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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某個城中,一名假模假樣的卦師杵著桌案閉目養神。


    他身旁靠著根長幡,是攤子的招牌,多年前中秋節登常久久家門時,長幡上是“鐵口斷神”四字,現在這鬧市裏,字換了順序,變成“鐵口神斷”。


    商三曹四商大娘,還有綠柳城搬走那些難民若在此,或能認出這位假神仙,以前在綠柳城十字口,也擺過幾年算命攤,魔劫那日還隨著一起蒙難,屍骨燒在公倉裏的。


    招牌長幡外,他杵著的桌案上擺著龜殼、簽筒、八卦圖、筆墨紙硯,家夥事齊全。


    桌案右邊最外側還有個泥做的生肖轉盤,十二個泥捏的生肖惟妙惟肖,按地支排序,圍成一圈,又塗著五彩,很是好看,眼下不知誰家的孩兒,就趴在桌邊摸轉盤裏雞狗龍蛇玩。


    生意冷清,沒人算卦,卦師也不怕孩童把物件玩壞,自杵案假寐。


    恰在常久久身死之時,泥胎轉盤裏,未支位上,塗得漆黑的山羊開口:“辰龍已死,都出來說會話罷!”


    於是,一個個生肖亮起。


    無論是泥胎中羊說的話,還是生肖上泛起的亮光,卦攤旁摸著玩的孩童都渾然不覺,尚自玩著。


    亮起十一個生肖,隻辰位上黃龍黯淡。


    未羊身邊,午馬先讚:“死得好,死得妙!”


    “哈哈!”


    笑聲是塗金色的寅虎發出,隨後幸災樂禍:“身魂俱滅,比我慘多了!”


    戌位上花狗也隨即譏嘲:“哎呦,先前打鬥起,還以為得他出力氣,我就省了事兒,不想轉頭就了賬,隻白歡喜一場!”


    醜牛冷聲:“早勸他勿急,徐徐行事,一方大山神,便要煉把好劍,待三友沒了地界的眼,紀紅棉修為大降,想下來也有心無力,再行事不好麽?非等不得,要在三個大羅、一個金仙眼皮下虎口奪食,真以為得口碗,天仙都捉不著,再有那把劍,就天下無敵啦?不死他死誰?”


    酉雞道:“廢物一個,身死無須再提,他那碗呢?”


    未羊答酉雞:“眼下在寶印手上,他幾個在地龍山,還未分好處!”


    亥豬笑:“酉雞,你倒隻惦記那碗!”


    酉雞哼著:“十二個人,卻隻十口碗,一起提著頭做買賣,你等有碗不怕天仙算,我稍不在意,怎死的都不曉得,咋會不在意?”


    亥豬再嗬嗬笑:“申猴也沒碗,咋不見急?”


    “他躲得更偏,又不與人打交道,哪個天仙吃飽了算他?”


    酉雞辯白完,戌狗再問:“未羊,待我去綠柳,你與巳蛇還攔得住寶印?”


    未羊歎氣:“要攔大羅,還是個劍仙,哪這般容易?今日這遭,已叫巳蛇受大創,過段日子再說!”


    純白的卯兔開口,是個女聲:“巳蛇傷得重?話都沒說!”


    巳蛇方哼道:“是不輕!要不然,換你來這方,助未羊攔寶印?”


    卯兔嘻嘻笑著:“我要敢露頭,定被寶印看破根腳,再被他那印蓋一下,可沒法子脫身,哪敢白送命?左右你本事大,不用酉雞幫忙,也一年半載就好,還是能者多勞。”


    地仙天仙沒有壽限,但若受創,沒那麽容易痊愈,養傷數百年的都有,但卯兔說巳蛇一年半載就好,這場合也沒質疑的聲音。


    巳蛇冷哼著:“女人就是廢話多!”


    卯兔還嘴:“你是男的麽?”


    巳蛇被噎住,好幾個嘿嘿笑中,灰不溜丟的子鼠出聲:“咱們向來少有差錯,此番辰龍煉劍,是做私事,大家都勸不住,結果送了命,還丟口碗,不知幾時才得補人進來、尋迴碗,可見其惡!這往後,誰要再敢為私利一意孤行,不用大羅上門,我去取性命罷,還能拿迴碗!”


    他出聲,轉盤裏頓就冷下來。


    好一會後,戌狗方出聲問:“還要等巳蛇傷好,少說一兩年,但我在這方,是放出風聲去的,一家不搶,也惹人疑!”


