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緊閉三日的貢院大門緩緩打開,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才有一臉菜色的學子從裏麵緩緩走出來。


    早早等候在外麵的人踮起腳張望,偶爾哪家人先一步接到自家的學子,小小一聲驚唿之後,連忙帶著人迴家了。雖說隻有三日,但不少學子硬生生熬了三天三夜,此時出了貢院,麵色蒼白步履踉蹌,跟難民也差不了多少了。


    俞文安年紀小,混跡在陸陸續續出來的人群當中還是有些顯眼的。他雖然不像有些人那樣,三天三夜拚命答題,一個不留神還全篇推翻重新寫過,但是貢院裏實在不是什麽好地方,環境簡陋,每個人分屬的那個小隔間,連俞文安這樣半大年紀的身板都無法打直了躺下,吃不好睡不好,三天下來臉色也夠嗆。


    緊跟著出來的俞文達也是一臉疲憊,靖勇公府的下人等在一處,被下人扶著走過來的俞文達連多看俞文安一眼的力氣都沒了,有氣無力地被下人扶上馬車,他現在隻想迴府上吃一頓好的,再蒙頭大睡一覺,實在顧不上找俞文安的麻煩了。


    因為院試一過,通過的學子便能稱之為秀才,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功名加身。所以院試閱卷比起之前的縣試、府試還要嚴苛上不少。


    俞文安之前兩試雖未點上案首,但是也是名列前茅。以他這個年紀,這樣的成績很是亮眼,稱一句神童都不為過。隻是童生試畢竟不是秋闈、春闈,大家隻看過沒過,對名次倒沒那麽在意,俞文安又刻意低調,所以靖勇公府對他還是一如往常。


    可等俞文安在府上歇過兩日,緩過勁兒來,他這份低調,就徹底保不住了。


    在靖勇公府,少爺小姐的一大堆,俞文安隻是庶房所出,存在感向來不高,再加上許氏有事兒沒事兒就拿三房撒火,所以府裏也沒人真正了解俞文安到底是何深淺。俞老太太雖然是顆慈悲心腸,可一來三房畢竟不是她所出,隔著肚皮再親熱也有限。二來,有個俞文達歡顏巧語地擋在前麵,俞文安這種老實孩子自然不像他那樣,專美人前。


    要不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俞文安以前在府上,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可憐,可童生試一開始,他的名字就飛快地跑到了京中各大學士的案頭,無他,在他這個年紀,有望過童生試的人,真不多。


    俞文安今年十六,離弱冠尚還有四年。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別說讀書科舉了,與他同樣家世的公子哥兒,好多還是貓嫌狗棄,皮得上天入地讓家裏大人恨不能一天揍三頓。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不愁吃穿,地位尊崇。科舉不過是錦上添花,不像寒門弟子,若不能早日登科,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


    細數曆代科舉,年紀比俞文安還小便一舉奪魁的不是沒有,與俞文安差不多大便金榜題名的也數的出來好幾個。可這有一個算一個,拎出來那可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子。


    換句話說,靖勇公府的四少爺,可不就是下一個文曲星麽?


    俞文安童生試成績斐然,如今雖然院試還未出榜,但不妨礙他進學的青山書院以他為傲。他勝在年輕,便是這次不過,若有名師點化,下一次也必然高中,就是問鼎狀元,也有可能。


    師生相輔相成,全天下的學子做夢都想拜入名師門下,可要成為舉國聞名的先生,哪能沒有一兩個聲名赫赫的學生呢?


    俞文安之前的先生如今已然身價倍增,可青山書院與他自己都明白,再往上他們能給俞文安的助力不多了。便是先生本人,也不過是個秀才功名。若俞文安過了院試,那可就與他身份相等了。


    俞文安另拜高師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但拜在誰名下,就又成了一個眾人爭搶的香餑餑。習文讀書的,誰不希望自己名下出一屆三鼎甲?那可是光耀門楣的事!


    靖勇公府畢竟是國公府,俞文安在府上再不受重視,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勳貴家少爺。看上俞文安想攔他入名下的人雖多,可夠資格認下俞文安這個學生的,卻少。


    國子監是國之重地,專門為國家培養人才,收取四品文武官員之子為蔭生,是對他們父輩為國鞠躬盡瘁的獎勵。除此之外,國子監還有收取童生試中表現優異的學子入學,成為監生的傳統。俞文安府試一過,國子監便關注到了他,如今院試雖還未放榜,但國子監招攬俞文安的心思已經很明了了。


    不過這些事都煩不到俞文安這裏來,他年紀小,這種事情前麵有他大伯還有老太太頂著,再不濟也還有他母親柳夫人,所以等他歇過氣來,不去理會外界那些眼巴巴望著他的閑人,被他的表格柳鈞楠,連人帶行李,打包帶到了城郊的莊子裏躲清閑。隻等院試成績出了再迴去。


