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很快隻孤零零站著李睿。


    燭光映著龍袍於身的他,越發蕭索孑然起來。


    沈羲沉默著走到他身前,矮身行了個大禮。


    “世子妃”李睿微怔。


    沈羲站起來,望著他道:“皇上於沈羲及沈家關照良多,沈羲理當一拜。”


    從他暗地裏給她傳遞消息說溫嬋要作惡開始,到處置文遠錚一黨,後來韓頓的事,一直到如今,他從未傷及過沈家和燕王府。


    當然,也許他這樣做並非出於對沈家和蕭家的真正信任和喜愛,但最起碼,他的心計並未曾用在無端猜忌和針對上。


    李睿攥著拳默然。最後衝她軟軟地笑了一笑:“沈姐姐慢走。”


    天邊已露出魚肚白,有晨曦了。


    沈羲登上馬車,街對麵剛剛起籠的包子飄來熱乎乎的香氣,她著珍珠去買來幾斤肉包,分給霍究和侍衛們。


    剛出籠的肉包又香又軟,襯著眼下的心情,竟不知多久沒有吃過這樣的美味了。


    上了街頭,也開始有趕早市的百姓悠然挑起了擔。


    沿街商鋪也有勤快的,已經卸下門板擺攤,年輕的婦人連頭也顧不上梳,便一手挎著竹籃,一手輕輕地掩口打著哈欠走去買菜。


    漢子們有些直接光著膀子汲井水,順嘴與坐在門檻上的稚兒說著家常


    天仿佛開了,連人間也變得祥和起來。


    這年餘的時間,累。


    她像個被人拿著鞭子在追著往前奔跑的人一樣,不斷地與人鬥智鬥勇。


    但過程裏卻又一點累的感覺都沒有,隻是被眼下的輕鬆暢快一對比,才覺出來。


    她期望的太平盛世,恍惚間正在到來。


    迴到王府,恰巧晨曦照進昭華宮,正當值的宮女們笑微微地迎上來攙扶。


    侍官們也捺不住興奮,七嘴八舌地吩咐端茶傳早膳。


    這一日如同意料之中,整個朝廷都炸開鍋了。


    當朝太傅死在乾清宮,皇帝自然有一番說辭,但百官們買不買帳卻未一定。


    而吉山營這邊早在燕王去到之後防得如同銅牆鐵壁,但秦軍來勢洶洶,還是交手了。


    不過賀蘭諄與洛翼風他們去得及時,倒也沒弄出什麽大事來。


    隻不過幹戈雖止,但蕭淮他們迴來之後神情還是不見得特別輕鬆。


    原因是秦軍得知畢尚雲事件始末之後,反周情緒再次高漲,因為對拓跋人積壓的怨恨太久,此番又被畢尚雲所玩弄,怒火便再次加倍。


    “倒也不是什麽要命的事情。”


    蕭淮泡在浴桶裏說道:“他們要求讓朝廷賠償赫連人多年來蒙受的傷害,否則的話就反對王爺上位。別的倒好說,這十三年裏被殺掉的人該怎麽賠?”


    他將頭枕在桶沿,透過霧氣看沈羲。


    沈羲也覺得秦軍這迴有些得理不饒人了。情緒可以理解,但做法並不恰當。


    眼下隻有燕王登基才能迅速穩定局勢,於大局來說,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就是蕭淮也不及他燕王來得名正言順。


    “要不要我去營裏勸勸?”她說道。


    她這位張家小姐,在江澈他們麵前或許多少還是有些份量的。


    “不用。”蕭淮捏捏她的手:“他們當中多是未讀過書的粗人,你說大道理,他們還未必聽得進去。


    “倘若操之過急,反而不妙。


    “賀蘭已經拜托洛先生去往秦營安撫了,先讓他們去斡旋斡旋再說。再不濟,徐靖昔年還是他們的少帥呢!”


    對付秦營的將士,賀蘭一定比他們更有辦法。


    沈羲也就不說什麽了,往他身上塗了些胰子,替他洗起身來。


    蕭淮捉住她的手一路往下滑,到了某處停下,側身咬她的耳朵:“它想了”


    不管秦軍這邊情緒如何不定,也依舊擋不住該來的變化。


    近日朝中諸臣皆忙得很,自那日乾清宮裏燕王放過話讓皇帝李睿主持朝事之後,龍椅上的人仍坐著沒變,政務處理秩序也沒變,但是私下裏到底不同了。


    人人都知道國號立馬又得改,但是燕王府絕不遮掩迴避,李睿也對此反應平和。


    甚至是燕王父子還不時去往乾清宮會李睿,人們從未見過如此和諧的“政敵”,但是越是和諧,又越發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若不是掌握著絕對主動,又何曾會把關係控製得這麽和諧呢?


    接連數日,請奏李睿退位,擁燕王登基的折子已多如牛毛。


    燕王時常進宮,便與此事有關。


    他們朝中忙碌的時候,尚衣局的人就登門來給沈羲量身做冠服了。


    便連禮數,也是遁著太子妃的禮製。


    除此之外,將上任的太子妃居然是燕京張家的小姐,這一事也轟動了整個京城。


    本來沒什麽,史上還出過亡國公主又進宮為妃的事,她這也不過是秦朝臣子之裔,而且嫁的又不是宗室。


    若不是有之前赫連人那道坎在,實在也正常得很。


    但偏偏就是在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過的當口,這才更讓人浮想連篇。


    近日街頭茶肆都傳出關於她與蕭淮相識的好幾個傳奇版本來了。


    而沈羲許是那天夜裏情緒起伏得狠了,又或許是終於卸去了滿身重擔,陡然鬆下來之後人也乏了,連躺了兩日才算把精神養迴來。


    於是連原本訂下的認親宴又不得已往後推了兩日。


    戚九雖然因為又將要恢得宮廷侍衛的身份心情激動,但也深為自己錯過這麽一場好戰而懊悔不已,她覺得畢老賊應該受她一刀才算了心願。


    她傷已經好多了,能下床走動,隻不過傷口疼痛偶有發作,所以說話時常會下意識按一按。


    沈羲吃著酸梅湯,取笑了她兩句。


    戚九在服藥不能喝,聞到這酸味已經快流口水,說她:“你該不會是有了?”


    “我前幾天月信才剛完。”沈羲淡定地啜著甜湯說道。


    事實上不隻戚九這麽問,早上的時候蕭淮也摸著她的肚子問她:“你看你一連睡了兩天,我看八成是有了,要不要傳柳夢蘭來看看?”


    她哭笑不得:“你就這麽想當爹?”


    他嗔道:“廢話!我不想當爹難不成還想當娘?你放心,我這個爹肯定比承運殿那個當爹的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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