    子鼠道:“隻管搶你的,但行事前先問未羊,若與天仙相關,就莫再招惹,眼下可不宜節外生枝!”


    戌狗笑起來:“那就好,正離濟水不遠,那河神養的鯉魚好大名聲,早惹得我饞,搶他,與天仙不相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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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羊答道:“是不相幹,但那河神本事也不小,怕有一場好鬥,動靜鬧大不說,你若受創,也沒巳蛇易愈!”


    戌狗嘻笑起來:“沒本錢的營生,自有多種做法,也不是隻死鬥不可!”


    子鼠道:“左右省著些,早前三友、寶印等自持大羅金仙修為,兩界無人敢去犯虎須,但這迴辰龍身死,瞧清咱們的碗,哪還沒個警醒?綠柳那邊,一擊必殺、再而遠退的機會已是難覓,莫再出意外!”


    惹戌狗暢笑:“我修為不如辰龍,但沒他傻,放心就是!未羊早前叫在那邊布閑棋,我就嚇個廚子過去,被關了幾年,剛放出來,真動手時,裝作尋他,必不露破綻。”


    子鼠應他:“機會不定,到時再瞧,先等巳蛇傷好罷!”


    亥豬問:“打殺那城主,三友真會道心失守?”


    子鼠沒做聲,換未羊答:“借天仙常說的話,未來難測,哪有個定數?但多播種兒,總能有收獲之日!”


    又改卯兔問:“在地界的大羅不多,寶印那邊呢?”


    未羊再答:“他收的徒兒,有與三友比較的意思,悟性、品行樣樣出挑兒,又合他傳承,也是蟠桃養到六階,但半年不到,已晉七階,眼下卯足勁衝八階,指不定兩三年又能晉級。這般好的事兒,自要等寶印心滿意足時,掐斷苗兒仙途,才易起漣漪,一樁樁堆積多了,適時化作心魔,崩壞他道基!”


    卯兔道:“我這邊的人已選定,身世也造好,幾時要用?”


    未羊應道:“不急,也非就用寶印徒兒身上,再說罷!”


    又問:“別處可有異狀?”


    沒誰再說話。


    未羊出聲:“那就先散,已丟了口碗,申猴抓緊行事,多收複些,或就有用到時!”


    申猴聲音沙啞,隻吐出一字:“好!”


    這一聲後就散場,轉盤上生肖一個個暗下去,終隻剩子鼠、未羊、午馬三個。


    那幾個走後,午馬再罵:“一群沒用的廢物!”


    未羊倒不同意:“於這地界,還有幾個本事大過他們,又能為我所用?還嫌不知足?”


    子鼠也開腔:“辰龍要捉你兒子去煉劍,你沒一句多話,眼下被紀紅棉救出,怎倒似不快?”


    午馬道:“莫再提!那婆娘不中用,孩兒生得奇醜不說,鑄道基時,又以人族道德束他,仙氣霸道,把我血脈裏橫暴兇淫氣息消盡,已成個蠢貨,拐都拐不迴來,還不如死了幹淨!”


    未羊接上:“他這好淫的,九幽下孩兒一大堆,弱的隻被吞噬,也剩幾個得意的,到這方來,得紫棗助力,也隻生出一個,但失去魔性,本事低,活世上隻丟他的臉,哪會在意?”


    冷哼兩聲,午馬再問:“太歲還不能出手麽?”


    未羊答:“咱們圖謀的還不多,那事未成,太歲要敢露頭,必遭圍殺,沒丁點勝算!”


    “唉!”


    午馬歎口氣:“好不易逃出魔獄,但得了這碗,隻聽你們的,耐著性子藏數千年,爽口的沒吃著幾個,好女也隻弄到個紀紅棉,等迴九幽,遇著自家孩兒,被問都沒臉提,這是白來兩界一遭?”


    未羊“桀桀”笑起來,好一會才平複:“數千年都忍得,多耐幾百年還難?要吃,也等著吃頓大飽!莫急,迴去定有得你吹!”


    午馬哼下:“那我就等著!既是時機未到,再弄個廢物來填補辰龍罷!”


    未羊歎氣:“沒那般容易,也要憑運道!”


    “在這兩界,你我指望運道,還不如指望廢物有用!”


    說句笑話,午馬又道:“要真沒事,我先走,追玄素門女子耍去!”


    未羊叮囑他:“玩歸玩,莫又弄死一隊,不好收場!”


    午馬哼道:“上迴已嚐過味,輕易不會哩!”


