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幽璧蝦,有時真就要靠運氣。


    五月初五早上,餌料再垂下去時,速度故意放得甚慢,引得上層六節蝦一起追過界。


    餌料上本捆著隻五節蝦,又越界來隻六節蝦,三蝦混鬥起,推攘作一團。


    混亂中,運氣突然來了,還穿著狗肉的吊鉤,不知怎的,竟鉤在那條七節蝦肚皮殼縫上!


    千裏目瞧得真真的!


    未鉤中時,提線要穩,對鉤住的蝦,提線要快。


    商三兒飛快絞動轉輪,六節蝦很快掉落,但七節那條,竟就一直鉤著肚皮,拉了上來。


    釣個蝦,前後耽誤太久,但細細想來,竟也與過日子有相似之處。


    夾溝邊上,人仙一坐多日,都未有收獲,但一朝釣起前所未見的七節蝦,就足叫凡民們駭然,瞬間喧囂沸騰,若非仙凡有別,定要圍住他不讓走。


    迴到城裏,金仙已叫阿醜等著了,一起去城主府,求見單城主,補交功德葉。


    單城主未講客氣,七節蝦叫價一千三百葉,生生比聽聞買賣過的高出兩百多葉,補半價也須六百五。


    囊中數不足,還從阿醜那借來兩百葉。


    了結七節蝦首尾,商三兒道:“與城主實說,甚對不住,小老兒上迴來,其實多釣著些,是功德葉不湊手,不合生出貪心,就瞞下了,今日道明,求個心安,願補價還上!”


    單城主搖頭:“各人緣法,老先生莫說笑,我不知的事兒,哪敢多討一葉?隻是老先生釣蝦了得,這隻七節蝦算結善緣,往後還請放過本城,改去別的地兒釣!”


    送功德葉也不收,絕不會是他自家的意思,隻會來自郡守府,呂氏既已識破他這假曹順根腳,不許輕易了結,要留待以後算。


    上次釣的雖隻是四五節,奈何數量太多,算起總價,已要值兩條七節的。


    商三兒無奈,應允往後不再來,就帶著假曹富貴告辭。


    連續晝夜釣蝦,得手後,其實也疲乏得緊,甚想在仙客來大睡一覺,但外間再好,不如家裏狗窩,想想,還是迴去睡得踏實。


    結識以來,紀紅棉要算極善解人意,處處肯幫忙,但這迴出門釣蝦,是要讓他牢記,便曉得犯困,也還隻沿路飛迴,未使出轉瞬天涯的本事。


    還是打東門進城,進城時,是下午晌。


    木雕店裏,有個嬌娘依著櫃台看魏清雕物,察覺有人過,迴頭來,瞧見並肩走過醜更夫和無良城主,笑臉頓時僵住,匆匆道個萬福,一溜煙跑走。


    瞧模樣,就是那日撕扯,遭執扇行刑的二女之一,剛迴身時,笑得得意,想來魏清已選定她。


    斜對麵,陶器店門大開,但未見酒道人,隻往前麵看時,酒坊門前牆上,斜靠著個人,看那身髒道袍,便知是他。


    竟又已灌醉,躺臥街邊。


    凡酒難入他的口,但桂花酒也不好算凡酒,商三兒已與窕妹說過,凡酒管夠,莫收他銀錢,但怕誤了燒酒壇、瓷器,不許帶走,隻許在酒坊櫃前討了喝。


    再過去,花草店、魚鳥店都沒人,定還在挖溝渠。


    十字路口,就見著新開的綠柳酒樓。


    眼下自是沒客,東家、掌勺全在茶坊裏陪商老夫人喝茶、說話。


    眉兒與官子,陪站在商大娘左右。


    自打明月進城,大丫頭眉兒也就多來茶坊,還有意無意的,當著她的麵向商大娘稟事兒,也是好心,府裏府外,都要幫她先熟悉起來。


    但陳婆婆覺著憋屈,已幾日未在茶坊喝茶。


    於明月而言,進城幾日,也經曆了些事。


    原奇珍閣分號改的綠柳酒樓,占地甚大,隻前麵做營生的樓,占地廣不說,還足有三層,二樓、三樓都設有獨屋雅桌,再加大廚房和後進住人的院落,當初趙家兩口兒進城時,張果果便被嚇退,掃不起,不敢要。


