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經綸得知林家失火,而且是被人蓄意縱火,表情一下子冷了。


    文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戰戰兢兢說:“大爺,林二老爺此刻正在花廳等著……”


    “讓他等著。”沈經綸麵無表情,唯有眼神透露出他的情緒。


    文竹恨不得立馬消失。沈誌華買下他的時候,他不過八歲,轉眼已經快十年了。這些年,他從未見主子如此生氣。礙於林穀青說,他有“要事”,文竹硬著頭皮開口:“大爺,林二老爺說……”


    “你去找沈管家,讓他派人去火龍隊……不是,你去拿我的帖子,親自遞給呂縣令,就說,我想請他去《翠竹軒》飲茶,問他什麽時候方便。”


    文竹不敢耽擱,急忙退下了。


    另一廂,林穀青不見沈經綸出現,在屋子中焦急地踱步,額頭早已細汗涔涔。幾個月前,他找上沈經綸,計劃開一家古玩字畫鋪子。沈經綸一向好字畫,很快便答應了,同時拿出了幾幅珍藏,在開業那個月供他展覽。


    本來鋪子上個月就該開業了,可林曦言死了,沈經綸丟下一切生意,專心辦葬禮,他隻能把開業的日子延後,把沈經綸借給他的字畫暫時存放在自家小庫房。昨晚的一把火,什麽都毀了,他要如何向沈經綸交代?


    林穀青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沈經綸姍姍來遲。他迎上前急道:“賢侄,昨晚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林二老爺,你我不過生意場上的合作關係。”沈經綸低聲陳述,聲音平淡如水,臉上沒有半點慍色,眼中亦不複先前的惱怒。


    林穀青愣在了原地。眼見沈經綸已經跨入門檻,他急忙跟了上去,眼中的焦急之色更重了幾分,嘀嘀咕咕解釋:“我知道。你一直都說,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但這一次是有人蓄意縱火……”


    沈經綸示意林穀青坐下,不疾不徐地說:“不管是縱火,還是其他,總之,我把書畫交給林二老爺的時候,我們是立下字據的。如今,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林穀青猛地站起身。臉上難掩憤懣之色。他才是最大的受害人。沈經綸這麽說,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他不敢把這話說出口,他與沈家合作已有兩三年,沈經綸一向油鹽不進。說一不二。他下意識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林穀青猶記得,沈經綸與林曦言定下婚約後,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隻相信白紙黑字。這幾年,他們之間的合作,每一項都寫得清清楚楚。正因為這是沈經綸的習慣,所以他借出字畫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簽下了字據。


    迴過頭想想。按照契約所言,若是字畫破損或者受汙染,林家得賠償所有修補費用;若是損毀,林家得賠償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啊!如今的林家雖表麵光鮮,可要他一下子拿出五萬兩。林家就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林穀青躊躇無措之際,丫鬟換上了熱茶。沈經綸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茶葉沫子,又放下杯盞,低聲說:“林二老爺,您應該慶幸,我尚未把齊大石的真跡交給你。”


    林穀青分不清他的話是嘲諷,還是寬慰,隻覺得腦子嗡嗡直響。“賢侄啊,我們兩家合作也有三年了……”


    “林二老爺,我一向都說,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如今曦言剛剛過世,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沈經綸話音未落,林穀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林曦言已經死了,他的女兒又鬧出這麽多事,想要嫁給沈經綸已經沒有可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先前他為何覺得,放眼整個薊州,唯有自己的女兒最適合嫁入沈家?他為什麽認定,林沈兩家的關係牢不可破?


    是了,是沈經綸誤導他!林穀青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沈經綸說:“沈大爺,是你對我說,古玩鋪子開業了,由我全權負責!”