    待午馬上亮光消散,未羊歎口氣,向留著的子鼠解釋:“他是難忘女金仙滋味,辰龍出差錯,向個廢地仙弄險,竟還被詐出來,惹紀紅棉下界,必然受死,斷掉他念想,才大冒火!”


    子鼠問:“百年前,三友、寶印快下界,還是他自家弄破那醜兒駝背,叫仙魔之氣外泄,也賣掉紀紅棉,怎還未忘?”


    未羊答:“此一時彼一時,他也未料紀紅棉決絕如此,嚐過一迴,以為還有機會親熱!”


    “帶著怒去,那玄素門長老弟子,不是又要死完一路?”


    未羊應道:“多半要死,但他狡詐慣了,我叮囑過,也會藏好首尾!玄素門雖禮崇玄、素二女仙,傳承早遠得緊了,招惹不來。”


    “那就成!過了這會,辰龍丟那碗尚沒定主?”


    未羊答他:“已定!卻是最好不過,沒落寶印手裏,待巳蛇養好傷,戌狗就能拿迴來!”


    “那還好,且等就是,不必我出手!”


    未羊道:“你也忍忍,壓得越久,劍意越重!指望你出手,就能斬大羅,但寶印、三友這些我等能壞他道心,叫他自遭天人五衰,就莫費你的劍意!”


    “曉得了!”


    泥盤內說完話,那城鬧市裏,卦師才睜開眼,驅趕桌前的孩兒:“去去去!值四錢銀子呢,弄壞了,叫你爹娘來賠,要不打爛你的腚,就算我生的!”


    那孩兒嚇跑出幾步,卻不輸口,扭頭迴罵:“呸!你才是老子生的!”


    抓起長幡,卦師作勢要追打:“小兔崽兒,鳥毛還沒長齊,學人充老子?”


    孩童已一溜煙跑走,卦師年老體弱,哪追得上?


    ——


    龍首峰“久在山居”院前,寶印現身,拋出常久久屍身。


    紀紅棉收了淚珠,手抱阿醜,領商三兒、馬童氏向大羅見禮。


    遠遠的,屠壯等也急衝這邊施禮。


    如三友所料,寶印到場,也不忌諱紀紅棉,先就責問商三兒:“她既能不顧性命,自家下界救孩兒,你師徒怎不好生守城,倒隻多事?”


    商三兒剛緩過疼勁,掙紮著勉強行禮,就聞斥責聲。


    寶印應過師父,要照看自家的,卻從不給好臉色。背靠著大樹,自持腰杆硬,先前潑皮不怵九階大地仙,眼下也討好不來大羅,沒好氣地答:“我也不想來,還險些送掉命,前輩是該與我師父說道說道!”


    潑皮無禮,寶印頓就不想再與他說話,改向紀紅棉:“賊廝是我打殺,別的物件任你處置,茶碗歸我?”


    不料將死之身,紀紅棉也不懼他,自家孩兒要得安穩,討好那潑皮更有用些,直起身應:“與三友前輩說定,我一身家當,都留給他,若勞累前輩出手,再轉給你。下界之物倒要給這小道友!”


    寶印自有大羅的傲氣,開口討被拒絕,再不會提第二次,把茶碗丟來,他道:“這物事,便四位天帝,也要拿到手才知根腳,遠看都不成,潑皮兒當心些!”


    丟過茶碗,寶印又道:“天官快至,我迴去了!”


    接下來免不得子哭母難,對著三友這沒德行的廢物徒弟又嫌煩,他不願多留。


    黃裳一閃,大羅消失無蹤。


    紀紅棉接住茶碗,摸著查探,也覺震驚:雖未親見過,但製茶碗的料子,應就是混沌土!


    自混沌初開,分為清濁,便成天地兩界,如今兩界哪還有丁點混沌土?


    九幽便有,也絕對有限,夠製茶碗這般的,不會超過十份!


    怪不得邪魔越發猖獗,四位天帝、漫天大羅卻推算不出,全難尋蹤跡,醜兒被常狗賊捉住,自家在九天外也感應不到!


    這個茶碗,賊人同黨定惦記不放,把它給個廢地仙,反倒是招禍上門!


    但寶印性子再硬,不會想不到這,故意留下,是有別的算計?


    茶碗不是空的,裏麵還有別物。


    紀紅棉伸手掏出來,卻是那根釘穿阿醜、磨取仙魔二氣的木樁!


    這物事根腳好算,比起白帝座下女金仙,寶印還要更熟些。


    它也被留下!


    紀紅棉頓就明白,順大羅之意,該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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