    秋實別有用心的隨手一指,青牛觀還俗的師徒五人,可夠收拾,還好眉兒帶坤道府道兵來幫忙。


    因明月還未過門,丫頭們無須行大禮,但常禮不能免,到場後,眉兒先領瑤觥、奉羹四個見禮。


    非隻城主府、坤道府的嬌娘們,沒多久,韓家姐妹也到。


    她還慌亂著怕失禮呢,師父秋實,藏夏等師兄弟,飽盡眼福後,說人夠了,他家桂花茶難得,全撒手不管,就跑對麵去喝茶,幹淨不沾灰。


    外室本無須見主婦,但商大娘常時在茶坊裏坐著,韓窈娘不想被挑理,更不願落後互不待見的大丫頭太多,還是石場就認得的,身份再不堪,也隻能來見。


    韓窕妹隻想搭手幫忙,但隨六姐見禮後,將來的主婦就一手拉一個,溫柔出聲:“兩位妹妹無須多禮,往後都要借重。”


    上迴來綠柳,十字口遇著時,呂昭君問是否已收房,無良城主麵不改色,答的是姐妹齊收,一起好耍。


    以那人好色德行,明月還以為是真。


    這架勢,是一並當外室待了,把韓窕妹弄個大紅臉,但沒過多久,眉兒覓著機會,悄與明月說明實情,又改成端主婦架子的臉紅。


    眉兒勸:“以咱那位爺性子,也指不定的事,且城裏都在傳,那妮子也沒辯白過,小姐並不算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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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這個理,但總叫明月不自在。


    二三十人忙碌一整天,方把酒樓全打掃出來,以城裏冷清模樣,哪來客人,隻占下鋪子,至今食材未備,師徒吃飯還靠城主府周濟。


    衙兵送來酒、茶、米麵、雜物,全收下了,但師父說廚房灶大費木炭,沒客人生火不合算,先混城主府的吃,婆婆不明白師父的彎彎繞,笑應了。


    一邊是師父,一邊是婆婆,沒她明月說話的餘地。


    田餘媳婦、鮑正山媳婦、陸娘子等女眷,都上門坐過,各說些往後照應的話。


    但她甚都不是,甄家也有個兒媳上門,卻是求情,要為自家孩兒討地仙妙法,一會兒後,為拉近關係,話題便不離韓家姐妹,說了好些風言風語。


    瞧著是個嘴碎的,這事上,自是信眉兒的話,但也不能得罪,好言好語勸走。


    城裏才幾個人,且都與“仙”字沾邊呢,也不得個清淨。


    這都還未嫁過去呢,往後指不定更煩,哪比得一心修道時爽利。


    茶坊見著青牛觀來的師徒,商三兒並不覺意外,但瞧圓滾滾翹胖短腿坐裏麵,心頭就生不暢。


    站茶坊外,先向老娘叫:“娘,我迴來哩!”


    董老頭、馬童氏也在,還有唐諾,又各叫一聲:“董大爺、童婆婆、唐掌櫃!”


    再別的人,就隻頷首示意了。


    阿醜已迴複原樣的,他要進茶坊,好些人都要不自在,隨商家哥哥打完招唿,說聲恕罪,自迴去了。


    西城門洞下的曹四瞧見,倒一溜煙跑過來,與商三兒前後腳進的茶坊。


    未見著金仙,等阿醜離開,兒子進茶坊,商大娘瞪眼過來:“親家大叔也在,怎不招唿?是哪家的禮數?”


    “娘,已還了俗,還不知他姓啥,總不好叫雜毛大叔!”


    惹得老娘動怒:“方迴來,就想遭錘?”


    商三兒忙擠出笑:“秋實大叔,酒樓既開起來,往後再辦婚事,都定你家罷,有個熱鬧地兒,咱們也好喝酒!”


    接下來是魏清、韓思、雷雨、仲熊等,城裏婚事不斷,忙死你個老雜毛,瞧還有多少功夫喝茶!


    且迴迴在城主府擺席,客人走完,老娘、眉兒還要操心受累,也自心疼。


    秋實也想到了,選酒樓,這卻迴絕不掉,唯指望小雜碎心疼媳婦兒:“與明月說,她是東家!賢侄,大叔我俗家姓百裏,往後可要叫起來。”


    商三兒便不理他,轉向明月。


    老娘麵前,未婚也須見禮,待直起身,方調侃出聲:“掌櫃的,備食材的本錢城主府出,接婚喪酒席麽?”


    眉兒已與明月說過,曉得城裏待婚的不是一兩個,接下事來,就要連軸受累,操辦世俗婚禮,便獲利也是沒用處的銀子,更別說他隻出本錢,還要擾她不寧。


    但若私下裏說事,還能掰扯幾句,這眾目睽睽下,婆婆也瞧著呢,哪吐得出個“不”字來?


    剛迴完禮,起身就隻能點頭。


    徒兒不爭氣,秋實暗歎著,又出聲插話:“咱這掌勺大廚,其實隻素菜齋飯拿手,要辦婚宴,主家不覺寒磣就成!”


    剛要說可遣瑤觥、奉羹聽使喚,堵老雜毛的嘴,那邊曹四已曉得機會,叫出聲:“弟媳婦,聘廚子麽?我師父燒製的肉菜,赤腳仙都讚好的!”


