樓說貼心話,提醒新婦該注意的事兒。


    四月十四,潑皮兒已帶著阿醜迴城,第二日,兩位地龍山神帶著侍女、小廝們進城。


    想慢些的時候,時日偏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城裏外來人又多了些,來酒樓吃飯的,若是認得的,還要打趣她幾句。


    四月下旬,滿城桃花開正旺,小道姑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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