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堆雪今夜一波三折。


    大堂內往酒杯裏倒酒的學子的手停在半空,酒水在半空中斜斜的向下流著,直至杯中滿溢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神。


    樓上趴在欄杆上向下看著熱鬧的南方諸國學子早就失去了言語,仿佛一尊尊石像,至於先前那個嘲諷寧舒的學子更是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想說點什麽卻說不出口,肩頭甚至還殘留著些許胭脂香,那是因為先前有一位下樓的姑娘急切中不小心撞到他的身上。


    至於南越王家才子王予懷表麵雖然平靜淡然,但扶著欄杆的手卻顫抖著,心中早已泛起千層浪,饒是他自幼飽讀詩書,恪守禮法,性子養尊處優,此時也不免失了分寸


    在他眼中,這個名叫寧舒的少年在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對他造成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從太府考核在四門課上對自己的無情碾壓,到天涯觀二層樓發生的種種事,王予懷曾一度懷疑寧舒是一個修行者,不然如何能做完那老教授們出的書科試題,還不弱於自己,如果他不是修行者的話,他又為何每日都要上天涯觀二層樓?


    但不管他怎麽感應,寧舒身上都沒有任何法意波動,不管他怎麽觀察,寧舒大多時間在天涯觀二樓都隻是望著窗外發呆,全然沒有整日打坐修煉。


    更別說今日的紅堆雪。


    要知道,神朝占據天地間最很大一片土地,又被尊為人族共主之國,南方諸國是在當年的自由之戰中幸存下來的,根本無法與神朝相抗,除卻上尊神朝外,諸國之間暗地裏也時常加強聯絡,所以這太府中的南方諸國學子自然而然也就聚攏在了一起,其中又以南越王家才子為首。


    王予懷貴為修行者,隻差一步就可邁入神思境,今夜在這南方諸國都赫赫有名的紅堆雪中宴請諸國同窗,本以為以他的身份請來花魁作陪也應有些麵子,未曾想這花魁雪散竟是以身體抱恙拒絕了他的邀請,此舉本就有些令他失了臉麵。


    但他畢竟出身書香門第,身上有大家族的氣量,不可能因為這種事就置氣於腹,但事情往往事與願違,王予懷看著大堂中號稱身體抱恙的花魁正溫柔的對著那個少年噓寒問暖,怎麽看都像是那少年的身體抱恙。


    更令他可氣的是,原本為他們陪酒的佳人竟也跑下樓去,此刻正坐在桌邊為少年剝著葡萄。


    王予懷看著寧舒那張稚嫩的臉愈發的覺得可惡,那幾粒已經淡下去的雀斑好像天上熾熱的日頭,直直的刺進他的雙眼,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入包廂中。


    相比於樓上的尷尬氣氛,樓下大堂中既要顯得熱鬧得多。


    乙舍學子們從震驚中迴過神後,紛紛開懷暢飲,今日能在這紅堆雪中看到這等平日裏隻能在說書人口中聽聞的事跡,要比看一曲燕歸舞或者天妖舞要實在的多,尤其是這事的主人公還是自己的同窗,此番一比較,學子們更是欣喜異常。


    在叮呤哐啷的酒杯撞擊聲中,寧舒與眾位姑娘表達了不知多少遍歉意後,行禮揮手告別,待姑娘們離開大廳後,也被迫加入了同窗們的聚會中。


    絲竹弦樂之聲,落花賞月時節。


    青春大好年華的學子們齊聚紅堆雪,那成壇成壇的美酒被小廝們搬上來,又如流水一般被學子們喝下去。


    此前大出風頭的寧舒儼然成為了場中的焦點,除卻他考核時拿到的傲人成績,今日的眾女圍繞使得同窗們看向他的眼神變成了崇拜之情。


    多少王公貴族花重金想見都見不了一麵的花魁居然為了一個少年麵露疼惜之色,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唯有那名冠天下的柳大家有此傲人的故事,可那終究是傳奇,而眼前的少年便就在自己身前,怎能不好生結交一番。


    既是太府的讀書人,那些個觥籌交錯間的文字遊戲當然是少不了的。


    投壺,劃拳,抓閹,行酒令,飛花令......


    寧舒身邊圍著的人從佳人們變成了學子們,耳邊言語也從溫柔細語變成了豪放的勸酒聲,不論是平日裏如袁有桃這樣的摯友,亦或是未曾說過幾句話的異地學子紛紛聚攏在桌前。


    最開始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玩飛花令,可玩到最後,當相繼有幾位英勇的好漢不勝酒力下場後,諸生這才反應過來,麵前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少年可是書科唯一一個甲等上,區區飛花令如何能難倒他,於是意欲以遊戲來灌酒的把戲失效,發展到最後便變為了灌酒,


    各式各樣的勸酒理由層出不窮,一杯杯的酒水入腹,縱然是青樓裏的花酒,喝的多了也難免令人頭暈。


    寧舒能堅持到現在全仗著自己用體內的法意分解酒氣,他的酒量本就不好,當日在離恨小樓前基本屬於一碗倒的水平,隨著身邊酒氣愈發的濃厚,他原本明亮的雙眼也漸漸地泛上了紅色。


