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係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恆組成。——科學鬆鼠會


    ——這裏根本不是另外一個世界。


    奈奈生有點不開心。


    她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心情平靜得出奇。真奇怪。沒有跟神使們分散的不安。好像是很自然的來到這裏的。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日本街區。太平凡太普通了,不好辨認。這裏是哪裏呢?


    奈奈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這裏。難道是叮叮當傳送的時候出錯了嗎?不會吧?如果是真的,她迴頭一定要好好嘲笑叮叮當一頓,說:「係統也會出錯啊哈哈哈!」這樣子。


    真的是,叮叮當出錯了嗎?


    奈奈生思忖,慢慢皺起眉頭。


    不知道走了多久,奈奈生停下腳步。在她麵前的,是一棟很普通的日式住宅,它的外觀看起來有點眼熟。奈奈生站了一會兒,仔細地辨認著房子的外表。這裏是她來過的地方嗎?


    忽然,她聽到房子裏傳來男人和女人的吵架聲,孩子的哭聲,還有女人憤怒的大喊:「啊!夠了,我們完了,我要離婚!」幾分鍾後,噔噔噔衝下樓梯的年輕女人肩上挎著包包,美麗憔悴的臉上布滿怒色。


    對方衝出樓梯的時候,奈奈生下意識地避讓了一下。這位陌生又熟悉的女性從奈奈生身邊像是風一樣掠過。奈奈生身體僵硬了起來。熟悉感和陌生感在心頭交織著,少女臉上浮現出絲絲茫然。


    這個女人是誰?是誰呢?她長得很像一個人。不,不對,不是,有哪裏不太像。太奇怪了,這是怎麽迴事,這裏又是哪裏?真的是她猜測的那樣嗎?


    奈奈生看向樓上哭聲傳來的方向,遲疑片刻,快步跑了上去。這一刻,奈奈生忘記了自己能瞬移,隻知道往上麵的樓梯跑。她想看到什麽呢?奈奈生不知道,她的表情變得慌張。


    爬在樓梯口,映入奈奈生眼簾的是一個看起來疲憊又頹廢的年輕男人,他把手心搭在哭泣的棕發小女孩頭上,無奈地說:「抱歉……奈奈生,別哭啦……」


    棕發小女孩啼哭著,幼小的身體微微顫抖。她用稚嫩的聲音說道:「媽媽走了嗎?媽媽不要我了嗎?嗚嗚嗚……」


    一束靈光在大腦中閃過。奈奈生靜靜地看著他們,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下樓的年輕女人的麵容浮現在眼前,這一刻,往事忽然變得觸目驚心。奈奈生扭過頭,飛快地跑起來,向年輕女人離開的方向衝過去。不能讓她走掉!奈奈生對自己大喊著。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噔噔噔,噔噔噔,女人的腳步聲在前方,漸行漸遠。


    奈奈生在街道上飛奔。


    一定,一定要找到她!一定!


    奈奈生的體力非同尋常。


    她跑了一陣,在一個街道拐角,她終於再次看到那個年輕女人了。奈奈生一眼就認出她的背影。奈奈生立刻放慢腳步,就像是對人類充滿戒心的流浪貓一樣,躡手躡腳地綴在女人身後。


    這位年輕女性顯得很普通。


    她在街上慢慢走著,時不時停下來思考一陣,接著繼續往前走。到中午的時候,她走進一家咖啡店,店裏的服務生向她打招唿,看起來,對方是常客。


    這是一家很有格調的咖啡店,當然,價格也不便宜。奈奈生跟進去,在年輕女性旁邊的桌子坐下,翻看著價格表。她隨便點了一杯咖啡,假裝看雜誌,偷偷看那位年輕女性。


    那位女性的樣貌,是嫻靜而溫柔的,和奈奈生十分相像的棕色長發,眉眼幹淨又


    溫柔。因為生活的摧殘,麵容有些憔悴,和服務生說話的聲音卻沉穩而平靜,絲毫也不顯得柔弱。


    不,不對,好像認錯人了。奈奈生不由想道。記憶中的女人,哭泣著,抱住她,眼淚落在臉上溫暖的感覺,仿佛尖針一樣刺痛她的皮膚。這位女性,看起來很堅定,很堅韌。


    啊,我一定是認錯人了。奈奈生心痛起來。


    棕發少女撫摸耳邊的秀發,垂下眼簾,自嘲地一笑。也許不是她認錯人了,而是她一直想錯了。她以為媽媽離開自己有什麽苦衷的。奈奈生想了很久很久,一直在期待一個解釋。


    現在奈奈生明白了。


    ——當一個孩子認識到,自己是母親的負擔,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年輕女性安靜地坐著。她喝了咖啡,翻看雜誌,神態舒適而優雅,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決定和丈夫離婚的家庭主婦。過了一陣子,年輕女性開始打電話,跟不同的人打電話,通話時間持續了很久。在電話裏,年輕女性提到搬家的事,大概是跟朋友說明以後的去向,方便以後保持聯係吧。


    真好笑,她還記得跟別人保持聯係啊。奈奈生想,不知道為什麽,她很生氣,特別生氣,氣得哭了起來。棕發少女趴在桌子上,眼淚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奈奈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為什麽想哭。「嗚嗚嗚……嗚嗚嗚……」奈奈生越哭越氣,越氣就越想哭。.


