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翠丫不舍地又瞅了璿璣好幾眼,才退出了房間。


    門輕輕掩上,龍非離沉聲道:“說!”


    崔醫女顫聲道,“奴婢有罪!”她說著,伏倒在地,不停叩頭。


    龍非離隻道璿璣有事,一瞬之間,心裏生疼,竟滿手冰涼,似有什麽抽了全身力氣而去,當即大怒,咬牙道:“迴朕話!”


    崔醫女咬牙道:“皇上,年嬪娘娘身子尚好,隻是,她......懷了身孕,推算時間,正是在別院的時候懷上的。”


    龍非離渾身一震,這位適才還在金鑾殿上運籌帷幄的少年君主,這時腦裏卻一片空白。


    較之西涼曆代皇帝,他的後宮雖不算充盈,卻也有不少妃嬪。他十四歲已有了小寵,但這多年來,後宮裏卻無一人懷上龍嗣,宮內外早有議論,卻並不知道實際是慶嘉皇帝做的手腳。


    每位嬪妃的寢宮中都植有花草,其中一種花叫做子惜,味清新甘香,由雲蒼小國傳入西涼,人人都道這花開得嬌豔,名也取得好:子惜,子惜,君子須憐惜。


    其實,子惜這名字的真正寓意卻是:子息。


    既息,則滅。子滅。


    子惜花香有斷孕之效,若多吸,會對身體有損。


    當時,璿璣在別院休養,徐熹早把子惜植進院中,龍非離本就不欲~碰璿璣,心裏又隱隱思慮那花傷了璿璣的身子,後又令夏桑把花連根拔除。


    後來他占了璿璣的身子,隻讓崔醫女送了『藥』膳過去。


    她的**,竟然便有了他的孩子?


    時局艱難,一旦哪位妃子有了龍嗣,必定打破朝上的製衡關係。最重要的是,他不愛她們,他厭惡她們任何一人懷上的他的子嗣。


    即便愛,先皇愛母妃那又怎樣?卻無力護她周全!太後誕下三皇子龍立煜數年以後,與茹妃同時有孕,彼時太後外家勢力已大,太後之子在生產當晚夭折,先皇幾經考慮,把茹妃之子兌成太後之子,對外隻稱茹妃之子已在難產中死去。


    先皇大行以後,茹妃便立刻失蹤......


    除去子惜,他本身也甚是克製,很少釋放在妃嬪體~內。那晚卻對她......一夜瘋狂。


    本來走向床~上女子的腳步頓下,龍非離緩緩轉過身,聲音朔寒。


    “那天,你沒有看著她把『藥』喝下?”


    崔醫女身子微微顫抖,正要迴答,一道微弱的聲音卻答在她前頭,語氣淡漠。


    “迴皇上,那天的『藥』,臣妾一滴不漏盡數喝下。”


    也許她該晚一點醒來,那麽便不會如此恰好把他們的對話全部聽進去。


    璿璣伸手按著床~褥,微微吃力支起身子,冷冷盯著前方那抹高大又漠然的背影。


    從崔醫女口裏聽到孕訊那一刻,她喜,驚,惶,『亂』,一瞬間,她才明白情緒原來可以這麽複雜。可是,最初的最初,在其它所有情緒前卻是喜悅。


    她的身~體裏孕育了他和她的孩子。她愛那個男人,現在她有了那個男人的孩子。自己的,還有他的,一起的。


    那單純得不摻任何雜質的激動和歡喜。


    可是,很明顯他的反應與她如此不同。


    終於,龍非離迴過身來,璿璣垂下眸,不想看到他眼睛裏的情緒,有絲怯,有些恨。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冷漠的絕然,隻聽得他問崔醫女,語氣沉得可怕。


    “朕問你,當日你是不是親眼看著年嬪把『藥』喝下?朕的耐『性』有限,別讓朕再問第三次!”


    這句話便毫無預警毫不留情地狠狠擲落在璿璣身上。


    她已經說了,他卻不信她!他以為她像這後宮裏的每個女人一樣,費盡心機希望懷上他的子嗣,好母憑子貴,冠寵宮闈。


    可是,她清楚,別說真愛,隻要不是皇帝喜歡的女人,即便有了孩子又怎樣?