    以至於到最後,被同窗學子一通猛灌的寧舒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修行者,當從邊塞迴來的號稱千杯不倒的軍部黎萬青朝著他豎了一個大拇指趴到在桌子上後,寧舒才得以有喘息的機會。


    隻是到了這個時候,七八分酒意已然上頭,剩餘的兩分清醒也隻在迷迷糊糊之間,寧舒想要繼續叫起黎萬青對飲,口中卻含糊不清,不論什麽字都帶著拖延的尾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想要提起筷子夾一顆花生米吃,也怎樣都夾不到。


    好在學子們酒後風味都還好,沒有出現吵吵鬧鬧的喧雜場麵,酒意上頭的都安靜的趴在桌子上,一片淩亂,雖然看上去十分狼狽,但也有著一股肆意青春的感覺。


    寧舒與桌前的那一盤花生米糾纏了許久,嘴裏不停地咕噥著什麽,在不斷地失敗後他終於放過了花生米,抄起一個酒樽,晃晃悠悠的沿著樓梯走向二樓的欄杆處,期間不知撞歪了多少桌椅板凳。


    站在欄杆邊被夜風一吹,寧舒頓時清醒了不少,看著平康坊的影影綽綽的燈火和樓下那些或醒或睡的同窗們,不禁有些出神。


    自己終究還是陷入了這世俗當中啊!


    寧舒摸著腰間的長劍這樣想著,卻絲毫沒有因為沉淪在世俗中而感到惱怒,反而嘴角不禁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本來應該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就像現在這樣,但偏偏又覺得那些同窗們之間的熱絡寒暄有趣的緊,倒也沒有再抗拒這些聚會了。


    其實說到底,真正喜歡的不是這些花酒果子的風雅事,而是因為那些人,一如勸酒的同窗,一如帶著溫柔與關心的樓中佳人們,因為有這些帶著善意的人,所以他很喜歡這樣的紅塵氣。


    自打離開平安城後,那些經曆的種種事都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他的胸口上,使人喘不過氣來,那些血水,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們,那胸口濺起的血花,時常會在腦海中翻湧,冰冷而血腥,但就是這樣的紅塵善意,足以讓他可以感受到很多的溫暖。


    這二樓欄杆邊頗為淡雅,遠處傳來淡淡的桂花香,夜風並不猛烈,透著秋日特有的那一分清涼,讓欄杆邊的人因酒意而昏沉的頭腦得以複蘇。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忘了這是從哪裏看來的詩句,見到此情此景,寧舒便不自覺的吟誦了出來,配合那站在欄杆邊妖中配著劍的身影,在明月的籠罩下別有一種灑脫。


    “怎麽?喝多了跑到這裏倚欄賦詩?”金維騏端著一盤點心走到寧舒身邊,將手中的盤子擱置在欄杆上,朝寧舒目光望向的萬家燈火看去。


    “出來吹吹風。”寧舒點頭致意。


    金維騏的酒量並不差,原本有好些英雄好漢懷揣著賣弄之意跑去向金大小姐敬酒,幾輪下來,英雄男兒躺倒了好幾個,這才無人敢再上前去,金大小姐隻能同女兒家們一塊聊上一些閨中閑話。


    “你知道嗎?寧舒你真的是個很神秘的人!”金維騏看著少年的側影忽然說道。


    在金維騏眼中,少年的側影迎著月光,眼目低垂,睫毛像米黃色的蛾翅,歇落在清秀的麵頰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寧舒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問道:“哪裏神秘了,不過是人名一個。”


    “像你這般大的年紀能當上白鹿國庠的講書,又能在太府考核中拿下四科第一,更是以一人之力帶起了天涯八子的修行動力,還能橫趟紅堆雪,你可不要謙虛哦!”金維騏咬了一口手中的芋頭酥,打趣道。


    不待寧舒接話,金維騏又問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啊?”寧舒對這突然的轉折有些猝不及防。


    金大小姐酒量不差,但不代表不會醉,此時寧舒眼中的金維騏雖然看上去依舊那樣落落大方,但臉上卻泛起一抹小女兒家可愛的酡紅,不知是那酒意作怪,又或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不知為何,寧舒聽得這句話後腦海中竟是浮現起小時候的一副畫麵。


    “嘁!不願說就算了!”金大小姐見少年有些失神,有些羞惱,轉身向樓中走去。


    “我......”


    正當寧舒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原本已經走到門檻的金維騏忽然轉過頭來,眼眸中帶著笑意問道:


    “寧舒你是修行者吧!”


    “嗯!”


    寧舒點了點頭,認真又肯定。


    “嘻嘻,我就知道!”


    看著金維騏遠去的背影,寧舒低頭笑了笑,伸手想拿一塊點心嚐嚐,卻發現少女走時連點心盤也一並帶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道風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寧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寧輸並收藏人道風雨最新章節