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客居鬧了那麽一通,俞文安這幾個小少年後來吃飯聊天時,都有了些強顏歡笑的意思。反倒是柳鈞楠,那麽一壇酒下去,除了臉色白了點,竟然談笑自如,還故意找些少年們感興趣地話題,引著他們多說話。


    吃完飯,俞文安懨懨地與好友們告別,被柳鈞楠送上了靖勇公府的馬車。到底是個孩子,心裏藏不住事。迴道府裏先去向柳夫人請安,一見到柳夫人的麵,俞文安眼眶就紅了。


    “哎喲,少爺這是怎麽了?”芳汀見俞文安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連忙問道:“跟著的下人不盡心?讓少爺受委屈了?”


    俞文安搖了搖頭,不說話。他現在全部的力氣都用在忍住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掉出來,他也不過十多歲的年紀,一心讀書,在家裏又被柳夫人嬌慣著,猛一被俞文達當眾欺負,心裏又痛又急,同樣都是靖勇公府的少爺,憑什麽俞文達就可以這樣對他?


    柳夫人見俞文安一臉委屈,眼中還隱隱流露些許惱恨,她了解自己的兒子,最是純善天真的一個人,怎麽會無緣無故記恨上什麽人呢?


    柳氏示意芳汀帶著屋內伺候的小丫鬟們出去,然後將俞文安拉到身邊,柔聲問道:“安兒,到底怎麽了?若是受了委屈,隻管告訴娘,娘給你做主。”


    俞文安咬著唇搖搖頭不說話,他雖然年幼單純,但是他不蠢。府裏老祖宗雖然疼他,但是遠不及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平日裏他們三房被二房明裏暗裏針對,他也不是全然無知。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告訴了柳夫人,柳夫人又能怎麽樣呢?


    俞文安平複下心情,看著柳夫人笑了笑,說道:“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就是……就是在學裏被先生說了兩句,覺得難堪罷了。”


    柳夫人定定地看著俞文安,她一手將這孩子帶大,能看不出俞文安這是在撒謊安她的心嗎?柳夫人拍了拍俞文安的手臂,揚聲問道:“侍書可在?”


    侍書是俞文安身邊的書童,俞文安進進出出都要帶著他。小書童進到屋內,在外間跪下,說道:“太太,侍書在。”


    俞文安見柳夫人要問侍書,有些著急,剛想打岔,就被柳夫人瞪了一眼。柳夫人問道:“你今日跟少爺出去,少爺可有遇到什麽事兒?細細說來,若敢糊弄,小心你的嘴。”


    侍書迴府前就被柳鈞楠囑咐過,若柳夫人問起來,就一五一十地將今天的事全部說出來。若柳夫人沒有問,這件事就爛在肚子裏。


    如今柳夫人既然問起來,侍書也不敢隱瞞,連忙將今日俞文安在留客居遇上俞文達的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就連俞文達的話,都略去不好的言辭,學了出來。


    侍書說完,內屋裏一片寂靜。良久,柳夫人才緩緩說道:“行了,下去吧。今日你也辛苦了,日後需得更盡心才是。”


    外間侍書退了出去,柳夫人看著俞文安低垂的臉,突然問道:“文安,你怨過娘嗎?”俞文安一驚,連忙在柳夫人腳邊跪下,說道:“母親這是哪裏話,母親生了文安養育文安,文安感激孝順都來不及,何談怨恨?”


    柳夫人伸手摸了摸俞文安的頭,緩緩說道:“你生來就聰明,讀書有悟性。若非我是商戶出身,你原該有更好的前程。不至於像今日,被同出一府的骨肉兄弟當眾欺負,迴來卻連說都不願說一句。”


    俞文安忍了好一陣的淚水終歸還是滾了出來,他雙手扶在柳夫人膝上,哽咽道:“我不怨娘親,娘親在府裏也不容易,我都知道。我隻恨我自己,年紀小無功名在身,又不得老太太喜歡。若是文安爭氣一點,早日考取功名,堂哥一定不敢像今日一樣口無遮攔。是兒子不能為母親分憂,母親不要責怪自己。”


    柳夫人被俞文安的話說得心疼,眼眶也跟著紅了。公府深深,從她知道要嫁進來的那天起,她就明白自己要更加謹小慎微,不可行差踏錯一步。這些年她也極力在討好府裏所有人,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就因為夫君的不受重視,就因為她的出身低微,有一日竟然連累自己的兒子被人這樣奚落。


    她擦了擦眼淚,伸手將俞文安扶起來,說道:“記住你今日說的話,懦夫才會怨天尤人,我雖是商戶出身,你爹也確實是庶子,可我們沒偷沒搶,沒作奸犯科,我們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祖宗。旁人的閑言碎語就讓他去,有朝一日你金榜題名,自有鬥大的巴掌將那些小人的臉打腫。明白嗎?”