    沈經綸的表情冷了幾分,嘴唇抿成一直線,似笑非笑看著林穀青,並沒有接話。


    林穀青看著他的眼神,心髒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氣勢一下子弱了。沈經綸說這話的時候,林曦言臨盆在即,他隻是在告訴他,他即將忙於迎接第一個孩子。


    “沈大爺,你也說了,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你先前說過,夢言值得——”林穀青戛然而止。沈經綸是誇過他的女兒,可那些話也可以理解為,希望他盡快替女兒找一戶好人家,省得女兒天天往沈家跑。


    眼見林穀青的雙肩頹然垂落,沈經綸不再看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淨白無暇的杯壁。


    林穀青怔怔地看他。沈經綸依舊清瘦,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指關節,但他的氣色比前幾天好了不少。他身穿素白的常服,隻在腰間掛了一小塊玉佩,可就是這樣樸素的裝扮,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男人,讓人無法靠近。


    以前,他為什麽認定沈經綸對女兒有好感?他怎麽會慶幸,林曦言在這個時候一命嗚唿。林家沒有資本與沈家一拍兩散,他們全家都必須仰著沈家的鼻息過日子,他根本不配與沈經綸談判!


    林穀青緩和了語氣,低聲說:“沈大爺,火龍隊說,有人蓄意縱火……庫房內除了您的字畫,還有不少玉器花瓶,也是我花了不少心力搜羅的。”他再不敢親昵地稱唿他“侄女婿”,更不要說“賢侄”了。


    沈經綸沒有看他,隻是低聲問:“你想說什麽?”他的聲音略帶不耐煩,表情仿佛在說,你的損失,與我何幹?


    林穀青隻覺得一陣尷尬。他正在斟酌求情之詞,隻聽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沈經綸不悅地低聲斥責:“沒看到我正在會客嗎?”


    文竹縮了縮脖子,趕忙迴道:“大爺,林捕頭來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小的按大爺的吩咐,去縣衙送了帖子,剛迴到家門口,林捕頭就趕來了。小的去縣衙的時候,林捕頭不在縣衙。”


    “知道了。”沈經綸示意文竹退下,這才對林穀青說:“不管怎麽樣。林二老爺都是曦言的叔父,所以我已經命人去衙門送了帖子。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至於能不能抓到縱火的真兇,沒人能夠預料。”


    林穀青聞言,臉上難掩驚訝之色。他尚不及道謝,隻聽沈經綸又道:“既然林捕頭正在等我,我就不送二老爺出去了。”


    林穀青趕忙告辭。他才跨出屋子,就有小廝上前替他引路。他低頭而行,心中盤算著,既然沈經綸沒有給他期限。想來五萬兩銀子可以緩一緩。轉念間。他又想要沈經綸所言齊大石的真跡。他的確應該慶幸。真跡不在損毀的行列,否則他的損失更加慘重。


    林穀青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聽林捕頭道:“林二老爺,請留步!”


    林穀青詫異地抬頭。就見林捕頭帶著兩名捕快,已經擋住了他的去路。


    林穀青的身後,沈經綸與文竹說了兩句話,此刻也趕了上來。他對著林捕頭說:“林捕頭,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他剛剛從文竹口中得知,林捕頭一早去林家,欲帶林穀青迴衙門問話。得知他來了沈家,本欲在大門外守著,是文竹帶了他入內。在文竹看來。林穀青怎麽都是大奶奶的二叔父,希望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


    林捕頭對沈經綸行了一禮,客氣地說:“沈大爺,在下隻是請林二老爺迴衙門問話罷了。或許……”他看了林穀青一眼,“嗬嗬”一笑。接著說道:“或許事情解釋清楚了,也就沒事了。”


    林穀青莫名其妙,直覺詢問:“難道是抓到縱火的人了?”


    沒人迴應他的話,沈經綸和林捕頭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片刻,沈經綸正色道:“林捕頭是奉了呂大人的命令,請二叔父去衙門問話嗎?”按文竹所言,他去衙門送名帖的時候,林捕頭已經去林家抓人了。


    林穀青詫異地看一眼沈經綸。他竟然稱唿他“二叔父”?