    這等場合,奈何插進個不講禮數的潑皮兒,一聲“弟媳婦”,讓明月“刷”地紅透臉,再答不出話。


    已漸適應身份的商大娘瞪眼過去,曹四嬉皮笑臉地:“大娘通融則個,早晚不也得叫?”


    隻恨不是自家生的,體麵人呢,不好再親自下手錘他。


    商大娘無語時,商三兒驚奇著:“四哥,幾時拜的師父?”


    曹四忙將搶他銀子那八階大人仙,打赤腳仙名號進城打劫,嚇得胖嬸兒早產,被趙大爺打斷腿,眼下淒慘著,隻藏身西城門洞下的事兒說了。


    那八階大人仙,就是他曹富貴的師父,從此榮辱與共!


    答應過趙家老兩口,生下孩兒要傳授天仙妙法的,商三兒問:“生的男孩女孩?”


    眉兒接話過去:“爺,是個男孩兒!因趙嬸兒被唬著,趙大爺說,名就取個虎字!”


    趙家飯館做出鹽漬豆後,田餘媳婦極愛討去下飯,前些日子眉兒她娘害喜,吐得厲害,胖嬸兒也給了些,果然就能開胃,胖嬸兒生產時,陳婆婆便也去還情。


    說來也奇,胖嬸兒本來難產,一直生不出,叫院裏白鶴都著急,針婆婆等得不耐,忍不住又順口嘮叨兩句,張果果竟忍著陣痛還嘴,兩個鬥起嘴,疼痛倒減退好些,沒多久,孩兒也生下來。


    曹四能拜到師,也算奇事兒,既然八階大人仙未惹出大禍,商三兒便道:“等我補完覺,明日再尋他說話!”


    曹四便跑出去,急尋師父報信。


    商三兒又轉向明月:“婚宴辦熟手,六月初的熱鬧也要你家出大力氣!酒樓後院,也有個冰窖的,既已說定,迴頭眉兒拿銀錢來,便請屠大叔殺豬,就送你家,此外城裏缺的物事,尋唐掌櫃買,仙凡都可勞累他家。”


    那邊唐諾抱拳,笑著:“還望向小姐照應!”


    他這八麵玲瓏的,未過門的城主夫人根腳,自早打探清楚。


    老娘在場,不好調戲媳婦,也罵不成老雜毛,又急迴去補覺,商三兒再對明月道:“百裏大叔既閑得慌,這酒樓雜事兒,多丟給他罷,除辦婚宴、備六月初的熱鬧,你餘下再幫著管坤道府,遇事也好支使人,眉兒性子老實,鎮不住人!”


    聽得秋實隻歎氣。


    占酒樓之前,未想到這等小事上,眼下被這廝使喚,是與呂家不同,但也迴絕不了。


    燒起灶來,就再偷不得多少閑暇。


    明月輕咬住嘴唇。


    道兵府可由臣屬管製,他家又全收女道兵,應下並不逾禮,婚宴與他說的六月初熱鬧正要使喚人,都合適,但知曉自家事,以往對呂家擅弄的權術生厭,就愛清淨修道,這乍入紅塵人世間來,便知喧囂,尚滿心惶恐,又推這些事兒來,且他迴城就驟然提起,不怕老夫人與眉兒不樂意?


    不想眉兒先笑出聲:“哎喲,那可好!”


    商大娘也點頭:“早說過的事,你就管起來,隻那些已嫁、待嫁的,也莫使喚太過。”


    她又隻能點頭。


    商三兒打個哈欠,向眉兒笑:“想著你丟了差事,要躲去哭鼻兒,爺還備來隻好蝦哄,不想是這喜翻天、巴不得的模樣,倒白費了功夫兒!”


    聽這般說,商大娘先反應過來,歡喜著站起:“得著了?”


    這位爺雖沒個正行,卻不會拿這等事玩笑,待他點頭,陳家多年夙願得嚐,眉兒捂住嘴,已是喜極而泣了。


    明月隨呂昭君時,聽過耳報神報的消息,原曉得內情,其餘在場,眼毒心明的董老頭等,也猜出幾分。


    商大娘迫不及待:“那誰…”


    自商三兒進門,沒開口要茶,靜馨就屏聲靜氣,用心聽對話,見老夫人歡喜著巡視,似要喚人,不等官子、紫鶯反應過來,急跳起:“老夫人有甚吩咐?”


    商大娘就道:“快去醫館請甄先生,成衣店也說一聲!”


    靜馨便跑去了。


    老娘歡喜,商三兒也笑:“在狗背上呢,就留老狗在這,我可補覺去!”


    也知兒子的辛苦,商大娘揮手:“去罷!”


    125.再見已共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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