    她確實不敢現在就跟許夫人硬碰硬,許氏依仗的是老太太的偏心。這個他們三房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可老太太不會常在,這偌大的靖勇公府也不會一直被許氏掌控。說到底,靠得住的還是隻有自己。


    俞文安用力地點點頭,柳夫人看著他又笑了笑,說道:“娘沒讀過書,卻也知道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的典故,你聰明,道理比娘知道得多。娘就不跟你多說,隻一點你要記住,萬不能因為那些不中聽的話,就鑽了牛角尖,失了本心。”


    母子倆說了一會兒體己話,柳夫人才讓芳汀進來,將俞文安好好地送了出去。送走俞文安,芳汀迴到裏屋,見柳夫人眼角紅紅地,也像是哭過,忙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了?出什麽大事兒了不成?”


    柳夫人拿起長柄鏡子,照了照自己,歎道:“你先別忙,替我送點東西迴柳府。鈞楠那孩子……今日連累他了。”


    “怎麽還有表少爺的事兒?”芳汀越發驚訝了,柳夫人放下鏡子,隻說了幾樣補身的藥材,囑咐芳汀趕緊去,就不再多言。


    另一邊,俞文達喝得醉醺醺地被小廝攙迴來。進了屋倒在榻上就起不來了,滿身酒氣,嘴裏還胡亂喊著拿酒來。


    他的妻子尤氏端著醒酒茶進來,看見他那副醉生夢死的樣子頗為不悅,跟身邊的丫鬟一起,將俞文達扶起來,往他嘴裏灌醒酒茶。


    俞文達喝了兩口,覺得味道不對怎麽都不願再喝。尤夫人本就不喜俞文達喝酒,見他這幅人事不省的樣子更是來氣,手上動作不免重了些。俞文達清醒的時候都不是什麽溫柔小意的人,更不要說現在酒意正濃,他雙手一掙,不僅將醒酒茶打翻,還將尤夫人推了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上。


    尤夫人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更是掌管翰林院的翰林學士。尤家最是重規矩,講究家中和睦。尤大人和尤家太太一輩子沒紅過眼吵過嘴,這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人生成了尤夫人對自己未來生活的模板。


    她樣貌雖然生得平凡,可氣質出挑,自小又跟著尤大人讀書識字,當姑娘時那也是百家求娶。後來他父親做主將她許給了俞文達,她知道未來夫君是國公府的少爺,又在國子監進學,一顆女兒心也憧憬過。


    可沒想到嫁過來之後,發現俞文達竟然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絝子,成親之後,侍妾收了一個又一個。尤夫人本就滿心委屈,這下子又被俞文達差點搡到地上去,登時就紅了眼眶,哭著迴了自己房裏。


    等問詢的許氏到了俞文達的屋子,看到俞文達孤零零地躺在榻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頓時怒道:“人呢?都死了嗎?就讓少爺這麽躺在屋裏?!”


    許氏進了房間,又看到落在一旁的茶碗和撒了一地的茶渣,皺了皺眉,見俞文達院裏的丫鬟進來,問道:“你們少奶奶呢?”


    那丫鬟迴道:“剛剛少奶奶給少爺送了醒酒茶,不知怎的,茶打翻了,少奶奶哭著迴了房間,怎麽勸都勸不好。”


    許氏滿臉不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徐媽媽扶起俞文達,說道:“這少奶奶也是,夫君喝醉了酒,也不來伺候著,自己倒去屋裏躲清閑。”


    “你少說兩句吧。”許夫人不耐放地瞪了徐媽媽一眼,又讓人重新送了醒酒茶上來。如今俞文達還在國子監讀書,日後有了功名,還得仰仗著尤進遠在翰林散館時給個好考評得個好官職,少不得現在她要忍著點。等日後文達飛黃騰達,看她怎麽收拾那個小浪蹄子!


