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越小玉緊緊掖著衣角,抿了抿唇,起身跟了上去。


    待跟到牙行中,見到李長安帶著那紅裙女子找到牙人,原來是要在玄京城中找院子租住,不由想道:“他們要住在一起麽,她究竟是誰?”


    出神間,不由跟近了些,忽然前麵的李長安若有所覺般側了側頭,她一驚之下,連忙躲到了人群中。


    “怎麽?”


    段紅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李長安。


    “沒事。”李長安搖了搖頭,剛才心中微微一悸,應該是錯覺。


    “也許不是錯覺呢。”段紅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目光不動聲色朝人群中瞥了一眼。


    越小玉低頭透過人群縫隙,恰巧與段紅鯉目光一對,小嘴一張,險些輕唿出聲。


    好在段紅鯉目光隻是一掠而過。


    越小玉輕輕拍著胸口,鬆了口氣。


    “好在她不認得我。”


    旋即她眼神一黯,出山不就是想再見他一麵麽?好不容易再見到他,為什麽要躲呢?


    …………


    在牙行租到一間小院後,與段紅鯉向城南走去,路上,李長安便聽段紅鯉說起玄京城中近況,不由驚訝道:


    “你說玄京城中的鎮北王和道門有接觸?”


    “不光鎮北王,坐鎮西岐東疆的那位王侯也不老實,不然你以為五年前淮安城中那件事中道門怎能輕易就奪取了一縣的龍氣,而現在玄京城裏這些道門的修行人是怎麽大搖大擺過的龍關?”段紅鯉淡淡道:“西岐可不是你以為的那麽穩固。”


    “原來如此……”李長安喃喃道,一下出了神。


    段紅鯉輕咦一聲,問道:“你好像不太高興?你也是修行人,怎麽像是替敵人擔憂起來了?”


    李長安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道門反攻西岐是為了什麽。”


    眾所周知道門想要重返西岐是為了一雪前恥,重迴故地再續道統,但那些道門高層的想法果真僅僅是這樣麽?


    說話間,二人路過街邊,李長安忽然頓足,看向不遠處一株新發的桃樹,桃樹下有間小廟,此時正有一人來到廟前,拜了兩拜。將一卷寫滿小字的黃紙恭敬放進銅盆裏燒了。


    “在西岐見到這個很驚訝吧。”


    段紅鯉也隨著他停下,遠遠看著那銅盆中燃燒的經紙:“你看那經文書寫的,是幾百年前太乙淨土宗的傳承的法門,百姓雖身無法力,也能求個平安。”


    李長安搖了搖頭:“我隻是沒想到,怎麽玄京城裏會有道門遺留的傳統?”


    段紅鯉解釋道:“雖說五百年前大承國就將道門驅出西岐,但百姓的香火信仰還在,有些治理地方的官員心軟些的,對這些無傷大雅的舉動倒並未趕盡殺絕,反正也成不了什麽氣候了。”


    李長安道:“若各退一步,道門與皇權能共存,也就沒這麽多紛爭了。”


    段紅鯉像是聽見孩童的天真願望般笑了笑:“是啊,他們怎麽就這麽傻呢。”


    “算了,不管他們。”李長安看著她輕聲道:“當下有你在就好。”


    這日,二人將院中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床褥衣物都置辦了新的,玄京城雖遜色玉京許多,卻也是當世不多見的繁華之地,李長安走南闖北有過一陣時日了,但身邊有人陪伴時,眼中景色又更鮮亮了三分。


    入夜後,他躺在床褥上,新打的棉被溫暖幹燥的氣味透過被套淡淡的散入鼻腔,李長安迴想著和段紅鯉走街串巷的這一日,心道,原來她吃冰糖葫蘆時嘴角也會被染紅。


    本來修行到他如今的地步已不需要睡眠,此刻聽著隔壁傳來的唿吸聲,均勻而輕微,奔波許久的疲累好似終於一齊湧現,濃濃睡意襲來,他合上了眼皮。


    吱呀——


    段紅鯉輕輕推開窗戶,月光映在她臉上,漾著水般的光澤。


    小院裏連蟲鳴都沒有,四下幽寂無聲,而牆頭斜坐著的一個白衣人,身上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月光。


    段紅鯉歎了一聲:“又見麵了,你真是……陰魂不散。”


    白忘機看著她雙眼:“當初在葬劍池邊,他血中玄黎殘留的氣息引你化形,若說那時你和他在一起是機緣巧合,但現在你來找他又是為什麽?”


    “這就不勞閣下關心了。”段紅鯉關上窗,像是不願再看白忘機一眼。


    待關窗轉身時,白忘機不知何時又坐到了桌邊:“看來你真的想幫他?不管他如何選擇?”


    段紅鯉道:“難道你不知道妖族行事向來全憑一己喜好?”


    白忘機歎了一聲。


    “妖這一字,還不配落到掌劫使的身上。”


    段紅鯉道:“我隻是葬劍池中一尾紅鯉罷了,若真有那麽大來曆,你還敢擅闖我閨房麽?”


    白忘機直接無視了她的辯駁,淡淡道:“而今他已經知道掌劫使與七國器的淵源,若他這次來玄京是想再度封存逃脫七缺劍鎮壓的碧荒,你還想幫他?”


    段紅鯉沉默不語。


    白忘機忽然輕笑一聲:“這也有趣,你若幫他,那就是自掘墳墓,原來掌控眾生七情的掌劫使也會被七情掌控?我倒想看看,你要怎麽演這出戲。”


    說罷,他悄無聲息消失。


    段紅鯉看著空空的桌邊,又轉頭看向牆壁,一拂衣袖,牆壁在她眼中變得通透,能直接見到屋中景象。


    李長安睡得很死,雙眼仍舊閉著,對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


    “連被子都不會蓋,怎麽活到這麽大的。”她輕聲嘀咕道。


    …………


    “世間若有善男子……”


    越小玉燃起青燈,正冠坐在蒲團上。


    師尊迴來這一年間,教了她一些往日不曾傳授的法門。


    常修持此法,可以消災,消業,禱佑平安。


    出山是為了再見他一麵,但見了又如何呢?當初她就已表露心跡,也已看出他的心意了,又何必再強求什麽。


    也許她來見他,並非想看到他對她的心意有所改變,隻是見到他,知道他平安就好。


    鋪開卷軸,抬腕執筆,飽蘸朱砂,她輕聲念誦。


    “世間若有善男子,或有年災月厄、遊城赤鼠之厄、天羅地網之厄、命窮算盡之厄、疾病纏綿之厄、落水波濤之厄、虎狼阮蛇之厄、水火盜賊、刀兵生產之厄、山林樹木社稷之厄、土石橋梁之厄、毒藥咒詛之厄。惟願今對玉皇天尊、大道真聖懺悔,解禳、度脫身中災厄。“


    “一一解散,勿為留難。”


    靜室中,青燈燈花偶然間劈啪炸響,唯有筆毫觸紙的沙沙聲與女子溫柔的低吟接連不斷。


    “敕諸天神王,並降聖力道力,承斯經力恩力,衛護弟子。受持念誦此經以後,解禳陽九百六之災,三衰八難、九橫五苦之厄。”


    “如求如願,所履平安,出入行藏,所求利益,所願遂心。”


    寫罷擱筆,越小玉閉目,腦海中,白日見到的那道身影愈發清晰起來,再度想起和他同行的紅裙女人,她心中反而不再隱隱作痛了。


    如求如願,所履平安,出入行藏,所求利益,所願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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