    若不是雙手緊緊按在床~板上,她幾乎已坐不穩。頭疼襲來,腹中一陣抽緊,璿璣伸手捂緊肚腹,手足冰冷。


    崔醫女渾身顫抖,叩頭道:“皇上恕罪,莫怪娘娘。娘娘確實把『藥』都喝下了,問題出在奴婢身上。當時娘娘身上受了傷,奴婢雖盡用了溫『性』的『藥』材,但畢竟是止孕之『藥』,奴婢怕對娘娘身子有損,劑量下得輕了,但一般來說,這樣的劑量已是足夠......”


    崔醫女的善心不意卻弄出今日的結果。


    璿璣苦笑,隨即輕聲道:“皇上,聽到了嗎?這責不在崔醫女,這罪在璿璣,在璿璣腹裏你的種,偏生這樣頑強,『藥』也殺不死它。”


    她說完,抬眸冷冷望向龍非離。對上女人那張蒼白倔強的臉龐,一雙杏眸卻濯濯發亮,龍非離重重一震。


    “我隻問你一句,這孩子你不想要是吧?”


    他看到她垂了眸,凝向自己的肚子,細瘦的小手緊按在腹上。


    有什麽斥滿了整個胸臆,他竟然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狠狠闔了闔眼睛,他咬牙道:“是。”


    “嗯。”其實一早便知道他的答案,心房還是狠狠一抽,璿璣笑了,捏了捏肚子,低聲道:“龍非離,我想要它,可是我知道自己要不起。”


    “嗯,不要就不要吧,不要也好。”她鼻子一酸,淚水直直從眼裏跌下手背,喃喃道:“不要最好,不要最好。”


    有了它,她怎還舍得離開他,她還能逃到哪裏?


    邊滾金龍圖騰,龍非離袖子裏的手早已握得緊窒,才沒有過去把她緊緊摟進懷裏。他做事從不猶豫,形勢再艱難,他都很快便拿準下一步該怎麽走。


    但對上她,他卻無法篤定。


    理智告訴他,他不能要這個孩子,按照他的布置,距年家覆滅不會很久,到時處置她,殺或不殺,已是一個嚴峻的問題,何逞她的孩子?


    從來沒有過一個女人像她這樣,讓他煩躁動怒至此。


    隻是,他對她,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算作什麽。


    他很早之前便做過一個決定。


    與年相,太後,藩王,還有所有把西涼這塊肥餌的外敵賭一場,這賭注便是西涼的大好河山。輸了,便是他的命還有天下。


    若贏了,便立心漪為妃,把她的孩子立做儲君。


    袖裏雙手手扣得緊得生疼,眸光卻盡映著她的容顏。


    突然,看見她從床~上掙起,穿鞋下地,她一身濕潤的衣衫已教兩個婢女換下,套上了件單衣,襟口沒有扣好,『露』出單薄的鎖骨。


    她起得來,扶起地上的崔醫女,輕聲笑道:“去幫我煎碗『藥』來,這次劑量不可再下輕。”


    崔醫女聞言大驚,“娘娘......”


    皇帝已經落了話,她看璿璣眼角猶有淚痕,心裏惻然,一時竟怔怔站在原地。


    璿璣放開她,靠到床邊,啞聲道:“去吧,這事莫再與他人說。”


    她定定看著地麵,又低低道:“龍非離,我隻求你一件事,年璿璣不曾有過孩子,崔醫女也不知道這事。”


    崔醫女心頭一熱,她不明白皇帝為什麽不要這孩子,但龍嗣一事,可大可小,她知道璿璣怕皇帝對自己已動了殺意,央求皇帝饒過自己『性』~命。


    她遲疑了一下,又看向皇帝,龍非離神『色』冷漠,並沒有阻止,一雙眸子隻灼灼盯緊璿璣。


    她咬咬牙,奔了出去。


    房間一時死寂。男人的沉默與冷酷......璿璣冷冷一笑,她的心便也像這安靜得讓人害怕的房間,瞬刻全數死去。


    雖然站著對峙比較有氣勢,但腹疼得緊,璿璣慢慢坐到了地上。


    在那個別院懷上的孩子,到今天也沒多少天,還那麽小,沒有成形,竟似乎也知道他們要把它殺死了。她心中悲痛,突然想求龍非離放過它,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下。


    他不會改變主意的......


    低頭瞪著平坦的小腹,淚水又像斷了線,把視線打糊得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包括斜斜睨上去他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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