    「那個……小妹妹……你沒事吧?還好嗎?」年輕女性打完電話,聽見旁邊傳來哭聲,擔憂地看了奈奈生一陣,終於離開座位,在奈奈生的旁邊坐下來,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眼前的陌生人,「別哭啦!小妹妹,我拿一張麵巾紙給你好不好?你擦一下眼淚吧。」


    奈奈生透過朦朧的淚眼看清年輕女性的麵容,更加委屈,更加想哭了。


    「嗚嗚嗚」,聽見哭聲大了起來,年輕女性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把手搭在奈奈生的肩膀上,安慰地輕輕拍打,小聲地說著「好啦不要哭啦」,溫柔親切的態度完全不像是麵對一個陌生人。


    很親切,親切得不像是一個日本人,有一種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


    奈奈生哭著哭著,抓住年輕女性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她委屈極了,嗚嗚咽咽地叫了聲「媽媽」,又叫了一聲「媽媽」。你是我的媽媽嗎?你是我的媽媽啊!奈奈生又傷心,又生氣。


    年輕女性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安慰她說:「嗯,嗯,小妹妹,你媽媽怎麽了嗎?慢慢說,不要哭。」


    奈奈生看著她,委屈地說:「我媽媽不要我啦!」


    「啊,這樣啊。這個問題……」年輕女性露出苦惱的表情,「別看我這個樣子,我沒當過媽媽,不知道你媽媽是怎麽想的……唉,不,我是想說,說不定你誤會了呢?媽媽肯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嗚嗚,你別哭啦,哭得我也想哭了,我也想媽媽了,嗚嗚……」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奈奈生想,努力讓迷糊的大腦保持清醒。不過,這一刻有什麽不對勁都沒關係。是媽媽啊!是我的媽媽啊!奈奈生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悄悄抬起手臂,抱住年輕女性。


    兩個陌生人在一起,為了對媽媽的思念,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咖啡館裏一片安靜。服務生們驚異地看著她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一會兒,哭得十分痛快的奈奈生迴過神來,發現服務生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桌子上放了兩份甜點,旁邊寫著一張小紙條,上麵有雋秀的字跡寫著:「當我們哭泣時,生活在哭泣,當我們微笑時,生活也在微笑。」


    這是安慰的話呢。看過小紙條,奈奈生看向遠處的服務生們,她們也向奈奈生微笑,眼神和笑容裏充滿了安慰和關懷。奈奈生不知怎麽的感到羞愧和感激,連忙向她們點


    頭微笑。


    年輕女性也看了看小紙條。她笑了起來,嘟囔了一句「嗯,含蓄的日本人啊」,然後看向奈奈生,一邊擦拭眼淚,一邊笑著說:「小妹妹,我們一起吃蛋糕吧!」


    奈奈生嗯了一聲,也跟著露出笑容。


    到最後,奈奈生也沒有跟年輕女性說什麽奇怪的話,總覺得那樣的話,會破壞這個吃著甜點笑起來的年輕女人的好心情。就這樣吧,奈奈生想。比起記憶中媽媽哭泣的樣子,還是這樣笑著的樣子更加好看。


    走出咖啡店,奈奈生和年輕女性在路口分別,她看到年輕女性向她揮手,身影慢慢消失在街道拐角。這一刻,奈奈生很想追過去告訴她,「我是你的女兒」,但是她無法說出口。


    等到什麽也看不見了,奈奈生蹲了下來。少女伸出雙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仿佛是代替這麽多年來沒有擁抱過自己的母親給自己一個擁抱。她嘴裏嘟囔著:「媽媽……媽媽……媽媽……」


    眼淚慢慢地落了下來。


    神社裏。神使們在交談。


    「奈奈生睡著了。」


    「嗯。」


    「她好像在說話……」


    「聽清了嗎?」


    「好像是……媽媽?」


    「啊!這個,我沒經驗啊。」


    「我也……我還是小狐狸的時候,母親好像被獵人射殺了吧,太久了,我都記不清了。」


    「嗯……總比我好……我就是一個蛋……」


    神使們一齊沉默了一陣。


    「奈奈生想要出去玩,巴衛,你去嗎?」


    「唔。」


    「去嗎?不去的話就更好了。」


    「嗬嗬,去。」


    「真遺憾。本來還想要和可愛的奈奈生獨處的……」


    「哈,蠢蛇,你做夢吧!」


    「真過分啊,巴~衛~君~」


    迅速扔過來的鬼火瞬間淹沒了瑞希。瑞希捂著嘴一邊躲避一邊跳腳。兩個神使打打鬧鬧,下意識地往院子裏跑去,都不願意打擾房間裏睡覺的奈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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