    俞文安這些年心思全放在讀書上了,難得出來玩兒一趟,身邊有沒有長輩管束。柳鈞楠向來縱著他,到了莊子上,柳鈞楠還未指揮下人安頓好行李,俞文安已經帶著小廝不知道上哪兒跑了一趟,跑得滿頭大汗,臉色紅撲撲地,眼裏還帶著幾分興奮。


    “平日裏看著穩重,跟個小老頭一樣,今日倒是開朗。”柳鈞楠看到俞文安這幅樣子,有些好笑地說道。


    俞文安站到柳鈞楠麵前,還有些不好意思。柳鈞楠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拍了拍他的肩,說道:“迴房間去整理一下,換件衣服。待會兒跟表哥出去見個人。”


    俞文安是三房長子,名下弟弟妹妹一溜串,自己都還不大,在家卻也要繃出幾分長兄的樣子。靖勇公府比他大的,俞文遠是大房長子,名義上的靖勇公府繼承人,平日裏很少接觸。俞文達不用說了,跟他那個娘一個德行。一個不順氣就要拿三房的人出氣。


    俞文敏倒是個見誰都樂嗬嗬的性子,可惜被許氏驕養太過,行事作風總帶著點驕矜。俞文安也不喜歡跟他一處玩耍。


    這樣的情況下,柳鈞楠變成了俞文安心中的完美兄長。柳鈞楠性子和善,行事說話溫文有禮。又是個有擔當的人,俞文安從小跟在柳鈞楠屁股後麵當小尾巴,對柳鈞楠的話那是無條件信任。


    柳鈞楠說要帶他出去見人,他就樂嗬嗬地迴房換了衣服,連一聲見誰都不問,興衝衝地就跟著柳鈞楠出了莊子。


    俞文安難得放縱,此時被柳鈞楠帶著走在鄉間小道上,一雙大眼睛東瞅瞅西看看,連路都不好好走,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柳鈞楠看得好笑,一把拉住俞文安,說道:“行了,往日怎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猴兒性子。你這一路上,就沒想過問我點什麽?”


    俞文安一臉無辜地看著柳鈞楠,搖了搖頭。


    柳鈞楠年少當家,又是行商的。不是有句話麽?無奸不商,柳鈞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如今被少年這全然信賴的眼光一看,心裏居然有些不是滋味。越是身處泥澇的人越是向往幹淨,柳鈞楠自己八麵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是能見風使舵的一個人,如今對上俞文安這毫不設防的單純信任,竟生出了些局促惶惑的心態。


    “你啊,就不怕我把你拐出去賣了。”柳鈞楠無奈地歎道,俞文安笑道:“表哥才不會,再說了,我除了讀書也就會吃了,把我賣了怕是要虧。表哥難道要做虧本生意嗎?”


    “你就不問問我要帶你見誰?”柳鈞楠問道,不論是全心全意去信任一個人,還是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都是一種福氣。柳鈞楠自認不是一個福澤深厚的人,商場混跡多了,見慣了世間跟紅頂白的事情,他本以為自己的心都冷了,沒想到還會被眼前這個少年一句表哥暖一下。


    “反正不是壞人!表哥帶我去見,總有表哥的道理。”俞文安說道,言語裏的赤誠好不遮掩。


    柳鈞楠又感動又感慨,小時候他照顧俞文安,確實是出於兄弟情誼。俞文安小小弱弱地,每次一見他就板著小臉瞪著眼睛,一步不錯地跟在他後麵,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擺,跟個小尾巴似的。


    那時候柳鈞楠就已經是個見人先帶三分笑的性子了,俞文安又是他表弟,他也樂得照顧。照顧著照顧著,當年那個小小的胖娃娃長成了高挑的少年郎,他也從還帶三分青澀的柳公子,變成了人人稱道的柳少當家。


    而照顧俞文安的這份心,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地,竟也多了些別的東西。


    柳鈞楠漸漸明白了何謂士農工商,明白了為何祖父處心積慮要送姑姑入國公府,也明白了姑姑這個靖勇公府三夫人其實並不好當。


    而當年那個拉著他衣擺步步緊跟著他的娃娃,慢慢開始展現他的才華。如果現在有人問他,他如此照顧俞文安,當真別無所求?柳鈞楠還真沒辦法摸著良心說一個是字。


    可現在,在這鄉間村道上,兩旁的樹蔭替他與俞文安擋住了灼人的陽光,俞文安清亮的雙眼坦然而真誠。柳鈞楠對上他的視線,突然覺得自己以前暗自打算的都不重要了。他所作所為,隻要對得起少年這一聲表哥,便足夠了。


    柳鈞楠輕輕將俞文安往前推了推,示意俞文安看過去。


    道路盡頭,是一座白牆黑瓦的莊園,成片的竹林從圍牆裏冒出頭來,清風一過,便沙沙作響。偶爾有飛鳥投入林中,自莊園深處傳來幾聲幽鳴,走到這裏,仿佛空氣都帶上了幾分清靜怡然的味道。


    “去吧,那是餘相知餘學正的園子,他這幾日輪休,正在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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