    林捕頭避重就輕地迴答:“不瞞沈大爺,昨夜林二老爺家裏走水,火龍隊不止發現了油汙的痕跡,也發現了一塊玉佩……”


    “什麽玉佩?”林穀青驚問。


    林捕頭沒有迴答,隻是一味看著沈經綸。


    沈經綸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即笑道:“二叔父剛剛才對我說,失火的房間不止有字畫,還有玉器花瓶。若是衙門隻是想請二叔父列出損失物件的清單,其實不用勞煩林捕頭,我可以派人送二叔父去衙門,向呂大人一一說明。”


    林穀青聽懵了,但林捕頭卻聽明白了。他深深看一眼沈經綸,他本以為林曦言與二房的關係不好,沈經綸不會理會林穀青的死活。


    “林捕頭。”沈經綸依舊風輕雲淡,似閑話家常般感歎:“這些天,薊州城發生那麽多事,我想,呂大人也不希望再有什麽誤會發生。”


    林捕頭微微皺眉,稍一猶豫,迴道:“既然沈大爺這麽說,在下就先行迴衙門,等候林二老爺前來說明情況。”


    “說明什麽情況?”林穀青心生不好的預感。


    林捕頭隻當沒聽到。沈經綸對他道了一聲謝,又問:“林捕頭,不知道我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沈大爺請說。”林捕頭笑了笑。


    “我想,玉佩是什麽來曆,林捕頭不方便透露,但不知您能否告訴我,玉佩是何人發現,現在林捕頭身上,還是在呂大人手中?”


    林捕頭笑道:“既然沈大爺問起,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玉佩是火龍隊的兄弟發現的,現在謝三爺手中。謝三爺說,他會親手交給呂大人。”


    “多謝林捕頭告之。”沈經綸迴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又命文竹送林捕頭等人離開。待林捕頭一行人走遠,他馬上收斂了笑容,問道:“林二老爺,近期你有沒有收過別人的玉佩?”他不再稱唿林穀青“二叔父”。


    林穀青直覺搖頭。他這才明白,林捕頭本是前來“抓”他迴衙門的,是沈經綸的麵子,這才改“抓”為“送”。他怒道:“我是受害人!”


    沈經綸並不理會他的歇斯底裏,追問:“是誰縱火,你心裏可有懷疑的對象?”


    林穀青搖頭,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喃喃自語:“到底怎麽迴事?是誰想陷害我……”


    “是白總管的家人欲行報複。”


    “不是他們。”林穀青肯定地搖頭,“並不是他們,我並沒有得罪什麽人……”


    “是白總管的家人欲行報複。”沈經綸加重了語氣。


    林穀青抬頭看他,恍然明白過來。他沒再反駁,問道:“那玉佩呢?”


    “玉佩得在我看過式樣之後,才知道怎麽迴事。”沈經綸稍一沉吟,看著林穀青的眼睛問:“你和謝三接觸過嗎?”


    林穀青搖頭,喃喃:“聽說他是六扇門的捕快……”


    “我再問你一次,你們從來沒有任何關係,是不是?”


    林穀青很少聽到沈經綸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說話,他隻能肯定地點頭,“我見過他,但我們沒什麽關係,都沒怎麽說過話。”說到這,他又不解地問:“你為什麽幫我?”


    沈經綸後退一步,麵無表情地陳述:“曦言最在乎的兩個人是嶽母和諾言。”


    林穀青呆住了。沈經綸的表情仿佛在告訴他,他隻是不希望大韓氏和林諾言受牽連。不止如此,他的表情分明在威脅他,若是他敢動大韓氏和林諾言一根毫毛,那麽薊州再無林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林穀青慌忙低頭掩飾情緒。


    沈經綸瞥了他一眼,嘴角掠過一絲譏諷的笑。他喚來文竹,低聲吩咐:“你帶林二老爺去休息一會兒,等袁鵬迴來了,讓他陪著林二老爺去公堂。公堂之上,袁鵬會隨機應變的。”


    文竹帶著林穀青前腳剛走,沈經綸尚不及跨入二門,大門的一名小管事匆匆趕上他的腳步,恭敬又討好地說:“大爺,何大小姐來了。”


    “她?”沈經綸輕輕苦笑,暗暗搖頭。


    管事見他這般反應,急忙說,他馬上請何歡離開。


    沈經綸不悅地看他一眼,吩咐道:“你讓萱草陪她一會兒,就說林二老爺已經隨林捕頭去衙門了。”


    ps:


    邪教太可怕了,再也不會覺得邪教首領有人格魅力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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