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慶嘉十七年末,帝都。雪。


    翌日就是大年初一,盡管帝都繁華,不少店家酒肆也早早關了門去守歲,隻餘下路邊一些小攤檔還開著兌點零碎以糊生計。


    張進沽了點酒,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雪,苦笑,這雪是下得越發緊了。


    一路上,人們行『色』匆匆,隻是,無論是供打個尖兒的小酒館還是熱鬧的街道,無不能聽到三五一群人在嘀咕著什麽,麵有駭『色』,眉尖卻又堆起些末興奮和好奇。


    街心,張貼在牆上的皇榜在雪裏微微翻飛。


    天,要變了。有一個人,明日將在菜市口行腰斬之刑。


    如果那被行刑之人是罪臣逆賊倒就算了,偏這人的身份特殊之極。


    年氏璿璣。


    今上最寵愛的妃子,沒有傾城之貌,卻是禍國的妖孽。


    慶嘉十五年她進宮後就立即被封高位,慶嘉十六年她父親年丞相圖謀篡逆一門被斬,她被貶為宮婢卻在不久後又恢複了名位,盡享榮華富貴到今天。 據說,三年前,她進宮不久後皇帝甚至曾為她在一夜之間斬殺過上百人,原因至今不明。


    有消息從目睹過的宮人的碎嘴裏流出民間,說那夜死人的血,打濕了整個鳳鷲宮。淒厲的叫聲讓人宛同身處煉獄。皇帝擁著他的女人,鳳眸輕眯,淡淡看著眾多侍衛行刑。


    那熾豔的烈紅濺落在女子的繡鞋羅襪,皇帝便半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袖子替她一一拭去。


    這刑罰來得詭秘。從來賜死深宮女眷,不過就三尺白綾,一杯毒酒。這妃子卻要在這千萬民眾前被行這樣的酷刑,隻能歎一句君心難測。


    說到罪名,卻是年妃私逃出宮,後又私通番敵,想來是為報當年滿門被斬之恨。


    腰斬,用利斧從腰際鍘下,把上半身放到那桐油板上,這樣血流不出來,受刑的人要嚐盡慘烈的痛苦才死。


    物傷其類。人卻是奇怪的動物,當你在高處時,他們會嫉妒豔羨;當淪落到卑微,他們便閑看好戲。


    帝都百姓無不翹首等著看這美人受刑而死。


    張進自嘲一笑,他是不是該慶幸自己的好運?竟然和這獨囚的孽妃同室而處。他是皇城監獄的牢卒,新調來的低等差使,此刻,就是被打發出來跑腿買酒祛寒。


    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剛要走進去,卻聽得一把低啞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兄弟們,誰有膽子跟老子去和那美人歡好一下。”


    “大人,這——不成吧?”有人戰栗道。


    然而,很快又被另外幾把聲音壓下。


    “這女人明天就要死了,怕什麽?完事以後我們給她喂點東西,到她被斬了直至腸子跌出,也保管吱囔不出半點聲。”


    “陸大哥這話在理。女人老子玩多了,這皇帝的女人,你想想,睡一下,該是怎樣的銷~魂滋味!”


    張進震驚得連身~子也顫抖起來。


    “你們這是欺君的大罪。”他思緒極『亂』,當話出了口,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疾步奔走了進去。


    油燈昏暗,把人的臉相映得扭曲詭異。


    桌上,幾盞酒翻了,酒水落了地,『毛』豆兒散了一桌。


    當中一個人斜挑了眉,睨向他,“哦,張大哥迴來了。”


    牢頭繆全。這剛才提議的就是他。他妹妹早前嫁陵瑞王府的帳房做了妾,他隨即紮了職,身價水高船漲,膽子也長了『毛』。


    張進趕緊上前一步,堆笑道:“大人多吃了些酒,難免失言。這事,萬萬使不得。”


    繆全冷笑。


    “張大哥曾在禮部任職,咱們這些粗使的人又怎麽入得了你的眼。隻是,今日之事,如果張大哥允了,那麽,繆全可以讓大哥先拔頭籌。”


    他話口未必,一眾獄卒已大笑起來。


    “如果。。。。。。,這明天多出一具屍首,繆全便隻說這張大人多吃了酒,冒犯了皇妃娘娘千金之軀。”


    張進微微張了嘴,這天氣酷寒,他卻早已汗濕重衫。


    空氣中,突然漫過一絲薄薄的聲息。


    若有若無,仔細尋去,卻似乎不過是恍惚。


    “各位大人,請問誰要先來?”


    牢房裏,淺淡的聲音傳出。沒有如何嬌柔狐媚,卻確實是那曾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子。


    但那聲音,在這個寒冷的年夜裏,突然讓人生出一股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也撩~撥了原來心底就膨~脹的弦。


    十數個獄卒,互視著,眼裏滌『蕩』著幽深的欲~望,一時每人都有磨拳擦掌之意。


    霰雪,被風卷了幾縷進來,又微微卷起眾人前麵的那個牢房前的帷帳。


    張進捏了拳,隻死死凝著那處。


    是了,這幅薄絹,是年妃下牢那天,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徐公公交待布下的。


    這簾一落,便掩了那女人的妝容。


    人麵是否灼若三月桃花?卻再也無從得知。


    張進是最末進來的獄卒,差使都落到他身~上。


    偶爾,她會討要一些水。


    張進便把東西從柵欄遞進去。那隻手,從白綢裏伸出來,細細小小,指甲修剪整齊,十指不染丹寇『色』。


    入獄三天,她安靜得像個死去的人,給人一種感覺,仿佛那道幔拉開,裏麵其實空無一人。直到此刻。


    年璿璣算是為他解了圍,但張進想,這女人大抵是瘋了。


    一股力量突然猛地推開他,他吃了一驚,隻見繆全已飛快地奔到那牢房前,拿出鑰匙,一手碰上那簾子,神『色』猥謔貪婪。


    張進駭然,腳步晃了一下就要上前阻止,耳邊卻聽到噗的一聲暗響。


    那一步便沒有再跨得出。


    他低下頭,胸~口,一柄寒光利刃穿透而過。


    汩汩流出的血『液』是熱的,但撕~裂的痛苦卻冰涼。死亡前讓人猙獰恐懼荒寂的冰涼。


    他的身~體緩緩滑下,但他不甘心。強撐了口氣,半跪在地,他要看一看那施辣手的同僚的麵目。做鬼,也得有個去處去討說法。


    重物墜地的聲音卻驚嚇了他。


    混濁的眸裏,映過是十多具身~體橫落地麵,或先或後,甚至,連一聲悶哼也來不及。


    隻有鮮紅湮沒了那青花磚,一綻成海奪人心魄,不愧這世間最明亮的『色』彩。


    恍過什麽,他側~身去看繆全。


    那個男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過動作已然僵硬。他的四肢各釘了一枚匕首,還有,喉間。


    卻似乎,那觸目驚心的都並非致命的傷,他甚至還能轉過身~來,驚恐地瞧著這場劇變。


    突然,耳邊,傳過腳步聲輕盈。


    張進雙手撐在地麵,咬牙眯了眸看去。


    漫步而過,來者似乎不下四五人。


    前麵一人,靴修五爪龍紋,緞麵明黃。


    他心頭一震,這樣的靴子,他當年曾經有幸看到過一次。眼前仿佛抹過一片金碧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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