    醒酒茶送了上來,許氏細細地將它吹涼,然後叫醒俞文達,“文達,文達。”


    俞文達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見許氏坐在他麵前,嘿嘿笑道:“娘,你,你怎麽來了。”許氏拿帕子給俞文達擦了擦額頭的汗,喝了酒的人身上容易燥熱,更不用說俞文達先前還鬧了一下,此時額頭上都是細汗。


    許氏見狀,心中又給尤氏記了一筆,柔聲哄道:“我過來看看你,快,把這茶喝了。你也是,青天白日地,喝這麽多做什麽。”


    俞文達敢跟尤氏鬧,卻不敢在許夫人麵前放肆,讓喝茶喝茶,喝完,仰頭倒在榻上,嘴裏嘀咕道:“那……那個尤氏……不好!我要,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許夫人嗔怪地看了俞文安一眼,見他又睡了過去,伸手將他的衣服拉好,輕聲說道:“隻要你爭點氣,這次院試過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杭州。


    從那日慕晴泠被俞文遠從巡撫衙門裏帶迴了慕府,慕晴泠就被俞文遠罰了。說是罰,其實也不算。隻是慕晴泠見俞文遠這次確實是生了氣,便自覺窩在東院,讀書寫字,修身養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也是慕晴泠這次鬧得太大了,一院子披甲帶刀的官兵,還有個怒起來連巡撫都敢砍的暴躁將軍,慕晴泠也敢往上衝,跟人家針尖對麥芒,分毫不讓。


    就算是有蕭嵐洺在一旁保駕護航,俞文遠也差點被慕晴泠嚇岔了氣。


    說起蕭嵐洺,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爺作為背後起哄架秧子的一把好手,也被俞少爺記恨了個實在。小王爺掛念自己師妹那日跪得太久,想過府看望看望,沒想到名帖送了進去,直接就被俞文遠給拒了迴來。


    俞少爺義正言辭地迴信,說感謝小王爺掛念,府裏一切都好。但是自家表妹重孝在身,不宜見客。就不勞小王爺跑一趟了。


    蕭嵐洺被俞文遠噎了個實在,又拿了蕭隸的名帖送過去,俞文遠在衙門幫忙,跟蕭隸打過幾次交道,這看在共過事的份兒上,總不會再拒了吧?


    結果俞文遠將蕭隸約到杭州城的酒樓,一頓好吃好喝好伺候,就是不把人往慕府帶。、


    眼見著蕭隸在杭州城的差事都要辦完了,這家夥仗著皇上口諭,直言不管蕭嵐洺願不願意,這次都是要把蕭嵐洺帶迴京的。


    願意,大家嘻嘻哈哈整理行裝上路,不願意,一碗蒙汗藥藥倒了直接綁迴去——看世子爺那興致勃勃的樣子,蕭嵐洺無端覺得他已經把蒙汗藥跟繩子都準備好了。


    思來想去,蕭嵐洺覺得不能這樣認輸。


    小王爺是誰?小王爺當年可是大鬧過禦花園的人,你不讓我進門我就進不去了嗎?小王爺表示,俞少爺你天真了點。


    於是這日,慕晴泠正坐在窗邊看書,突然一個小石子兒落進了窗戶,掉在她的書上。慕晴泠拿起石子,有些茫然地往窗外看去。


    “哢噠。”又一顆石子兒掉了下來,慕晴泠又茫然地望了望天,老天爺這是怎麽了?不下雨改下石子兒了?


    “師妹!師妹!”


    慕晴泠突然聽到一聲輕唿,那聲音極為熟悉,心中木的一跳,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方合上書,走出房間,對待在外間的雲橋悄聲吩咐幾句,雲橋出來便帶著院子裏的小丫鬟們出去了。


    等人走了,慕晴泠走到院子裏,四處望了望,輕聲喊道:“師兄?”


    東院的院牆邊有一顆很大的榕樹,枝葉撐開就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傘。此時樹上的綠葉發出一陣沙沙地聲音,蕭嵐洺從枝葉間跳了下來,拍了拍身上的浮灰,對慕晴泠招手道:“師妹,要見你這一麵可太不容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複仇之孤女不好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岑習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岑習習並收藏重生複仇之孤女不好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